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张玉良,8岁那年父母双亡,她成了孤儿。嗜赌成性的舅舅将她领回家,不是因为同情她,而是将她卖到妓院换一些赌资。
她在妓院一边烧火做饭,一边被迫学艺唱曲。
她不漂亮,但童年惨痛的经历让她聪明早慧,在妓院之中显得格外顺从。
她看着妓女们嬉皮笑脸地骂着那些没几个钱的嫖客,她们靠男人的钱过活,一辈子都在讨好男人,却恨不得将这些男人踩死。
“踏进妓院门槛的,就不会有好男人。”妓女们如此警告她。
但张玉良不可能去选择自己的命运,她早晚会成为某个男人的玩物。
1912年,17岁的张玉良被老鸨笑嘻嘻喊过来,说有个乡绅让她今晚去陪新来的芜湖海关监督潘赞化。
张玉良想起来,今天这位潘大人在众多乡绅的簇拥下来到妓院,看起来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张玉良实在想不出当天和这位潘大人有什么交集,但老乡绅偏说潘赞化看上了她这个雏妓,乡绅也乐得出钱送她去“贿赂”。
明明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她还是紧张得全身发抖。
她被人带到了潘家大宅的门前,送她来的人没好气地让张玉良自己去敲门。
乡绅送她来,一定是有求于潘赞化,或者想要用女色来买通关系。
张玉良敲响门后,门房走了出来,询问她找谁,她说:“我家先生送了件礼物给总督大人。”
门房似乎早就看惯了这种事儿,连表情都没有变,对张玉良说:“稍等片刻,我去问一下总督大人。”
张玉良很不安,她在门前手足无措得站着,额头上已经有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不过一会儿,门房出来了,他手上拿着一包银元,递给了那名少女:“这些银子是大人给你的,好让你回去交差,你就走吧。”
张玉良很震惊,原来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贪婪好色的,潘赞化不仅拒绝了老乡绅的贿赂,还考虑到她回去可能会被老鸨刁难,给了她一点钱让她不至于回去不好交代。
在妓院之中看见过各种各样的男人,像这样的好人张玉良真的从没见过。
潘赞化约张玉良一同去看风景,她马上就答应了。
张玉良第一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说出了自己的悲苦身世,以及这些年来她遭受到的冷嘲热讽。潘赞化很同情她,以两百块银元为她赎身。
当时潘赞化对张玉良更多的是怜悯之心,算不上男女之爱。但新官上任就从妓院里买一个雏妓回来,的确遭受了很大的非议。
人们都猜测潘赞化成天沉浸在温柔乡之中,却不知张玉良在潘家得到了客人一样的照顾。
潘赞化将自己的卧室让给了张玉良,他则睡在书房之中。张玉良不识字,潘赞化专门去买了小学的课本,从头开始教张玉良识字。
从那天晚上潘赞化拒绝了张玉良那一刻起,张玉良已经将他视为心中的爱人。而潘赞化后知后觉,一直到一年后才意识到自己喜欢张玉良。
这时候,张玉良已经随潘赞化来到了上海,他们的邻居正是陈独秀夫妇。
对贫苦人民一直抱有同情之心的陈独秀很喜欢和张玉良打交道,张玉良的学业起步晚,但进步的速度很快,如果不是出身贫苦,应该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了。
潘赞化和张玉良的感情迅速升温,在陈独秀夫妇的见证之下完成了简单的婚礼。
潘赞化其实在乡下有一个原配夫人,他是冒着世俗的舆论和潘玉良结婚的,这年张玉良才18岁,她也没想到人生即将迎来翻盘。
他们的婚宴就是两对夫妇一起吃了一顿便饭,婚后,张玉良改了姓氏,叫“潘玉良”。
抛弃旧姓,就是想要跟从前的不堪告别,也是想要以这种形式向潘赞化表示感谢。
结婚后,潘赞化开始到处给潘玉良寻找优秀的家庭教师,她什么都愿意学,潘赞化不愿家务耽误这样一个有天赋的女子,只要潘玉良能继续学下去,他就愿意给她提供力所能及的最好的条件。
