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档案系列：桥底的石柱里，藏着18个孩子的尸体

天阴得很，滚滚的浓云压下来，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雨。

这样的天气里，人的脾气似乎格外躁动。

“江老头儿，警告你，别倚老卖老。你儿子已经签了协议拿了钱，明天你们必须搬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开发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廊桥村最大的那户宅院前传过来。

老人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来：“先生，你看看我身后这些孩子，都是孤儿啊！可怜可怜他们吧，没有了住的地方，他们可怎么活啊！”

开发商不依不饶，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我管你们上哪儿去住，要怪就去怪你儿子，少搁这儿道德绑架我！反正钱我已经付出去了，你们就得把地方给我腾出来！”

廊桥村周围溪河众多，村与村、镇与镇之间全靠桥梁相通。

过桥的时候，师父朝桥下看了一眼，目光说不出的深沉，周春肩上的小猴吱吱也尖锐地叫了一声。

我们跟着望去，却只见到潺潺水流，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过了桥来到廊桥村，我们听到一旁围观的街坊四邻，正七嘴八舌地议论这件事。

“真是作孽啊！江先生这么好的人，偏偏他儿子是个赌鬼！”

“是啊，这赌鬼背着他老爹把地皮卖给了开发商，卷着钱走了，让江先生跟这些娃娃们可怎么办呦！”

“我可听说这开发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跟江先生没谈妥，就故意去找他那赌鬼儿子谈，硬是把地皮讹到了手。”

“这些商人心可真够黑的！”

“谁说不是呢……”

江先生大名江海河，年轻的时候是个桥梁工程师。

这十里八乡的桥，十座里有八座是他建的，而且座座结实，从未发生过坍塌事故。

不过，他受大家尊敬的原因不仅仅是建桥建得好。

人到暮年，江先生没有用攒下的养老钱享受生活，而是把自家的老宅改成了孤儿院，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

此举自然被人交口称赞，人人都说他是大善人。

见江先生被堵得说不出话，看不下去的村民便上去帮他说项：“我说这位李小哥，老人家也不容易，就算要搬出去，也总得容人收拾收拾吧？”

“就是就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李巍啊，大婶跟你商量下，等江先生找到住的地方再让他搬，你看怎么样？”

开发商李巍冷哼一声，“等等等，我都等了多少天了，他倒是搬呐！我请施工队不要钱啊，不开工也是要发钱的，这钱你们帮我付吗？”

旁边有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听不下去了，上去指着开发商的鼻子骂，“钱钱钱，就知道钱，你这人心里头怎么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

别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你做的好事，用坑来的地赚钱，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开发商嗓门大起来，“有本事就去告我啊，我手续合法，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给我搬！”

见他这副无赖的样子，不知道谁先带的头，双方开始推搡起来。

大概是因为天气太闷，又动了气，被夹在人群中的江先生忽然捂着心口倒了下去。

村民们吓了一跳，开发商当即后撤一步：“哎，这跟我可没关系，我可没推这老头儿，甭想讹我！”

我忍无可忍，上前劝道：“先不要吵了，赶紧送老先生去医院吧！”

村民们如梦初醒，七手八脚架起江先生。

“对对，快送老爷子去医院。”

没想到奄奄一息的江先生竟然挣扎起来。

“把我放下，我不去，要是我过了桥，那些孩子可怎么办……”

要想离开村子去医院，就得过一座石桥。

村里人还以为江先生是担心出村后老宅被强拆，大家又是保证又是劝，说一定会留下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帮他看家，让他放心去就医。

连开发商都在村民的瞪视下“良心发现”，向江海河承诺，从医院回来前不会拆他的房子。

“唉，赶紧去医院吧!”李巍直叹气，“我算是怕了你们了，要不是算命的说我的机缘在这里，我还看不上你这块破地皮呢！”

然而江先生还是摇头，嘴里不停念叨：“我不过桥，我不过桥……”

