【话剧内外】饰演唐高宗：在历史话剧《武则天女皇》中的点滴心得

◆钟皓

以武则天为原型创作的艺术作品不胜枚举，有些较为忠实于史料的记载，另一些会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将她塑造成历史与神话的交汇点。小说、电影、电视剧、绘画等各种艺术形式都在尝试着描绘她丰富多彩的人生。武则天的坎坷命运和她在权谋斗争中的非凡表现也成为了创作者们灵感的源泉。有的作品会深入探讨她的政治手腕，还有一些则着重描绘她作为女性的复杂心路。她既是权谋高手，也是爱情悲剧的主角，她的形象常常带有神秘和诱惑的色彩。

唐高宗李治是唐朝第三位皇帝，他在位期间实施了一系列改革，倡导文治武功，推动社会进步，被认为是唐代中期的一个相对稳定和繁荣的时期，他以开明的统治方式和对百姓的亲民而受到一定的称赞。关于他和武则天的感情历程，历史学家们仍存在争议。一些史书描述两人之间的感情为相互深爱，而另一些则认为其中充满了政治权谋。两人的关系由最初的婚姻逐渐发展成政治上的互相依存。武则天的权谋才智和对政治的介入使得她在唐高宗时期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武则天女皇》是由东京话剧团团长凌庆成编剧并导演的历史传奇话剧。我作为一名歌剧演员，跨界出演了唐高宗李治这一角色，也成为了我艺术生涯的高光时刻。在此浅谈这一角色的创作心路。

一幕一场李治初登场，时代背景的设置是他即位不久，贞观二十三年。时年22岁气血方刚的李治登上皇位，在内忧外患的动荡时局中，面对突厥人的进犯他采取了相对灵活的态度。同时他也急于摆脱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一众托孤老臣协助参政的窘境，树立自己在朝中的威信。因此在老臣请战的情况下，他依然坚定地选择求和，在激烈的争论中他说出了“如今朕作为皇帝，自有朕的治国方针”。在复杂的政治权斗中，这位年轻皇帝展现出的睿智和霸气是我想要去塑造的形象，同时也为之后第五场戏罢免老臣褚遂良埋下了伏笔。

第二场在王皇后与柳氏的对话中展开，请注意这里对话时几次提到的武则天用的是“武才人”这一称呼，此处体现了编剧的心思缜密和对时间线的巧妙运用。之后出现的“武昭仪”也有同样的考量。这场戏中有孕在身的武才人在被王皇后欺辱中表现出的忍辱负重揭示了这位女子在逆境中求生存的韧性，从侧面突出反映出一代女皇坚毅、智慧、不屈不挠的强大的内心世界。有趣的是，这场戏里凌导对我的表演尺度提出了“在符合人物的前提下可以适度添加一些幽默与诙谐”的建议，使得观众在看到残酷的后宫私刑之后，心情上能有所舒缓，也使我饰演的这位皇帝多了一分“凡人味儿”，更加接地气了。演出的效果也确实很好，足见凌导对人物性格的精准把控。

第三场小公主被谋杀的戏是一个过渡，为第五场王皇后被废做铺垫。值得一提的是与张公公的扮演者吴翰的一小段对手戏，进行得十分顺畅。吴翰本是IT精英，凭着对文艺的执着热爱，几年来一直活跃在华侨圈的各个文艺舞台，在话剧表演、演唱、朗诵、摄影等方面都颇有建树。在近几年话剧舞台的历练中，演技日趋成熟，不论什么样的角色都可以精准拿捏，释放光彩。这次的张公公更是浑然天成，得到台上台下的一致好评!

第四场讲的是三位老臣深夜筹谋。扮演韩援将军的文觐是话剧艺术协会的资深老演员了，和上面提到的吴翰有不谋而合之处，同样都是IT大拿，同样喜爱文艺，共同成长共同进步，相信有出演话剧这样非凡独特的经历，也一定能活出不同反响的精彩人生。褚遂良的扮演者蒋丰原本从事新闻媒体工作，在旅日侨界是颇有口碑的大主编，三个多月的排练中，蒋丰老师不断突破自我，渐入佳境，最终为观众呈现了一个有血有肉、真性情的托孤老臣的形象。全剧的前半部，由吴刚扮演的长孙无忌作为一条主要副线(另一条主要副线是刘妍饰演的王皇后)与武则天成长的主线交相呼应，丰满了剧情的发展和走向，同时也使剧本上升到了史诗般的高度。