婚后第3年,潘玉良和丈夫一同前往云南,他们认识了一名叫做洪野的画家。为了打发妻子的时间,潘赞化请洪野教授潘玉良一些绘画技能,没想到挖掘出潘玉良过人的美术天赋。
很快,潘玉良的水准已经远远高于同学,潘赞化鼓励她去报考上海美术专科学校。
从1918年进学校,潘玉良学习美术6年,已经是全校顶尖的高材生。
当时国内刚刚开始兴起人体素描,学校紧跟时代开设了这项课程,但是找不到人体模特。
潘玉良于1931年创作的《我之家庭》
潘玉良和别的学生不同,她觉得这门课非常有必要,必须实践。她为了研究绘画,就在家中没人的时候拉上了窗帘,对着镜子描摹一丝不挂的自己。
画作完成之后,她在角落写下了名字《裸女》。
她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羞耻,她还将这幅画送到师生联合展览上展出。她的行为放在今天也是十分大胆的,更何况是在民风保守的旧时代。
人们议论她的时候,肯定不会放过她曾经在青楼求生的历史。
“她就是个妓女,改不了放浪形骸,为什么要让这种人跟我们在一个学校!”这样的诋毁突然在学校内部传播开来。
学校开设人体素描课,潘玉良只是感觉自己完成了一项作业而已,为什么会被人如此指指点点。
当时担任校长的刘海粟亲自去安慰她,他认为潘玉良是在追求极致的艺术,根本不需要被世俗观念捆绑,不必去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在美术专科学院学习了3年,刘海粟认为在这个学校已经没有老师可以去指导她了。
当时的潘玉良才23岁,未来可期,刘海粟说在国内会限制潘玉良的发展,他建议潘玉良去法国学习。
潘玉良很想去法国,一方面是想要磨砺自己的画技,一方面也是想要暂时逃避家庭。
潘玉良和潘赞化的婚姻原本是幸福而平静的,但是自从上次裸体画一事闹大,潘赞化多少有些不悦。一次从云南出差回来,潘赞化发现家里全都是裸体画像,就算潘赞化思想开明,也接受不了这些,觉得伤风败俗,和潘玉良发生了争吵。
潘赞化的儿子潘牟是他和原配所生,一直和潘玉良住在一起,也受到潘玉良的照顾,喊潘玉良妈妈。
因为在妓院里的时候,潘玉良被老鸨灌了不能生育的药物,所以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她将潘牟视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以心换心,潘牟从没有将潘玉良当作外人。
潘玉良
但当潘赞化的原配在乡下得知儿子和潘玉良关系很好,她心理不平衡,总觉得是潘玉良抢走了她的丈夫和儿子,于是她也搬到了上海,一大家子就这样住在了一起。
原配一直在排挤潘玉良,因为潘玉良的出身,没少说尖酸刻薄的话。
而此时的潘赞化还因为裸体画的事情和潘玉良闹矛盾,潘玉良想要去法国让所有人都冷静下来。
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国的资金,潘玉良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钱,她和丈夫委婉地说起这件事,潘赞化一口答应,不仅出钱,还给潘玉良争取到了公费津贴的名额。
1921年,潘玉良即将前往法国,在码头上,她和潘赞化依依惜别。之前两人的矛盾似乎瞬间化作云烟,现在只剩下了不舍。潘赞化送给潘玉良一条带着爱心吊坠的照片,打开吊坠里面就是两个人的合影。
那个年代,女人们结婚前被父母关在家里,结婚后被丈夫关在家中相夫教子。送出去上学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生怕女人思想独立了,见过世面了就会不安分,想要从这个家逃离出去。
但潘赞化不同,他明白潘玉良的未来绝对不能锁在小小的潘家,她不是飞上枝条的麻雀,她是落入泥潭的凤凰,如果为她好,就应该放手。
潘玉良不是自己的私有物品,潘赞化对她的爱和支持,就算放在今天也是极为少有的。后来潘赞化的生意出现了问题,经济状况越来越差,只能停止给潘玉良汇钱。