见他似乎是癔症了，村民们更加着急，也不管他乐不乐意，架起来就往村外走。

见今天是谈不成了，开发商也紧随其后，打算暂且离开。

没想到，抬着江先生的村民刚刚踏上桥面，一向四平八稳的石桥突然狠狠地摇晃了一下。

“娘喂，这桥刚刚动了，别是要塌了吧！”桥上的村民叫道。

后边的人“呸”了一声，催促道：“别乌鸦嘴，是你们几个眼花了吧，我们咋没看到桥晃呢？人命关天，别开玩笑了，快走快走。”

听人这样说，就算哪个心里犯嘀咕，也只好继续往前走。

可没走几步，石桥竟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差点把架着江先生的几个人甩下去。

见前边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李巍上前一步，一只脚踩在桥面上：“喂，怎么了？别堵着路啊！”

这时候，桥又忽然停止了抖动。

终于有村民觉出不对劲儿来，想趁这片刻的稳当往回走。

轰隆一声，惊雷落下，大雨顷刻而至，石桥变得湿滑不堪，桥下也飞快地涨起水来。

宁静的河水变得暴躁，浪涛不停卷上桥身，冲击着桥上的人。

李巍吓得连退几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瓢泼大雨竟然只笼罩了整座石桥，别的地方连一滴雨水都没有。

“天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喃喃道。

“大师，救命啊大师！”桥上的村民大声向我们呼救。

师父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安抚似的摸了摸桥边的栏杆，随后将一张写有“镇”字的符咒贴了上去。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怨，但莫要伤害无辜！”

大雨骤停，水雾里，两个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

周春诧异道：“怎么有个小孩！”

那小孩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江海河，还记得我们吗？”穿着过时工装的男人站在桥上，冷冷地盯着面色惨白的老人。

江海河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道，“你是，你是……王工。”

有年纪大且记性好的村民“啊”了一声，“这不是那个要帮我们建桥，结果嫌村里苦，半路跑回城市的王建国吗！”

“不对啊，我怎么听说他是家里临时有事呢？”另一个村民说。

“别管有没有事，反正再也没回来过。这座通往村外的石桥他建了一半就不见人影，剩下的还是江先生带着村民建完的。”

“要不说城里人不靠谱呢，你们看他没影子，别是回去的路上掉到咱村里的这条河里淹死了，所以才要找咱们的麻烦呢。”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王建国的眼睛始终死死盯着江海河。

“四十年前，我的确是死在了这条河里……”他幽幽道，“只不过不是自己掉下去淹死的，而是被他——江海河，砸晕了绑上石头沉到了河里。”

四十年前，江海河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毕业生。

他跟着经验丰富的王建国回到自己家乡，要为乡亲们建桥铺路。

村民们兴高采烈地准备了大红花，让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惠芳为王建国戴在胸前。

回乡建桥，却不是主持建造的总工程师，好大喜功的江海河多少有些失落，并且十分嫉妒王建国。

他知道王建国手里有许多精巧的设计图纸，一直想借来看看，王建国却总用各种理由推脱。

一来二去，江海河表面上依然尊敬他，内心却觉得他十分不够意思。

令两人没想到的是，刚开工没多久，就发生了意外。

几个工人莫名其妙地接连跌断腿，村里人开始嘀嘀咕咕，纷纷觉得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

“怕是要用些手段镇住捣乱的东西才行！”村里的老人说。

所谓的手段，是一种古老的风水术，叫做“打生桩”，就是把小孩活生生地埋进桥墩里。

据说这样，这个孩子就能成为这座桥的守护神。

王建国觉得这种说法纯粹是封建迷信，怎么也不肯用这种残忍的手段，说要写信给他的老师问问解决方法。

江海河心想，要是王建国的老师来了，他就更无用武之地了，等桥建好，谁还会记得他的功德？

他这么一走神，手就被石料划伤了。

江海河惊疑不定，以为是被阻止建桥的东西诅咒了。

当天晚上，他约王建国出来喝酒，想好好劝劝他。

没想到对方死活不肯松口，两人发生了口角，江海河一怒之下，竟然用木棍打破了王建国的头 。

“我只是不想被诅咒而发生意外，只是想活下去！”江海河惊慌失措，见王建国满头是血，就以为他死了，连脉搏也没有摸。

他趁着夜色急匆匆把人拖到河边，绑上石头，随后将王建国沉进了河里。

江海河本以为没有人看见他毁尸灭迹的过程，却在不远处遇到了一个拾荒的小男孩。

等王建国说完，他身边穿着破旧的小男孩才开口：“江海河，你知道吗，桥墩里好冷啊！”

