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北京啃老族决定自救

“拆迁的时候，我们一家都太老实了，后悔没坚持一下多拿套房’”。

小熊一家是曾经的北京二环内居民，拆迁后，度过了近十年的躺平生活。但这种生活即将一去不返，对小熊来说，却不一定是件坏事：

从小到大，小熊都和父母挤在南二环一处不到30平米的平房里，这座小院子建于上世纪90年代初。她的人生轨道一眼能望到头，毕业后在北京找个班上，结婚生子，一直到老。

2010年的一场拆迁，让小熊和邻居们的命运发生了变化。小熊的父母早早响应政府号召，他们既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想做“钉子户”，加上在胡同的生活诸多不便，很快就妥协搬离。

“不少北京人在平房里过了一辈子，也没有想要贪图什么富贵，能有一套两居室和200万补偿款，当时就已经知足了。”

去年《北京市征收集体土地房屋补偿管理办法》公开征求意见，在补偿方式上，获得巨额拆迁赔偿金的可能性大大减小，“拆迁暴发户”即将淡出历史舞台。

过去十几年里，小熊这样的家庭是一线城市拆迁历史中的一个缩影，成了北上广土著们能够无痛实现财富自由的最好途径之一。据相关机构的估算，全国有16%的家庭曾经经历过征地或拆迁。在北京这样的城市，拆迁会成为不少家庭的转折点。

在媒体的报道中，一位北京房山拆迁户就提到，自己依靠地铁房山线两侧的两间小平房，不仅领到了一笔拆迁款，而且在分得两套回迁房后，又额外获得了购买两套回迁房的指标。当时恰逢股市牛市，不少朋友都劝他拿出一部分钱炒股，但很多拆迁户此前并无金融知识，所以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存钱和买房。考虑再三，他没有选择投资，放弃了回迁房购买指标，用一部分钱买了商品房。随着通州房价飙升，时至今日，手握三套一百多平的房产，这位拆迁户身价已达千万。

小熊一家搬走后，听说了邻居“钉子户”们的夸张做法，比如一个家庭里挂上十几个户口，赶在拆迁前拼命加盖扩大房屋面积……又比如她的朋友家一下子得到了四套房......小熊的父母得知消息后，几天都闷闷不乐，全家的阴郁气氛整整持续了半年之久。

北京国贸CBD化石营的“城中村”，如今这里的居民搬离后可直接住上朝阳区新房

大大的一个“拆”字带来一夜暴富后，很少有人会选择继续原本的生活轨迹。

大学毕业后，小熊去了一家文化传媒公司做了两年HR，说是HR，实际上老板把会计、出纳甚至体力活都交给她一个人干，但她自己性格内向，只会忍着，两年后，趁着公司搬迁的机会，以通勤太麻烦为由辞职了。

辞职后的第一个月，小熊生了一场大病。父亲看到女儿这么辛苦，决定让她在家休息，以后找个合适的人结婚。

“我妈其实是反对我辞职歇着的，她是退休护士，觉得女人不能老闲在家里，得有工作有收入，靠男人靠存款都是靠不住的，但大病一场后，在我爸的鼓动下，我也泄了气，就这样‘家里蹲’了将近十年。”

“家里蹲”的第二年，小熊的父亲提前退休，花了近40万买了辆房车，一家人平时去密云遛狗、散步，周末去更远一些的秦皇岛。“我算是最早躺平在家的90后了吧。那个时候看大学同学在北上广忙碌的生活，自己内心里还是有一丝小紧张的，年纪轻轻就这么待在家，没有危机感，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不过懒惰的引力很大，人有时候很难逃脱。”

在家第三年，小熊通过相亲恋爱了。同样是北京人，但离过一次婚。

刚开始，她不顾父母反对，执意要和男友一起租房住。可只过了半年，两人就分手了，因为对方一直没有要结婚的意思。

小熊又一次回到父母身边，为了治愈自己分手后的抑郁情绪，她迷上了骑行，买了一辆两万多的公路车，最远能从南二环骑到北三环，然后向西绕到首钢大桥拍日落。

2016年，小熊患上了二型糖尿病，经过运动和饮食控制病情好转后，她开始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危机正在到来。

首先，日常的普通吃喝玩乐里，“量入为出”的度，其实很难掌握。

再加上疫情中，小熊的母亲因为一次中风病倒，看病花去不少积蓄。虽然父母有退休金和医疗保险，但已经30多岁的小熊担心接下来的人生，会变得不堪一击。躺在病床上的母亲也很焦虑，要求她找工作，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

坐吃山空，即使不至于重新返贫，看着存款一天天减少还是会让人冷汗直冒。小熊算了一笔账，父母现在靠退休金生活，家里的积蓄剩下不到100万，按照目前不确定的大环境，躺平绝对是最不具有可持续性的生活方式。

北京大兴区的一处回迁房小区

拆迁躺平数年，想要再重回职场，并没有那么容易。“高级游民”睡到自然醒后，职场早就千变万化，重新发出简历后，才发现能走到面试那一步的岗位少之又少。

用人单位和企业也不愿招聘“身怀拆迁款”的员工。“他们有退路、有底气，稍微受点委屈说不干就不干了。”

去年，小熊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家公司的面试机会，工资是税前5000元，她觉得太少当场就拒绝了。

到了年底，她发现这家公司开出的工资，是她全年五次面试机会里的最高水平。于是她调整心态，索性在家附近的宠物店做了店员，每个月3000保底工资加上提成，毕竟给猫狗洗澡剪毛美容是这几年她干过最熟练的事了。

“咬牙坚持到了现在，虽然脏一点累一点，总算找回了一点信心，至少我还是个有用的人吧。”

撰文：盆栽、Jonas

编辑：Sebastian

图片来自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