潘玉良知道潘赞化的不容易,她宁愿饿着肚子上课,也不会向潘赞化抱怨一句。幸而后来她的画作获奖了,得了一笔奖金,这才能勉强维持温饱。
快要毕业的时候,潘玉良在法国偶遇到了刘海粟,刘海粟对潘玉良现在的成就很是欣慰,也提出希望潘玉良能够重新回到学校去做任课教授。
美术专科学校给潘玉良的回忆并不算美好,但在恩师面前,她还是同意了。
此时的潘玉良刚刚31岁,从一个妓院中的雏妓变成了海归教授,回到了曾经的学校,犹如做梦一样。
那些曾经嘲笑潘玉良的同学,不得不甘拜下风,她现在已经是西画系的主任,已经是一位赫赫有名的画家,她在国内第一次办展就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在抗战期间,潘玉良一直在义卖自己的画作,赚的钱捐出去做军费。
然而,在一场展览之中,潘玉良因战争有感而发,创作了一副油画《人力壮士》,画作之中是一位裸体的中国壮汉,用手搬走一块压着小草的巨石。
潘玉良正在作画
潘玉良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歌颂前线的战士:他们可能一无所有,但他们依旧在保护着这个国家的弱小人民。
然而“裸体”依旧触碰了某些人的神经,他们似乎比一名曾经的妓女更加忌讳这些。有人在这张画上贴了纸条:“妓女对嫖客的颂歌。”
这些人始终认为,妓女就是妓女,就算后来经过了高等教育,依旧不可能成为顶级的画家。甚至有人谣传潘玉良是找人代笔画画的,因为谣言越传越离谱,潘玉良不得不在众人的面前画一幅画证明自己。
学校里的教师们对潘玉良也不是全然尊重的,一天,一群文人当着潘玉良的面嘲讽着“凤凰死光光,野鸡称霸王”,潘玉良已经不想浪费时间和这些人理论,她直接冲上前对着这人扇了一巴掌。
她和母校彻底决裂,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家中,向潘赞化提出想要再次出国,潘赞化舍不得,但不忍心见她这么痛苦,就这样再次送她出去,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
没想到这次分别成为两人的永别。
潘玉良在法国有三个原则:不恋爱,不改国籍,不和画廊签约。
她的画技来自于各方的培养,但是内心深受潘赞化的影响。潘赞化是爱人,是亲人,是恩人,她的根始终和潘赞化在一起,不可能接受其他人的爱情。
后来因为战乱和外交,潘玉良费尽周章都没有再回国。
更让潘玉良悲痛的是,她甚至一度和潘赞化失去了联系,她就好像被人斩断了根,晚年一直沉浸在思念之中。
在潘玉良最孤单的时候,身边其实一直有一位男性在默默陪伴着,照顾着,但是潘玉良始终没有接受他的感情,只能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
1957年,潘赞化的一封信终于寄到了潘玉良的手上,这是一名老人给日思夜想的妻子写下的情书:
六二老妪如少女,摩挲怪兽古雕镌。温柔敦厚仍如昨,文采风流未减前。
潘玉良已经62岁了,但潘赞化一直觉得,她就像是少女一样美丽。
1959年,潘赞化在安徽病逝。过了很久,潘玉良才辗转得到了这个消息。
她终究还是没来得及见爱人最后一面,她痛不欲生,拿出一张自己的照片,在后面写上:赞兄!你的意中人的心时刻在你身边!
潘玉良去世前,要求自己所有的画作都送回国内,不想它们留在法国,她将潘赞化送给自己的爱心吊坠还给了潘家的后人。
潘玉良与潘赞化的定情项链
都说潘赞化成就了潘玉良,而潘玉良又何尝不是成就了潘赞化的爱情?她的成就是对潘赞化慧眼识珠的回报,她的忠诚是对潘赞化无私关怀的回报,她的爱国是对潘赞化一身正气的回报,人生得此爱人,也算是不枉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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