小男孩叫李然，也没有影子。

“我被人贩子拐卖，兜兜转转来到廊桥村。本以为靠捡垃圾攒够了钱，我就可以去找我的亲人。”

李然控诉道，“没想到，你却唆使村里人，将我打晕了埋进桥墩里！”

其实李然根本没看到江海河抛尸，完全是后者做贼心虚。

解决了王建国，江海河回到对方的住处，找到了他密不外传的那些图纸。

正是依靠这些图纸，江海河才能建成一座又一座稳固的桥梁。

然后他又找了村里主事的老人，告诉对方王建国家中有事离开了，把建桥的事情托付给了他，接着提议用李然这个不属于村里的小孩镇桥。

几个胆大的村民商议了一下，先将李然打晕绑走，然后在江海河的指导下，合伙将李然变成了桥墩的一部分。

得知“阻碍建桥的东西”已经被镇住，村民们热情高涨，不少人参与到建桥的过程中来，石桥很快顺利完工。

江海河名声大噪，得意极了。

后来，每次建桥，他都会用那些流浪的或者被拐卖的小孩“打生桩”，周边没有一个村子反对过这件事。

在利益面前，这些孩子的生命变得不值一提。

江海河到了晚年，目睹当年将李然害死的村民在石桥上接连出事，终于产生了为所作所为赎罪的想法。

他开始收容孤儿，将自家老宅改造成孤儿院，倾尽积蓄抚养这些孩子。

事到如今，年迈的江海河挣脱了众人的搀扶，在王建国和李然面前跪下，磕了个头，“对不起。”

他接着说：“我知道我没脸这么说，但是，我不是为了自己求你们。”

“如果你们想杀我偿命，我无怨无悔，可我收容的那些孩子怎么办？我也没几年好活了，所以我想求你们，让我继续照顾那些孤儿，直到我生命结束。”

王建国和李然目光动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李巍忽然开口：“你叫李然？是不是从江市来的？”

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家四口的合照。

李然看到照片上的女人，愣了一下，随后失声痛哭。

“妈妈，那是我妈妈！我从刚才就想问了，你和我妈妈长得好像，你是谁？”

一直咄咄逼人的李巍也落下泪来，“我叫李巍，是你的亲哥哥！”

“你被拐走之后，妈妈就疯了，爸爸陪着她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地找你。我之所以拼命赚钱，就是为了他们能继续找下去。”

擦干眼泪，他看着桥墩说：“弟弟，我要把你带回家，我要带你回去！”

说着，李巍就要让工人过来挖桥墩。

这时候，那些劝他做人留一线，说他没有人情味的村民们却围了过来，死活不让李巍挖桥墩。

“这是我们村的人自己出资，自己出力建的桥墩，你给钱了吗，你凭啥挖？”

“就是，你弟又不是我们埋进去的，关我们什么事，凭什么耽误我们用石桥？”

“没了镇桥的，万一以后出了事情，你负责吗？”

无奈之下，李巍只好报了警。

在警察的协调下，每一个埋在桥墩里的幼童都被挖了出来，师父悄悄替他们一一超度了。

江海河被警察带走，等待他的是法律的制裁。

王建国的尸骨已被流水冲散，难以寻找，留在廊桥村的遗物也只剩下江海河手里的那几张图纸，他的亲人便收敛了这些图纸送回家乡安葬。

李巍接管了孤儿院，将孩子们迁到城里，然后为每一个被用来镇桥的小孩寻找他们的家。

李巍的父母帮他打理孤儿院，成了孩子们口中的李爸爸和李妈妈，丧子之痛渐渐被冲淡。

我们离开后，不知怎的，廊桥村遭遇了几年不遇的暴雨，附近所有打过生桩的桥被洪水尽数摧毁。

再后来，再没人听过廊桥村的名字。

周春小大人似的感慨道，“好人也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人性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

我点点头，“是啊，所以看事情要全面，不能妄下定论。”

“嗯！”周春学着师父的口气摇头晃脑，“而且，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因果轮回，皆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