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日本兵被俘后，在东北给土匪当苦力，险些成了大当家的女婿

当东北民主联军部队，威风凛凛地开进大蒲柴河时，兵舍里的日本人都被集中到酿酒厂门前的广场上，在那里交出武器，住在张家的成冈睦美也被喊到了那里。

这时候，刚刚得到消息的张老太太哽咽着来到广场，指着成冈向首长恳求着说：“这小孩没有在部队当过兵，不该把他当俘虏。让他留在这里吧，给我们家当小孩……”

张老太太为什么要留下这个日本兵，还想让他做自家女婿呢？

一

1943年3月，成冈睦美从村里的国民学校八年级毕业后，进入了当地“满蒙开拓义勇队训练所”，当年10月来到中国东北勃利的时候，他才刚满十五岁。

在黑龙江勃利的训练所，成冈睦美本来是打算在满洲当农民的。然而两年之后，正当他在田里忙着收割大麦的时候，远处传来了苏军坦克车的炮声。

1945 年8月11日，天空下起了大暴雨。成冈和训练所里的八百多人一起，冒着暴雨离开了两年来已经住惯了的“勃利义勇队训练所”，开始了逃难旅程。

一路上都有苏军的攻击，受伤的孕妇自己给自己接生，大出血死去；在烟尘弥漫的高粱地里，友人被击中流出内脏，很快停止了呼吸……

人群四散奔逃，经过二十几天的跋涉，当他们到达东京城附近的沙兰镇的时候，已是9月中旬了。队伍里除去死亡和掉队的，人数只剩下了一半左右。

在那里，训练所的所长松本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根据当时的情况做出决定，向驻扎在东京城中的苏军投降。

当时，成冈身边只剩下两位平日相好的训练生渡边武、萩原友幸，他和两位好朋友商量后都不甘心给苏军当俘虏，于是三人便逃离了本队，以为只要到了朝鲜就有办法回到日本。

在山里走了两三天之后，成冈一行遇到了大约一百多名武装的日本兵，然后随同他们一起行动。虽然队伍里风传日本好像是败了，但是谁都不知道确切的情况。

然而，那么多人在山里一起走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吃饭问题也很难解决。考虑再三后，队伍便化整为零，各班分别行动。

开始的时候，成冈所在的班也有十几个人。不过在一个晴朗的午后，他的好友荻原友幸以及另外几个士兵，因为偷马铃薯而在自警团的袭击中被打死了。

成冈他们几个从农民的田里偷挖了马铃薯，来到一处荒废的村落里开始煮食，那处村落似乎是日本开拓民居住过的地方。

马铃薯尚未煮熟，几颗子弹发出尖利的叫声飞过来，四周的树林中随即响起炸雷般的枪声。他们显然是因为偷马铃薯暴露了行踪，从而遭到当地的自警团袭击。

成冈拔腿便逃，逃离险境重新集合起来之后，发现有三四个人没有逃出来，其中就有荻原。他们等了很长时间，估计袭击的人已经离去，几位胆子大、腿脚快的回去察看，看到的是那几位同伴的尸体。

成冈年纪小，没有回去，他就在枪声大作、各自逃命的时候不知不觉地与好友荻原永别了。

之后，成冈他们躲进牡丹江附近的深山里，靠吃蘑菇和野果充饥，有时候只能喝水。他们在饥饿、疲劳以及恐惧中发抖，漫无目的地徘徊在北满洲的荒野上。

他们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身体、心灵、衣服都已经伤痕累累。最后，成冈一行只剩下了以田村班长为首的七个人，眼看寒冬将至，走投无路的“七武士”最终下定了自杀的决心。

“既然是死，那就到有人烟的地方去死吧，即使是满洲人的地方也可以。”于是，成冈他们下山寻找死地。

但是，在山下田里干农活的中国农民发现了他们。苏联士兵接到通知后赶来，成冈他们每人交出了认真保存着、本来准备用于自杀的一颗手榴弹，被解除了武装。

当天夜里，成冈住在救了他们性命的中国农民家里。从农家墙上的日历上，成冈才知道他们一伙人已经在荒野上、在山林中奔走了两个多月。

第二天，成冈他们被装上苏联红军的卡车，送往敦化附近的大蒲柴河。这里已经能够看到起伏的山峦，时而有水田收割后的痕迹，与无边无际的北满风景大不相同。

为了避免在山里受到地方武装的袭击，成冈他们乘坐的卡车一路不靠近村落。大蒲柴河周围围着一圈土墙，入口建有城门，门口站着两个胳膊上挽着红袖标、一身土匪打扮的步哨。

进了城门后，成冈以为是要把他们拉到某处的刑场去枪毙……因此从卡车上下来时，他完全没有脚已经着地的感觉，眼前猛地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一片茫然、隐隐约约的意识中，成冈似乎听到从很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日语的对话声。恍然之间回过神来，发现是木俣先生、高桥军医、川口先生等人在那里（名字是后来才知道的）。

