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该以何种姿态进行建筑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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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8年，年轻的德国建筑师海因里希·胡布希（Heinrich Hübsch）的一篇文章提出了一个问题，引发了一段激烈的争论。这篇文章的标题是"我们应该用什么风格来建造？"，这个问题是在一个历史危机时刻提出的，它不仅提问什么是现代风格，还提到了什么风格与现代国家的身份有关。

胡布希摒弃了"时代风格应实现或恢复建筑在古典主义中的神话"的观点，将这一问题重构为一个根本性的物质问题。近两个世纪后，当我们再读这篇文章时，一场历史性的危机再次袭来。全球变暖和不可持续的资源开采意味着建筑师必须再次制定物质性而非风格性的应对措施，换句话说，风格不能仅仅反映物质上的可能，还必须清楚什么是物质上允许的。

本世纪的问题应该是：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风格进行修复？

为谁修复，由谁修复？修复是被动的，以紧迫性为条件，还是主动的，以预见性为功能吗？

1993年，文化遗产历史学家威尔弗里德·利普（Wilfried Lipp）希望建立一个"维修社会"，他所面对的是一种蓬勃发展的计划报废文化：消费品被设计得越来越容易损坏，无论是硬件故障还是无法使用的软件更新，鼓励人们重复购买而不去维修。

30年过去了，这种做法愈演愈烈，影响到更多类型的产品。从设计上禁止维修的手机到洗一次就散架的服装，缺乏可修理性的普遍现象引发了全球范围内的"维修权运动"。

也有一些小的胜利成果：瑞典在2016年降低了纺织品和鞋类维修的增值税，正在为更多的维修工作提供进一步的税收减免；2022年，欧盟在德国和奥地利推出"维修奖金"，为电子设备的维修费用提供高达50%的补贴。然而，全球制造业仍在"廉价自然"的意识形态下运行，我们距离利普想象中的维修社会还很遥远。

在建筑领域，年久失修和破损往往是故意疏忽和有缺陷的建筑造成的，在住房持续商品化和住房危机的情况下，这种情况尤为严重，加快了建造速度，却没有保证建筑质量的提高。

住房一直以来都是一项人权设施，2020年，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第43/14号决议呼吁各国提供住房维护，以应对气候变化的影响。这就迫切要求建筑师对其建筑的维修进行更多思考，要想使维修不再是一贴膏药，就必须在设计的基础上，让建筑便于持续维护和报废拆卸，积极融入可修复性。维修不能只是应对，还必须先发制人。

好在维护和修复工作是多产的、持续的、无处不在的。1969年，艺术家米尔勒·拉德曼·乌克尔斯（Mierle Laderman Ukeles）发表了《维护艺术宣言》，对维护工作进行了干预，她在纽约市环卫局担任无报酬的驻场艺术家。

1973年，在一系列"维修艺术"表演中，艺术家米尔勒·拉德曼·乌克尔斯在沃兹沃斯美术馆外的广场上打扫卫生，游客不断进入美术馆。以这种方式呈现维修是一项西西弗斯式的任务，很少得到认可，通常被分配给妇女和其他边缘群体。

15年后，设计师教育家维克多·帕帕内克（Victor Papanek）也用类似的语言定义了设计："设计就像是清洁和重组办公桌的抽屉，拔掉一颗脱落的牙齿，烤制一个苹果派，为后场棒球比赛选边，以及教育一个孩子"。

修复工作以不同的方式看待设计的结果，从而开辟了新的制作可能性。在建筑环境中，这种持续的制造和重塑可能就像1991年的"未来之屋"，这是一座持续修复的建筑，由于艺术家大卫·哈蒙斯（David Hammons）与当地建筑商阿尔伯特·阿尔斯通（Albert Alston）长达32年的合作而得以延续。刻在这座建筑上的关怀行为标志着与现存建筑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为了建造"未来之屋"，大卫·哈蒙斯使用了附近的拆迁和翻新现场找到的木片，房屋长期处于维修和失修状态，由当地建筑商阿尔伯特·奥尔斯顿定期重新粉刷和维护。

乌克兰和加沙的冲突、出于政治动机的建筑法规乱套、极端天气事件以及利益驱动的土地开发等等，更加暴露了年久失修和破坏依然存在。英国的房屋空置估计有一百万座，日本超过八百万座，它们都在等待着修复性的转变再重新融入生活环境。与此同时，建筑业与气候灾难同步前进，占全球温室气体排放量的38%，但新房仍在继续建造。澳大利亚的紧急住房等候名单越来越长，关于公共住房法定维护费用不足的报告逐年公布，政府却坚持住房拆除和重建计划。

尽管供应新房对住房成本的影响仍无定论，但西方国家在故意失修和生活成本危机之间，对新建住房的慷慨免税政策继续激励着金融化的住房所有权文化。

修复作为一种建筑宣言，在改造实践中呈现出一种程式化。改造的目的是旧貌换新颜，因此与赫布施最初的问题所指向的理想主义改造相吻合。地球上年久失修的现实日益明显，房屋被毁坏、冲走、烧毁，或者过热、过冷、过潮、不隔热和无法保险，改造已成为通过建筑手段修复地球的首选理论、实践和政策。

