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安年轻时从山东邹城到新疆,几十年的辽阔生活,孟子故里养出的气息,加上边陲自然洒脱的味道,让这个作家的风格不同于其他作家。新疆优秀作家多,与自然风景的感召不无关系;夫安好饮,根底在鲁南豪饮之风的文化,加之在新疆烤串灌酒的多年磨炼,酒量自然在一般人之上。好饮者,有的迫于无奈,有的则是心态使然,谓之主动型喝酒,夫安当属于后者。醉眼迷离之中,仰脖吞吐之下,一个人的内心挂在酒杯之外,让赴宴者大开眼界。
夫安好外场,故乡和边疆,作家朋友不少。有一年,他到济南,一日下午约酒,彼时我在北京,正欲去郊区踏青,闻之,如小鸟遇到了春天,欣然买票,赶往泉城。那一场酒喝得喧喧腾腾,看似不醉,脚却迈不动了。余一直好饮,是工程队“下雨天喝酒”形成的习惯,喝酒解乏,是铁路工程人挂在口头上的辩解,我的高血压加重,多与此有关。喝酒、喝酒、喝酒,“堕落”心态,就会不断地叠加。等身体患病,再后悔就有些晚了。堂兄年轻时善饮,每天小眼喝得通红,酒后大夸海口,指点江山之状,颇得酒场中人迎合,场外人却会嬉笑之。堂兄中风后,温柔如猫,再也不沾酒了。我则大半生为酒鬼,酒鬼的享受与尴尬,皆曾经历过。一度雄心勃勃,更把胸海当水库,酒水随便收留。醉时大话连篇,醉倒滩泥一般。吐过几次酒,醒来身体被掏空的感觉,想起犹如昨日。紧急小恙过后,我知道这是身体警示自己,该要戒酒了。
纵有近四十年饮酒史,喝酒却分场合,我在家中从不喝酒;说是戒酒,不如说是别酒,犹如多年好友,来往少了,甚而翻脸,但绝不会说好友坏话。酒有烈与不烈之说,善饮者,多是对酒有情者。说酒好戒,是对一般酒客而言,对酒鬼则不同。我知道的戒烟者,戒时很痛苦,一旦戒掉,闻着烟味就想吐,是故戒烟者,多有决绝之心,戒酒则要缠绵许多,非要身体有个大变故才会彻底戒掉。夫安烟酒均沾也,我曾嗜酒如命,却与烟一生无缘。与酒相好许久,到老戒酒,“犹抱琵琶半遮面”,若在酒场遇到长者下令,也会小酌几杯。闻夫安能把烟彻底戒掉了,肃然起敬。
夫安小我两岁,属于退居二线之状,常回故乡邹城,夫安善写散文,怕与喝酒碎片化时间有关。有边疆经历者,散文大多不错。因由是边疆之“边”,意味着陈旧文化污染少,世俗味少了许多;“疆”者,呈现地域之美,洋洋大观入眼,多为城里人少见,无文技只凭素描就可,何况为文者,不用技巧就是最大的技巧。近日,夫安来京会疆友,约我前往一见。地点在具有标志性的厅堂,只见夫安满面泛光,斗志昂扬之态,犹如沙漠中的胡杨。我与夫安竟有七八年没见面了,他有这般精神状态,真是可喜可贺呀!与夫安同来者,有位姓生的兄弟,怒眉大眼,犹如古代书生,生姓者,少姓之族也,我这是第一次见到此姓。山东人相见,自然免不了喝酒,我则只好挂免战牌,人要听取身体深处的呼唤,也为了余生能多与好友见上几面,别酒,自然是明智的选择。
但朋友来了不喝酒,的确会少了点什么,何况夫安是我好友。好歹,往事如酒,谈起总有酒意,会让人兴致勃勃。说友情,谈经历,讲笑话,插科打诨,聊天聊地,好不快哉。说起那一年,夫安酒醉,掏出挂在脖颈上的一块玉,非送我不可。那块玉我是收下了,挂在自己脖子上半年多,终于在一次醉酒后,不知道丢在那里了。此玉得之于酒场,失之于酒场,也算与玉相伴了一段时光。回忆起那玉,夫安说,那可是和田玉啊,戴久了,玉会养人的。嘻嘻,我已过了养玉的年龄,半生爱石,手边徒留几块非玉的顽石而已,日常把玩,却也很有手感。
人生一瞬间,朋友间的交往,以酒为媒开启友谊之旅者固然不少。能在酒场相谈甚欢,又能在生活中经常交流的,夫安算是一位。微信开通了现代人交往的新天地,与夫安相距虽远,微信则缩短了这种距离感。进入余生,能舍掉的应酬要尽量舍掉,能不喝的小酒尽量不喝。在不喝酒的气氛里延续友谊,才是老者该有的心态。
别酒后,夫安一样的老友,更多了些交往的从容。唯有老友,才会尊重我的选择,他们的潜意识里,怀着对生命质量的认可。若想观看草原上的春色,日渐衰老的身体,是需要与酒保持一定距离的。年轻时的夫安,会怪罪我的别酒;而此时的夫安,则会把陈年故事当酒,说说那些趣味十足的过往,也如陈年老酒般香醇。夫安之趣,当在此列。
(戴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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