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炬登基后的西魏“四败四叛” 困境重重(2)

元率所部三千户，发渭州，西北度乌兰津，历河、凉二州，乃得东出。灵州刺史曹掞待元甚厚，遂资遣元。

元从灵州东北入云州，周文每遣兵邀元，元战必摧之。——《北齐书·列传第十九》

高欢率晋阳满城文武出迎，看着衣衫破烂、满面风霜的多年好友可朱浑道元，不禁热泪盈眶，抱头痛哭。

这一事件，让西魏朝廷士气跌至谷底。尽管曹泥随后就归降了宇文泰，但宇文泰仍然感到压力巨大，前景黯淡。

此前，为了接应可朱浑道元东归，分散宇文泰的注意，高欢命司马子如率窦泰、韩轨再入崤函谷道，进攻潼关。

原本准备亲自去截杀可朱浑道元的宇文泰无奈，只好留守关中。而司马子如却虚晃一枪，退回了弘农。

正当宇文泰这边喘了口气，准备再度北上之际，司马子如和韩轨却绕道蒲津，趁夜渡过黄河，直取华州。

恰好华州正在修缮城墙，脚手架还没拆除，东魏军缘梯而上，越墙而入，打开城门，悄无生息地放大军入城。

眼看华州就要得手，一条大汉光着膀子赤着脚冲了出来，手里端着房梁粗细的巨棒，吼声如雷，没头没脑向东魏军打去，正是西魏华州刺史王罴。

王罴，前文书里说过，此公骁勇过人，上阵从不穿铠甲。他原为荆州刺史，如今调任华州刺史。

今夜他正在城楼阁中酣睡，听见响动，见是东魏军入城，不由大吼一声，操起一根修城墙用的辕木就来迎战。

东魏军士哪见过如此猛人，被他排山倒海般地一顿横扫，人人筋断骨折，纷纷后退。

这时惊动了城中守军，一起赶来死战，险险将东魏军赶出了华州，司马子如这才引军退却。

消息传到宇文泰耳中，惊出他一身冷汗。

若不是王罴这个意外因素，华州就要失守，潼关则腹背受敌。

潼关若失，长安无险可守，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这个西魏小国可就危险了。

于是，宇文泰彻底打消追击可朱浑道元的念头，安心加强潼关、华州、蒲津一线的防御。

时间来到公元五三六年，正月。

还在欢度春节的宇文泰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东魏大丞相、渤海王高欢亲率一万铁骑，连干粮都不带，以迅雷之势跃过冰封的黄河，一举攻取了宇文泰的起家之地——夏州！

随即，高欢命大将张琼留守夏州，自己率大军将夏州五千户迁回了晋阳。

宇文泰咬紧牙关，顶住压力，准备北上夺回夏州。可惜祸不单行，本已归降的灵州刺史曹泥又再度反叛，城头赫然竖起了东魏大旗。

宇文泰强压心头的不安，迅速改变方向，命李虎率军进攻灵州，并下令不再接受投降，务必要将这个老不死的曹泥除掉。

李虎早年就曾跟贺拔岳研究过水淹灵州的计划，如今正式实施。他筑堰使黄河改道，灵州顿时被淹，大水距离城头仅有四尺。

眼看灵州城破在即，高欢命河西一带的游牧部落阿至罗部出兵，援救曹泥。

阿至罗部，原为高车族的一支，过去常常在北魏和柔然之间反复叛变。

高欢执掌朝政后，对阿至罗下大力安抚，经常赐给他们粮食、布帛。

很多人认为阿至罗部无耻反复，给他们送东西完全是浪费，毫无意义，但高欢仍始终坚持。

如今高欢一纸令下，阿至罗部果然响应，出兵三万，直取李虎大军身后。

西魏军腹背受敌，顿时败退。好在李虎也是一员名将，突遭袭击但虽败不乱，一边沉着应战，一边缓缓撤军，损失倒也不大。

但曹泥、刘丰生在阿至罗部的接应下，带城中五千户，也投奔晋阳而去。

其实，自从得到可朱浑道元准备东归的消息，高欢、司马子如、窦泰三人就在策划这一系列举动。

先是进攻潼关、华州，吸引宇文泰注意，迫使西魏将兵力收缩至潼关一线。然后趁陕北空虚，奇袭夏州，打通灵州与河东的交通线。再用阿至罗部接应曹泥的灵州人马东归。

整个计划环环相扣，无缝对接，果然大收奇效，高欢再次获胜。

果然，可朱浑道元、曹泥的叛逃继续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一个月后，秦州刺史万俟普拨与其子万俟受若干、大将破六韩常、叱干宝乐率督将三百人轻骑出逃，从榆林河北上，经夏州过黄河投奔晋阳。