卡迪尔·阿蒂亚用172个破损的冰箱勾勒出巴黎贫民区和殖民地阿尔及尔的天际线，以此来评论殖民主义和现代消费主义中心的失修状况。

全球的建筑师和各个政府都将改造作为一种解决方案。爱尔兰国家改造计划的目标是到2030年通过家庭能源升级改造50万套住宅；英国绿色建筑委员会声称，到2050年，英国将有2900万套住宅需要进行改造；欧盟委员会则认为，欧洲97%的建筑可能需要 "升级"。

英国皇家建筑师协会（RIBA）现任主席穆伊瓦·奥基（Muyiwa Oki）在向建筑行业发表的第一份声明中，就强调了改造的必要性。承诺将"保持对改造需求的压力"，他还谈到了改造所预示的开始时刻，指出"考虑到社会挑战的规模和复杂性，我们可以也必须打破不再适用的传统模式"。

奥基的呼吁是建筑实践中日益壮大的声音的一部分：《建筑师杂志》于2019年发起了"RetroFirst"运动；2021年普利兹克奖授予了安妮·拉卡顿和让·菲利浦·瓦萨尔，肯定他们"永不拆除"的宣言；2023年英国皇家建筑师学会皇家金奖授予了亚斯明·拉里，表彰她在巴基斯坦设计的具有社会和生态修复作用的"赤脚社会建筑"。

“设计地球的行星方舟"是"宇宙画卷"系列的一部分，描绘了自20世纪40年代以来被送入太空的动物，以测试生物在太空飞行中的生存能力。这幅画通过"诺亚方舟"的太空再想象，想象了我们当前大规模灭绝的利害关系，突出了为避免这种绝望的保存方法而进行生态系统修复的紧迫性。

尽管改造运动值得称赞，但从更广义的角度来看，修缮既涉及对现有建筑的物理改造，也涉及在失修建筑内部和周围运作的社会条件。

肯尼亚建筑研究实践洞穴局反映了这种对修复的复杂描述的需求，描述了建筑想象中"修补地面"的工作，并提出了一些推测性项目，如本恩遣返研究所和马赛牛走廊，这些项目将基础设施非殖民化，恢复了内罗毕作为牛群觅食的 "清凉水域"的意义。

印度尼西亚的纳辛·马赫塔尼（Nashin Mahtani）抵制将雅加达的洪水描述为殖民运河化的不可挽回的后果，并围绕河流作为城市邻居的修复形象提出了设计抵抗政治。

加拿大的"小房子勇士"（Tiny House Warriors）尝试通过在跨山山脉扩建项目沿线建造小房子，让传统的业主重新安家，并收回未被征用的土地，这个团体揭露了殖民榨取和原住民流离失所的持续前沿问题，将去碳化项目与主权监护问题相结合，努力进行修复。

20世纪90年代，美国原住民团体首先就捕鱼权问题提起了一场长达30年的法律诉讼，现在华盛顿州有义务在2030年前开放90%的洄游鱼类栖息地，为了疏通堵塞的水道，数以千计的涵洞和水坝（如格莱尼斯峡谷水坝）正在被拆除。

这些例子表明，修复不仅仅是一种美学。它的政治性将修复固定在实践和回答这个世界的过程中，从而勾勒出一条不同的时间轨迹，一条需要根据自身条件加以追求的轨迹。

修复研究的最新学术成果赞扬了修复行为在这个被计划性淘汰和短期使用与处置文化所困扰的世界中所发挥的干预作用。这些文献花时间强调清洁工、维护工和修理工的持续工作，并从中开辟出一个空间来考虑修理所进行的地球关怀劳动：清洁空气、海滩、森林、野化土地。

虽然我们可以从这些论述中学到很多东西，但必须警惕榨取性资本主义文化围困本意良好的修复行为。将关爱从新自由主义化的"自我关爱"中剥离出来是一项充满挑战和复杂的任务，我们不能允许维修工作在被视为女性化的护理工作或非技术性的体力劳动之后，又被风格化、浪漫化和商品化。旧房爆改节目的激增，将业余装修者的梦想直接与提高房屋的"转售价值"联系在一起，却忽视了年久失修、无法居住的现实。

摄影师科琳·穆林斯（Colleen Mullins）的"极乐世界"（Elysium）系列作品记录了新奥尔良的树木是如何屈服于建筑环境，又是如何被建筑环境所屈服，在飓风后的城市中起到修复和重建的作用。

修复始终是一个关于打破意味着什么、谁在打破以及谁被打破的问题。帕特里夏·斯图尔克（Patricia Stuelke）在她最近出版的《修复的诡计》一书中警告说，修复不能简单地诉诸于学会与损坏共存，我们必须对失修提出新的问题：为谁失修、由谁失修？什么样的知识体系才能区分哪些是损坏，哪些是修复？

就像英国19世纪的鲁德派（Luddites）以修复阶级关系的名义破坏机器一样，必须实现一种打破正在破坏地球的碳逻辑的修复形式。那么，我们该以何种方式进行修复呢？首先，要学会如何更好地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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