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评重手写，火了写字机器人：谨防用科技手段完成形式主义任务倾向

*本文为《半月谈》2024年第3期内容

近期，电商平台上一款名为“写字机器人”的仿手写产品成为热销品。只需在电脑输入电子文档，写字机就能在几分钟内“写出”一页“神还原”手写笔迹的纸质文稿，吸引了不少“体制内人士”购买。半月谈记者调查了解到，写字机器人热销的背后，是基层各类工作考评“手写癖”倾向。这种以技术手段应对考核要求的做法及其背后根源，须引起关注。

仿手写机器人成办公神器

打开电脑软件页面，复制粘贴电子版文字内容，填入纸张长宽等数据，勾选想要的字体，写字机夹着笔的机械手臂便开始在纸上一笔一画迅速书写。短短几分钟，一页看起来十分自然的“手写稿”就完成了。

这是一些电商平台上热销的写字机器人轻轻松松就能实现的效果。一家店铺直播间的主播称，凡是需要手写的文件材料，包括备课教案、会议记录、施工日志、签到表等，只要在电脑上设置好模板，机器人都能写。字体包里有上万种仿手写字体，“丑的也有”，中英文皆可，还能模仿本人笔迹。

部分商家在广告语中以“体制内”“班主任”“公务员”等关键词定位产品，“解放双手”“无痛手写”的宣传吸引了不少人购买。半月谈记者搜索看到，市面上的写字机价格在200元到1000元不等，有的店铺销量超过3万单。

半月谈记者购买一台“写字神器”体验后发现，写字机更像是“AI+3D打印”的集成，在电脑上设计好“图纸”，写字机便照图“打印”。客服告诉半月谈记者，想要字迹看上去不那么“机里机气”，可以在同一篇文档混合使用多种相近字体，同一个字就能随机呈现不同写法。模仿本人笔迹则需要下载另一款软件，亲自写字拍照上传，生成“私人订制”字体包，“想写得更像，就多写字给算法‘喂料’学习”。

手写机器人

不少买家在店铺评论区直呼写字机是“教师之光”，“3个晚上补完了一学期的教案”“不是熟人的话看不出来”。有的买家留言“买来抄学习笔记”。在小红书等社交软件上，还有一些博主专门出“教程”交流如何用机器写得更逼真，有人甚至用写字机挣起“代写笔记”的外快。

“无痛手写”背后存在基层痛点

在“无纸化”办公渐成趋势的今天，为何仿手写机器人热销？半月谈记者调查了解到，一些人用写字机器人完成手写稿，只是为了应付各种“必须要求手写”的材料检查。

以教育行业为例，虽然教育部门没有明确规定教案必须手写，但不少学校仍如此要求，给一线教师增添很多负担。一名中学老师向半月谈记者吐槽，学校要求每节课都要写教案，一学期至少写七八十份，满满4大本，校领导会不定期抽查，“检查完还要在教案本封面和侧面盖章，第二年发新样式的教案本，就是防止你重复使用”。

在现实教学中，由于几乎所有学校都实现了电子化教学，老师们都用PPT或者“希沃”等电子应用程序制作教案。多名老师说，手抄教案的唯一作用就是为了应付检查，教学根本不需要。

一些教师反映，有的学校要求教案必须写满五六页，必须有二次修改教案的痕迹，有不同颜色的笔做批注，有学情、有学生的名字等。“可是现实课堂很灵活，不可能按教案逐字逐句念，没有必要写这么细。”有教师直言，一节课备课两小时，写教案一小时，二次改教案又花一小时，很浪费时间。

一些基层机关单位也有较多的手写材料任务。一名乡镇干部说，上级部门要求必须手写理论学习笔记，并发放了统一的笔记本，要求写满，每年至少检查两次。“每逢检查前，我们没日没夜补笔记，对着原文大段抄，白天忙工作，晚上抄到凌晨2点。”这名干部说，往年只发一个笔记本，去年连发了两三个本子，抄到手痛，“为了少写点，尽量把字写大点”。

有的地方还要求村干部抄“普法笔记”，直接抄写法律条文，抄哪部都行。“好多法律条文我看都看不懂，抄了一遍也记不住。”一名村干部说，村上有的干部文化水平低，年龄也大了，就找人代抄，普法最终流于形式。

基层期盼真正“解放双手”

无论是教案、笔记，还是其他各种工作材料，手写原本是为了帮助工作者深入学习和思考。但设定不合理的量化考核指标，只检查留痕结果，不管实际效果，这就偏离了初衷。

2019年中办、国办印发《关于减轻中小学教师负担进一步营造教育教学良好环境的若干意见》，要求“遵循教育教学规律，聚焦教师立德树人、教书育人主责主业，坚决反对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在一些教育工作者看来，在电子设备普及的当下，硬性规定手写教案就是一种形式主义任务。

“写字机器人与教师之间形成的需求，也是形式主义制造的伪市场需求。”教育学者熊丙奇认为，用科技手段完成形式主义任务，无疑进一步加剧了形式主义，对提高教育教学质量并无益。

受访教师建议，与其硬要求手写，不如把更多时间留给备课和思考。事实上，有的学校已经在改革创新，半月谈记者在西部地区一些学校采访了解到，不少学校规定，由集体准备共同教案，教师再根据班级学生情况备个案，在打印稿上修改或批注即可。这一举措受到教师欢迎。多位教师期盼，取消手写教案的硬性任务，深入了解教师需求，把科技手段用在“刀刃”上，通过共享优秀教案等更实际的方式，帮助教师提高教学水平。

一些基层干部认为，如果理论学习、法律普及等仅沦为应付检查“抄笔记”，没有带着问题、联系实际深学细悟，自然是“年年反思、年年如此”，也容易造成“重痕迹轻实绩”的不良导向。例如对于基层普法工作，受访村干部表示，比起干抄法律条文，结合基层治理的难点、堵点、痛点，采取“以案释法”等方式，更能降低普法“门槛”，加深受教育者的印象，真正促进基层工作的开展。

加强政治理论学习是基层干部提升政治素养、增强工作本领的必然选择，更应在创新学习组织方式、增强学习者内生动力等方面下功夫，做到真学真懂、真信真用。把基层干部从“抄笔记”中解脱出来，把更多时间投入到干事创业中，才是真正“解放双手”。

此外，还有不少受访的基层党务工作者表示，如今公安办案的询问笔录和法院审理案件的记录都已经实现了电子化记录，基层党组织会议等党建材料也应该实现电子化，这样既节约环保，也能为基层党务工作者减负。

半月谈记者：张亮 马丽娟 / 编辑：苏娅

责编：秦黛新 / 校对：张子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