一幕的第五场，戏剧冲突激烈，将剧情推上了一个小高潮。在文武百官上朝的宏大场面中展开，废后、罢免褚遂良，最后以新皇后武则天的登基大典结束。前面提到的三位老臣再一次献上了不俗的演技。蒋丰激情澎湃地慷慨陈词令观众唏嘘动容。吴刚不愧是老戏骨，他曾是江苏省人民艺术剧院的演员，舞台上从形体到表情，处处拿捏到位，对人物性格的刻画仿佛已深入骨髓，台词更是铿锵有力、字字刚劲，说到动情处声音里渗透出满满的悲凉与不屈，这让端坐在龙椅上的我不禁深深地感慨，这何止是演戏，完全是一位戏剧人在书写他的戏剧人生。唐高宗李治还没能从罢免褚遂良的气恼中冷静下来，一个“世故狡黠”的声音在群臣中响起，侧目望去，是许敬宗大人出来解围了，扮演者是旅日华人的宠儿郭斌，除了卖酒他最大的嗜好就是演戏，不对，说反了，除了演戏他还会卖酒才对。电视电影舞台剧，还有华侨界的各种大型活动，都有他的参与和策划。从话剧艺术协会首演《雷雨》开始，他扮演的鲁贵儿至今仍叫人津津乐道。在许大人“吉时已到”的宣旨下，王皇后和萧淑妃被废为庶民，老臣褚遂良遭罢免，新皇后武则天的登基大典正式开始，武则天的扮演者孙萍袭一身华服、头戴凤冠、在众多宫女的陪伴下隆重登场了。第一次排练这场戏的时候，武皇后那妖娆华贵的姿态就把我看得痴了，一时忘了说原本的台词竟脱口而出“漂亮”，顿时引得哄堂大笑。是的，话剧艺术协会的排练现场永远都是欢乐愉快的。那里有开怀的笑声，有感动的泪水，有激情的释放，以及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的幸福与满足。

换景后进入二幕的第六场，“我”去探望已被废黜的王皇后和萧淑妃，王皇后的扮演者刘妍原是沈阳京剧团的演员，有着深厚的戏曲表演功底，因为是古装戏，演员们的举手投足都要与历史相呼应，刘妍的戏曲功底便发挥了重要作用。所有演员跟着她跑圆场走台步的情景被拍成视频，成为话剧艺术协会的宝贵资料被永久珍藏。像我这样演唱西洋歌剧的演员能有机会跟刘妍学习戏曲身段，当真荣幸之至，受益匪浅。萧淑妃的扮演者饭塚林是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和导演系的硕士毕业生，在百忙中出演，并为这场戏献上了一小段精彩的舞蹈。武则天从这场戏开始展现了强势独断的一面，并衬托出了唐高宗的软弱与退让，两人在对垒之间，唐高宗逐渐败下阵来。相比一幕时年轻气盛的皇帝，为了表现出一些颓势，我在形体和台词上也稍作调整，可能这样的形象更加符合唐高宗在观众心中的预期吧!

第七场，昏暗中唐高宗与武顺的幽会被武后当场揭穿，将二人的矛盾进一步激化，唐高宗已无心理政，转而贪图安逸，暗示着他在政治权谋中的失败已无力挽回。武顺的扮演者谢菲也是我在话剧艺术协会长期合作的好朋友，因为两人太过熟识，演调情戏时反而会经常笑场。每每谈及表演尺度，排演场的演员们都希望把皇帝偷情的戏表现地更加淋漓尽致，但为了保证戏剧矛盾的主线，最终韩国夫人武顺迫于武后的淫威，也只能是相视无言，惟有泪千行了。

基于之前两场戏中的节节败退，唐高宗在第八场中作为最后的抵抗，深夜秘传上官仪商议废后诏书。不料再一次被武则天揭穿。上官仪由原中国歌剧舞剧院的著名演员程波饰演。为了突出上官仪的悲情与忠贞，安排他在被斩首前献上了一小段精彩的吟唱，可以看出凌庆成导演擅长抓住每一位出演者的特长、量身打造剧本，深入挖掘每个角色，彰显演员的独特魅力和才华，这也是《武则天女皇》能大获成功的关键之一。上官仪的慷慨陈词到吟唱、最后从容赴死，仅仅一小段戏就把这个人物丰满立体、有血有肉地呈现出来，当真催泪，十分叫彩儿!看到这儿有人会惊诧武皇后的残忍冷血，但接下来武后的台词又为她即将成就的辉煌大业进行了铺垫，“为了李唐王朝，为了国家社稷，我呕心沥血、不辞劳苦。”听到这样的表白，唐高宗也不得不接受现实，虽有无奈，也只能将实权拱手相让。公演之后得到了不少观众的反馈，说唐高宗又窝囊又受气，我不禁暗喜，对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第九场戏，“二圣”临朝，唐高宗在朝堂上打瞌睡、耍活宝，被搀扶着退朝，显现出大势已去、病入膏盲的前兆。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武则天对内政外交从容稳健的得当处置，其睿智果断的出色表现也赢得了文武百官的赞许和认可。

