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本供应证聊起吉林市煤炭供应的若干往事

凭证凭票供应是计划经济时代中国城市生活中的特殊现象。在当年由于物资匮乏，包括粮油、副食品在内的许多生活物资，大多按“供应指标”供应，与百姓生活极为密切的“煤炭”也在其列。吉林市的煤炭资源虽然较为丰富，但全国一盘棋，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不仅市民的炊事用煤和取暖用煤需要凭证购买，就连许多单位的生产用煤，也难于例外。

一、

据相关史料记载，由于吉林市的林业资源丰富，百姓长期以木柴当作生活燃料，吉林城内曾形成数处大型柴草市场以及炭市场，向城内民众售卖柴禾、木炭。直到清嘉庆二十年（1815年），吉林将军富俊上奏获清廷批准，继奉天之后，吉林周边开缸窑等五处煤窑，“以煤代木”的序幕才徐徐拉开（《吉林市发展史略》）。进入民国以后，煤炭在城市燃料供应中的比例逐步上升，许多大煤窑还在吉林城内直接开设了销售煤炭的“煤场”，不过直到解放前，吉林市城内的煤炭使用还是偏重于生产用煤。

1948年，吉林市二次解放后，负责煤炭调配销售的“中国煤业建筑器材公司吉林省公司”设在吉林市（1954年市政府商业科又成立了市煤建公司）。不过在当时，吉林市内尚存一些私人煤场，如在今天昌邑区维昌街就有一处规模不小的煤场（大致位于今上海路附近，据说与日本人有关，有字号，可惜被我遗忘了）。1956年公私合营后，吉林市最后剩余的“4户煤炭商店被并入到市煤建公司”，自此煤炭成为吉林市国营商业体系内的统销物资。

据《吉林市物资局志》记载，1963年5月8日，当时归属吉林市商业局（1954年由市商业科改为商业局）管理的市煤建公司，进行了一次比较大的部门整合调整，木材、建材两个专业商店被移交给吉林市物资局，随后，公司名称也改为吉林市煤建石油公司。就在这次调整中，昌邑区煤建商店（1955年成立）与煤炭二库（1961年之前称第二煤炭经营处）合并组建了昌邑区煤炭商店；船营区煤建商店与煤炭一库（1961年之前称第一煤炭经营处，一煤库俗称北山煤场，后为船营煤库）合并组建了船营区煤炭商店；龙潭区煤建商店改为龙潭区煤炭商店；哈达湾区煤建商店改为哈达湾区煤炭商店。1978年10月31日，石油业务从煤建公司分出，原市煤建石油公司改称吉林市燃料公司，由吉林市商业局转隶吉林市物资局管理。

在计划经济时期，“商店”概念要比现在宽泛得多，除直接的经营职能外，其本身还涵盖一定的行政管理职能，以昌邑区煤炭商店为例，就下辖多个煤炭门市部和昌邑煤库。1978年后，昌邑区煤炭商店也改为昌邑燃料分公司（《昌邑区志》记载1974年的更名时间应有误）。到了八十年代，昌邑燃料分公司下辖13个煤炭供应门市部和1个煤炭仓库。13个门市部的名称分别为：成都、怀德、岔路、青年、大滩、八家子、维昌、护昌、铁东（四川街的铁道东）、巴虎、民主、运河、嫩江。由门市部的设置可知，在当时，已划入昌邑区多年的哈达湾地区，煤炭供应仍自成体系。

二、

既然被“计划供应”，煤炭就是特殊的“资源”，供应过程中自然就有“计划外”的余地，运营过程中也少不得传统市民文化的“人情世故”。

据记载，吉林市经营过的煤炭品种较多，1963年以后的主要品种有：蛟河煤、舒兰煤、通化煤、穆陵煤、营城煤、鸡西煤、古元煤、双鸭山煤、道清煤、杉松岗煤、缸窑煤、辽源煤、朝鲜进口煤等13个品种。1978年之后，外省除鸡西煤之外，基本不再进货。各品种的煤炭因燃烧热值、细碎程度差异又有不同的价格。另外吉林市还建有煤球厂（江湾路八小对过的江岸）和蜂窝煤二厂，生产并供应相应产品，只是在民众中的影响有限。

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市场煤炭供应充足，购买时可以任选煤种，一吨以上享受批发价。1958年全国大炼钢铁后，煤炭供销失衡，遂在1961年开始执行“按计划凭证定量供应”。煤炭销售价格也出现了三个，即：针对工矿企业用煤的工业价、针对一般市场需求的保本价，以及针对居民生活用煤和籍贯、部队用煤的平价。“平价”由国家设定，产煤企业出现的亏损由国家补贴。