宇文泰亲自追逐千里，仍未赶上，只能望河兴叹。

多米诺骨牌还在继续倒塌，秦州以西的宕昌国（在今甘肃南部）国主、羌人梁仚定见西魏连遭大挫，也起了落井下石之意，公然与西边的大国吐谷浑勾结，进攻金城（今甘肃兰州）。

这就是西魏建国之初的形势，在连续遭遇荆州、华州、夏州、灵州之败和可朱浑道元、曹泥、万俟普拨、梁仚定之叛后，整个西魏朝廷笼罩在一片悲观、绝望的气氛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比“四败四叛”还严重的危机，也悄悄降临了关中。

自从西魏建立以来，已有一年没有降雨，土地龟裂，颗粒绝收。

加之东魏、南梁、吐谷浑三面受敌，外地粮食也无法运入关中，西魏出现了严重饥荒，一些地方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情况。

如此危急的形势下，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大丞相宇文泰，这个年仅二十九岁的年轻人身上。

他真的能整合如此复杂的局面，和百战百胜、如日中天的渤海王高欢对抗，带领西魏迎难而上，走出困境吗？

无数的怀疑在涌动，没有人知道答案，至少在宇文泰那张始终沉静、隐忍、克制情绪的脸上，大家看不到答案。

只有一个人，能够触碰到宇文泰的内心，那就是于谨。

大丞相府，宇文泰与于谨对坐。

看着宇文泰因为操劳愈发黑痩的脸颊，于谨问道：“大丞相，你后悔了吗？”

宇文泰的眼神似乎有一刹那的迷茫，但旋即清明如故，道：“丈夫处世，谋定后动。我当年从夏州赶到平凉主持大局，就知道前路必定艰险，但既然选择了就没有后悔可言！”

于谨笑道：“好，既然大丞相雄心仍在，我们就有希望！”

宇文泰因为长期思索，眉头的横纹愈来愈深，他叹息道：“但如今我们确实在天时、地利、人和方面都有很大的麻烦，于公有什么好办法应对？”

于谨点头道：“丞相说的天时想必是灾荒，地利想必是夏州失守，人和想必是可朱浑道元等人的叛逃，下官说的可对？”

宇文泰长长叹息一声，道：“正是。”

于谨道：“大丞相，这三点虽然不利，但我认为远没有您想象的严重。”

不待宇文泰发问，于谨举起一根手指，道：“人和方面，虽然有可朱浑道元之叛，但大浪淘沙，这些人本就是高欢旧友，留在我们这里其实是心腹大患，我们若除之，徒增恶名，如今自去，未尝不是好事！”

见宇文泰点头，于谨举起第二根手指，道：“地利方面，高欢虽占据夏州，但只是为了接应曹泥、万俟普拨叛逃，并没有长期经营的打算。夏州以南极为荒凉，高欢若想以此为征讨关中的跳板，根本不可行，所以他才会迁走百姓，只留数千军镇守。一旦黄河解封，后援断绝，我们随时可以夺回来。”

宇文泰眉心略微舒展，微笑道：“于公所思，与我相同！”

于谨举起第三根手指，道：“天时方面，如今关中灾荒确实严重，这是事实。但天灾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真正导致一个国家的灭亡，只有灾荒引来的人祸才会。”

宇文泰遽然开目，道：“人祸？您是指——高欢？”

于谨道：“不错！高欢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接口又问：“您认为高欢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宇文泰数年来日思夜想，当即缓缓道：“高欢此人，狡黠多智、诡诈机变、好谋善断，又精于玩弄人心，实是劲敌。”

于谨笑道：“大丞相看得极准，但我认为还要加一句——‘花巧有余，刚猛不足’！”

宇文泰一惊，道：“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