终于讲到了第十场，唐高宗临终前的激情大戏。这场戏在我第一次读台词的时候就被深深打动，难以控制的激情不断在身心翻涌。看似在一件件的交代后事，却字字句句饱含深情，有对结发爱妻的眷恋不舍，有对江山社稷的委任托付，有对朝廷政事的交代叮嘱，之后才耗尽最后的气力说出了那句最想说、最该说、最放心不下的话——“希望在你天年之后把这李唐王朝的皇权依旧还给我们李氏家族，你可否听清?”情节达到最高潮。这一场主要是与孙萍的对手戏，两人在排练初期就能很好地进入状态了，孙萍早早地就背好了台词，足见其职业素养。两人说到动情之处可以瞬间泪奔，凌庆成导演也给了我们很大的创作空间，排练时很少在中间打断，让我们可以按自己的节奏去捕捉激情点，整场走下来之后，他再发表看法、给出自己的建议。从排练初期的激情满满到逐渐过滤、凝缩，通过一点点的精简，才逐步达到了让我们自己满意的程度，也就是最后展现在观众面前的样子。在这个做减法的过程中，我感到自己对表演又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在舞台上能瞬间迸发出激情是演员的基本能力，但是如果一直这样去输出、去刺激，观众看了会眼累、心累，会麻木，所以对情绪和节奏的把控至关重要。我将唐高宗临终前的状态分成了几个层次，先是病重卧床不起，口齿含混不清，营造大势已去的悲凉氛围。平静下来后，拉过武则天的手开始追忆过往，这一段是温暖的，语气放平缓，娓娓地表达出对武则天的依依不舍，那种“你是我在这人世间最放不下的牵挂”。接下来转而郑重其事地托付江山社稷，先是对武则天的才学和政绩加以肯定，然后话题转到太子李显，并表明其态度，“如若李显不堪重用，你可自立为大唐之主”，这一段字字句句真切，同时还要观察武则天的反应和态度。最后，才亮出底牌，与之作为交换，“希望你天年之后再把皇权归还于我们李氏家族。”这里无疑是整场戏的最高潮，我选择了近乎声嘶力竭，耗尽最后的气力，身体微微抬起，肌肉紧绷，颈部拉长，用已经浑浊的目光直直地盯住她的脸，像是用一把眼神的利剑架在武则天的脖子上逼问：“你……你可否听清?”在得到确切的答复之后，才卸去力量重新萎靡在龙榻之上。一代帝王在垂死之际，无奈地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延续李唐王朝的皇权。激情过后正式宣旨的时刻，我又一次恢复平静，这次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用自己擅长的男中音去说，突出了仪式感，直至气力耗尽。高宗李治的时代黯淡落幕。

后半场，由于唐高宗已经驾崩，我一直站在侧幕监场，亲自见证了凌庆成、张春祥、侯伟、齐玥、王子江、赵淳、于丽华等一众侨界大腕儿的精彩表演。凌庆成导演别出心裁，加入了宫廷舞蹈和京剧对打，使观剧有了更多看点，精彩纷呈不断。

最后要提到武则天女皇的饰演者孙萍，与她的几场对手戏都让我有灵魂出窍的畅快感。她将权谋、智慧和情感交织呈现，使观众更深入地理解了这位历史的传奇。面对王皇后时的唯唯诺诺、委屈求全，面对唐高宗时的工于心计、强势打压，面对太平公主时的威慑和利用，面对李显欲篡位时的愤怒与失落，以及对托付国家大计时的深深关切，面对宠臣时表露出的欣喜和陶醉……从有孕在身的武才人到登基大典上的雍荣华贵，从处置朝政时的果断从容到迟暮之年的大气磅礴，孙萍用炉火纯青的演技，多角度多层面地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女人、皇后、到一位女帝王不同时期的蜕变。纵观古今中外，能担此大任者想必屈指可数，令人叹服不已!

以上是我这次在大型历史传奇话剧《武则天女皇》中饰演唐高宗的一点心得，我为这次公演的成功感到自豪和欣慰！对东京话剧艺术协会及凌庆成老师、还有台前幕后的所有演职人员表示感谢，大家辛苦啦!同时献上我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