在煤炭门市部，煤块和煤面是主销产品，煤块的价格要高于煤面，到后来，购买煤面时甚至不受供应限制。但煤块怎样变成煤面，多细碎才算煤面，煤面里会不会夹杂“意外出现”的煤块，却大有玄机。因此在计划经济时期，煤炭门市部的职工掌管资源分配话语权，是能“卖”便宜、得实惠、交朋友的“牛气”单位，能进入这个单位工作，是很令普通百姓羡慕的，认识这里能“说上话”的职工，也算重要的人脉关系。当然，这种借“计划经济”占据的不正常“优势”，在市场经济大潮冲击下，也必定会冰消瓦解。

三、

很遗憾，本想了解更多与之相关的历史或轶闻，却发现自己周围竟没有在燃料系统工作过的邻里和亲友。即便是走马观花看外观，我相对熟悉一些的国营煤场，也多局限在昌邑区境内，尤其是护昌煤炭门市部和新地号煤场。

护昌门市部位于安昌胡同，当年与青年路煤气站一墙之隔。我骑车去换煤气罐时，时常路过那里。开通解放东路后，安昌胡同一带也迎来了改造，那个煤场大致位于今天四川街南端的东昌花园小区西南角一带。

在上世纪末，虽经过许多轮的改造变迁，一些国营商业部门还保留着许多主体已隐没于历史的城市信息。比如“护昌”指的是护昌街。这是一条古老的街道，九一八事变后一度与西侧的长平胡同一起改为南康路。1948年，南康路又被改回护昌街。1965年，护昌街再次更名为青年路。道路名称的变更没有影响到商业单位的名称，一直到退出历史舞台，安昌胡同上的煤炭门市部一直以护昌为名。类似的例子很多，我之前讨论吉林市的南市场时，也是通过这类名称查找到了蛛丝马迹。

新地号煤场是民间俗称，其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时，正式名称叫作“市燃料公司昌邑煤库”。关于其历史变迁，本文前段有述。在比较解放后的航拍照片时，发现这个煤库在六十年代时，规模可能要更大一些——后来的体育中学所在地似乎也是煤库的一部分。上世纪九十年代，煤库变为“义德源”钢材市场，再后来被改造成义德源酒店。新世纪，酒店历经五洲花园酒店、皇家花园酒店等数次更名，近年来再次改称义德源大酒店。是吉林市的五星级涉外酒店。

四、

从我记事儿开始，“蛟河块儿”是耳中磨出茧子的煤炭名称，鹤岗煤则是我思想里认定的优质品种。最有意思的是“舒兰煤”，由于童年时缺乏地理认知，我长期混淆了“舒兰”和“苏联”，当听到邻里风传“舒兰煤不好烧”的抱怨时，我甚至会联想到“苏联修正主义”的祸患。

因为我家很早就用了煤气罐并享受内部职工优惠，我记忆中买煤通常是奶奶家平房的冬季采暖。我们家主要是买的煤块，虽然略贵，但是“扛烧”。有些房子大、人口多的邻居则兼顾经济，买回来比较廉价的煤面，掺上一定比例的黄土，用水搅拌成泥，脱出煤坯。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也有些邻居会自制蜂窝煤。

我家一直有自己的大推车，去买煤时，不必向邻居借车，更不会雇用门市部（口语中沿用传统的叫法，称其为“煤场”）“拉脚”的车。当我成为重要劳力时，煤炭市场已基本放开，居民不用去煤场买煤。每逢冬季，平房区会驶入一些装有煤块的汽车，用煤的住户在门前购买，价钱和煤场相当，又省得了运输之劳。我奶奶家的院子不小，把卸在院门口的一两吨煤块，用土篮运到院子深处的“煤池”（砖垒成，石棉瓦盖顶），也是一个体力活。不过想到长辈说从前有些人用扁担挑土篮去煤场买煤，就不再有什么畏难的情绪了。

买煤时，有许多忌讳，由于“煤”和“霉”、“没”同音，因而凡涉买、运、搬、倒，自己便会提醒自己别说“秃噜嘴儿”，以免让长辈听到不高兴。这时我通常会直呼其名，如买“蛟河块儿”、运“大块儿”、倒“块儿”。有时候曾向长辈抱怨这样说话很累，可长辈却告诫我：“长大后你就明白这么说话的好处了”。后来步入社会，见识了世态炎凉、人情复杂后，才愈发觉得长辈的告诫不虚。正所谓“处处留心皆学问，世事练达即文章”，少年时多注意些细节，长大后说话往往会更得体一些。

特别鸣谢贾大为先生（网名易林学馆）、“那些麻花”对本人撰写此文给予的支持和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