“各位！日本确实已经被打败了！什么都别再说了。和我们一起留在这个村子里吧，至少，目前这位老张能够保证我们的生命安全。”

这样，成冈他们终于在地狱的边缘得到了一条生路，那是1945年10月23日的事情，此时夜幕渐渐笼罩下来，寒冷的北风不停地吹，小雪已经纷纷扬扬地飘起来。

木俣先生等人竭尽全力与村里交涉，交涉完毕后，成冈他们七人就在那里分手，各自被村民领去。最终，成冈和田村班长一起来到张家当苦力。

张家人用温暖的眼光迎接了成冈他们两个瘦骨嶙峋、衣衫槛楼的日本苦力。

据说，张家从前就是村中的头号大地主，房子修建得豪华又气派。还有人说，伪满时代张永胜曾经与日本军队作战，好像是当地很有根基的土匪头目。

当时，这一带在苏联军队的控制范围之内，近似于民兵组织的自警团大队本部，就设在张家大院里。

一位姓李的人担任自警团大队的大队长，他是从苏联回来，一身打扮也很像军人。担任中队长的就是这家的主人张永胜。

不过，由于是土匪队伍收编而来，自警团大队的实权，基本就掌握在中队长张永胜手里。

张永胜留着别致的八字形大将胡须，左右斜挂着装在木盒子里的大型毛瑟手枪，再从外面系上宽宽的皮腰带，脚蹬长长的红皮大马靴，那威严的姿态，似乎蕴藏着能够让正在哭泣的孩子停止哭泣的力量。

在成冈睦美来到张家刚刚过了一个月的时候，某一天夜里，张家大院深处中队长的房间里似乎充满着异样的紧张气氛。

果然，第二天早晨，在另一座房子的大队长屋子里，亲苏、亲共的李大队长，以及他的警卫员被人杀死了。

原来，张永胜中队长反水了！确实，正因为他从前当过土匪头子，所以在混乱的时局中脑筋转得快。

张永胜杀死李大队长，自己当了队长后，利用汇集到那里的日本散兵，组织了一支“高雄部队”，开启了他想要与日本人合作的“野心”。

二

张家老太太以前曾经被日本军队抓去，因为她是土匪头子的老婆。日军对她进行严刑拷打，往她的鼻子里灌辣椒水，可即使这样，她也没有说出丈夫的藏身之处。

与身材魁伟的丈夫形成对比的是，老太太身材矮小，脚是缠过之后又放开的半小脚，迈着小碎步匆匆忙忙走来走去，平时总是笑容满面，对谁都是和蔼地讲话，分派活儿。

张家有一大群男女佣人、长工短工，但老太太不是那种指手画脚、颐指气使型的地主婆。就算在成冈这样的日本苦力面前，也没有因为从前在日军那里受过酷刑，而对他们发泄怨恨进行报复。

虽然语言半通不通，但老太太总是用温暖人心的方式和日本苦力相处。特别是对于成冈，方方面面都亲自给予了饱含着慈爱的照顾。

这大概是因为老太太有一个正在敦化上学、年龄和他差不多的二儿子，所以才对成冈有了特别的照顾。

不过，虽然老太太待人温和，但作为苦力的成冈清楚地记得，他到张家之后曾经和他家最小的女儿慧琴吵过一架。

慧琴虽然比他小，只有十二三岁，那时也学着大人的样喊他“小孩儿”。有一天，成冈终于生气了，他对慧琴喊道：“我比你大！我不是小孩儿！”

在张家的时候，成冈的工作当中最辛苦的是早晨打水。东北冬天的水井口，溅上去的水结成了冰，上面又溅水又结冰，井口一圈的冰厚得像小山一样。

穿着滑溜溜的乌拉草编的鞋，在冰上用那种原始的方式从深深的井里往上绞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如果滑倒身上溅了水，会被冻伤；如果不小心跌进井里，十有八九没有活路。

看到成冈吃力的样子，老太太说：“乌拉鞋小孩子穿不惯，不行。”她把日军的防寒靴拿出来给他穿，那本来是她没舍得让自己的孩子们穿的。

防寒靴穿上去有些大，不合脚，但裹了两三块包脚布穿进去之后，成冈打水的时候再也不滑了，算是帮了大忙。

后来，张家又住进了比成冈他们晚下山的两位日本兵，年轻的美男子水盛和自称木匠的松本，苦力房也热闹了起来。

白天，苦力头老王带着大家去山里、田里干活儿，十七岁的成冈留在家里，开始每天固定地喂牲口、劈木柴工作。

那种时候，自警团大队的张队长和队员们一般都是外出去什么地方，所以女人们也都能无拘无束地说笑、谈天。

那时张家除了老太太，还有大儿子的两个老婆，学校放假留在家里的最小的女儿慧琴，看上去像是女佣人的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另外还有近处常来串门的阔太太们。

