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寻找艺术真实的游戏
评《雀起无声》
作为福建首部沉浸式戏剧,烟台山《雀起无声》的火爆程度不亚于一场狂欢的泥石流。它改编自西安话剧舞台版悬疑剧《死无对证》,故事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的烟台山上,大茶商白华苍被杀死在自家苍庐宅院里,探长和警长闻讯而来,四位太太都成了怀疑对象,四位太太迥然不同的性格与背景,对事发现场各不相同的描述,给案情带来了扑朔迷离的方向。
在艺术形式越来越追求多元化的现代社会,挑战与突破原有的戏剧传统成了舞台艺术家们更多的追求,沉浸(浸入式)戏剧便应运而生,也成了近些年最火热的戏剧形式。它是以打破镜框式舞台的演出形式,比起传统的剧场,它没有固定的座位,也没有强制的主线,观众可以跟随自己感兴趣的角色去了解故事,并参演其中。其实不管是哪种形式的戏剧,其最终目的是通过假定性的生活体现来追求真实性的艺术世界。那些假定性的生活体现不同于真实的生活,它必须是表演凝炼的、纯粹的、提升的艺术形式,所以在未接触沉浸(浸入)式演出时,我总带着怀疑,观众参演的形式,多少带有游戏的性质,它要如何才能与演员严肃的表演融合一体?如何才能不破坏艺术的纯粹与凝炼?直到体验了《雀起无声》之后,我才理解,观众游戏式的参与,恰恰可以成为创作者追求艺术真实的更高手段。
01
虚构空间的真实性要求
伦敦密德萨斯大学当代表演研究副教授Josephine Machon在形容沉浸式戏剧时,将参演观众的体验比作“泡在水中”,象征着观众的感官被刺激和裹挟,“意味着浸入另一种介质”,即让观众进入一种全新的、陌生的规则,从而让观众从现实生活中短暂抽离,获得崭新的情感体验。但对于毫无表演训练的观众来说,是很难在一个他所不熟悉的场所、陌生的环境,找到情感的真实体验,所以提供一个合乎逻辑的介质是非常重要的。它首先必须具备虚拟空间的真实性。
《雀起无声》通过改编,故事巧妙地利用七个主要人物衍生出一条主线和七条逻辑严密、经得起推敲的故事支线,每个人物都有独特的身份、命运和独立成篇的故事,七个人物之间的关系又是复杂交错的。为了制造时空的真实性,剧组找到烟台山仓顶巷8号,两幢民国小院,将它们打造成故事的实景演出地,烟台山独特的历史氛围,以及随处可见的民国时期建筑,无需更多的渲染与营造,身处其中,观众自然就能不断解析出藏匿其中的时光密码。时空的代入与融合在这里变得自然而然且轻而易举、悄无声息。舞美设计下的生活空间,要求生活用具大到房间的桌椅摆件,小到细节处的对联、刺绣、书籍都要和人物身份契合,和时代历史契合。七条故事线的设置,让观众每次入场,按常规只能选择一个主要人物跟随并参演,剧组根据观众跟随的不同人物设置不同的参演身份、分配不同道具,比如跟随大太太的参演身份是娘家人,所以分到披肩;跟随二太太参演身份是小苍庐的管家,所以分到坎肩;跟随三太太的参演身份是百乐门同事,所以分到头饰;跟随警长的参演身份是实习警员,所以分到警员帽等。这些道具等同身份的象征,有助于参演者自我身份的确认。两座民宅又建构了多个表演空间,让七条线的剧情可以在多个空间平行展开,观众每次入场跟随的路线不一样,参演的内容也不一样,在你置身眼前空间的故事,隐约还听到其他空间同时发生着什么事,让你不由产生虚幻的时空真实感。虚拟空间所营造的人物关系、故事发展、环境构造、服化道具,都围绕着虚拟的真实感而来,事无巨细,尽求滴水不漏,让参演者能融入它所营造的全新规则,自然而然的代入。
02