成冈干完活休息的时候，老太太经常会给他拿一点零食来吃，有时候是带壳的花生，有时候是蒸南瓜。特别是红萝卜生切之后稍微撒些盐，比能够吃到的任何贵重水果都好吃，直到现在他也忘不了那味道。

而且，老太太对成冈的关怀中，并没有那种对自己的佣人施一点恩惠的傲慢，这也让成冈感觉到了那种像自己母亲一样的慈祥、亲切和温暖。

回想起来，成冈十五岁离开静冈县富士郡北山村后，两年多来一直居住在北满洲的荒野上，没有任何娱乐和享受。一天到晚，只是在尘土飞扬中流着汗水与土地搏斗。

在“勃利义勇队”的枯燥生活，让成冈渴望着得到家庭的温暖。对于那时的他来说，最初就是来自张家的这位老太太，给了他家庭的温暖和安宁。

三

这年冬天，流落到大蒲柴河的日本散兵组成“高雄部队”，住在张家的成冈和其他三人，虽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在张家当苦力，但因为是日本人，也就自动地成为“高雄部队”的一员。

1946年3月末，得知敦化的第二十五旅即将进驻大蒲柴河，张永胜带着自警团大队的土匪，在谈判后重新倒向了民主联军。而“高雄部队”里的日本兵，也在走投无路之际也放下了武器。

解除武装后，成冈以为自己会作为土匪的同伙当俘虏，但和他预料的相反，民主联军完全没有把成冈当作俘虏，而是从一开始就把他们作为“同志”对待的。

当第二十五旅的部队，威风凛凛地开进大蒲柴河时，兵舍里的日本人都被集中到酿酒厂门前的广场上，在那里交出武器。住在张家的四个日本人，也被立刻喊到了那里。

这时候，刚刚得到消息的张老太太哽咽着来到了广场，指着成冈向首长恳求着说：“这小孩没有在部队当过兵，不该把他当俘虏。让他留在这里吧，给我们家当小孩……”

张家的老太太为什么要留下这个日本兵呢？话头就要回到之前。

本来，成冈来到张家后不久，老太太就说将来要让成冈和她最小的女儿慧琴在一起，而且碰到成冈总会那样说，好像已经认真考虑过了。

所以在“高雄部队”投降，第二十五旅前来接收之前，老大太便多次想要把成冈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田村班长得知后感到担心，就过来和成冈本人商量，问他打算怎么办，是留在张家还是跟他们一起走。

成冈本人虽然对老太太给予的温暖感激万分，但是他从来也没有考虑过给张家当孩子。而且如果留在那里，以后也不知道会怎样。所以，成冈最终挣开了老大大的阻拦，一路跑去了广场。

当成冈列队走出城门的时候，老太太从后面追上来，拿着领子上缝着毛皮的日本制外套，那好像是从开拓团得到的战利品。

老大大把外套塞给成冈，哽咽着说：“拿着！不要感冒了啊！当心别生病啊！”脸颊上大颗的泪珠不停地滚落下来……

以前成冈说起中国人也是称“清国奴”、“满公”，看不起这些人，甚至不把他们当人看、不把他们看作自己的同类。

但是现在，看着面前这位与自己不同民族的老妈妈真诚的热泪，像是来自亲生母亲那样温暖的体谅和真正的家庭关爱，一起涌上了他心头。

成冈胸口一热，止不住的泪水汹涌而出……他一次又一次回过头去，看着渐渐远去的大蒲柴河和踮着脚远望、不停地挥手送行的老太太，成冈噙着泪水努力紧跟着队伍。

怀着在这个不知名的山村中，度过的一个冬天的珍贵回忆，十八岁的成冈睦美向前移动着脚步，随部队离开大蒲柴河一路去了敦化。

来到敦化后，成冈在警备第二旅当了一名小通讯员。1947年9月，当部队开始往关内转移时，他被调到第十纵队后勤部辎重营营部当通信员。

后来，成冈的工作多有变动，他随军辗转关外关内，最后到达湖南参加了湘西剿匪。1957年，成冈睦美被分配到郑州，在河南省财政厅税务局当会计。

1958年4月下旬，在成冈离开家乡整整十五年之后，他终于回到了日本静冈县的老家，那一年他已经三十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