表演情感的真实性要求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认为,剧场的艺术真实“重要的不在于奥赛罗的刀是硬纸做的还是金属做的,而在于演员本人用来给奥赛罗提供的内心情感是否正确、诚挚和真实”。所以沉浸(浸入)式戏剧,演员真实情感的表现尤为重要,是观众融入介质的重要条件。虚拟的舞台,真实的情感,这是训练有素演员的必备要求。“演员心灵中所产生的,由现实中并不存在的舞台虚构所激起的真实而正确的体验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但观众不同于训练有素演员,他们参演的信念感,很大一部分需要靠演员来传递,角色一个不自信的眼神,一句不到位的台词,一次不合逻辑的行为动作都有可能影响到观众的体验深度。这就对演员的表演能力提出更高的要求,他们要应对开放式的表演空间,每一场更换的不同观众,部分剧情没有固定脚本,随时有可能改变剧情走向等情况,对于惯性表演带来的干扰。这需要更多的表演专注力与张力,训练“即兴表演”的技巧,准备好角色随时与观众交流的话术。比如,探长带领参演的实习探员查案,为了加强观众的参与度,他会适时地引领探员们在案发现场抽丝剥茧地寻找凶手的证据,根据案件的蛛丝马迹推理案件的真相,为调动参演的积极性,他会对探员发号施令、安排任务,当然,大多数参演者会给予配合,但也会有观众不配合其任务安排,或者突然发问,这便需要角色在不跳出人物塑造的基础上,随机调整他的台词内容和行动方向。这些对于演员来说都是很大的挑战,但无疑也是提升演员表演技巧的非常有效的经验。
03
艺术真实的相互寻找
沉浸(浸入)式戏剧,角色与观众的关系较之传统剧场,有更紧密与微妙互动与影响,就像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说的“舞台上的真实是指我们在自己心里以及在我们对手心里所真诚相信的”。这是用来说明舞台角色之间的配合关系,但同样适用于沉浸(浸入)式戏剧角色与参演的关系。一方面,观众参演的深入度,需要角色演员提供情感的信任感;另一方面,观众的信任感也是角色演员深入情感真实的催化剂,所以两者之间其实是相互培养与寻找艺术真实的过程。在《雀起无声》第101场演出时,有一场囚室逼供的情节,警长的审讯已把二太太逼到了绝境,他依旧不依不饶,举枪对其威胁,正在二太太行将崩溃的时刻,观众席中就出其不意地站起了一位二太太的管事(观众参演),举枪对警长怒喝:“把枪放下,要不我开枪了!”这一意外的举动,迅速燃爆了全场。这完全是观众的临场发挥,据说是以往演出的100场从来没有过的,显然这位观众是完全代入了他参演的角色。沉浸式(浸入)式戏剧的魅力,便是这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彩蛋带来的现场感官与情感的艺术冲击力。而它的出现,显然不是偶然,是观演互动情感水到渠成的过程。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用儿童游戏的心态来描述表演的最高级状态:“等你们在艺术中达到儿童在游戏中所达到的真实和信念的时候,你们就能够成为伟大的演员了”。我在二刷的时候,碰到一位九刷的女孩。她为了契合《雀起无声》的时代背景,特意穿着旗袍,拿着古风小折扇参演,当她款款走在苍庐宅院里,从容而热心地向同行的观众解释她已经耳熟能详的细节时,她仿佛就是那过往时光里的一份子,就是经常来往苍庐的娘家亲朋,她已然化身为艺术真实的一部分。
所以,如果你对艺术带有梦想,建议你带一颗真诚的心,来烟台山,奔赴一场寻找艺术真实的游戏。
姚晓群:(福建省艺术研究院一级编剧)
(本文刊发于第161期《剧谈》)
编审 渔舸
编辑 陈曦
校对 郭芸
排版 丽丽
来源:八闽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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