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特刊“海上花”④ | 讲名气还是重轨迹

“上海人的《哈利波特》”，这是电视剧《繁花》播出后网络上出现的“新梗”：剧中大量的上海籍演员，在王家卫的镜头下，展现出全新的模样：花开无数朵，各有各的好处。

多位参演《繁花》的演员表示，与这部作品的结缘，像一次漫长的远足。有时候你看不到终点，有时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们只能在剧集播出后，惊喜于自己身上隐藏的特质，被看见、被点亮。

大结局处，浦江两岸的各色人物，体面退场，江湖再见；荧屏之外，无论名气资历，闯过不同事业轨迹的演员们，得到了《繁花》的回响，走向了属于他们的全新故事。

赤子心，终不改

《繁花》初登场时，外界观感各异，只有一种声音相当统一：游本昌扮演的爷叔，着实精彩。他在和平饭店英国套房的一回眸，往事前尘，尽在不言中。

1933年，游本昌生于泰州，6岁来到上海，长大后先进入南京文工团，后来又考进上海戏剧学院求学。毕业后，他进入中央话剧院，却因形象平平，过上了几十年的龙套生涯。直到1984年电视剧《济公》开拍，游本昌在出演人生的第80个角色时，才算真正意义上当了男主角。

衣着褴褛，表情似哭似笑，济公一角在游本昌的演绎下红遍大江南北。在那个特效有限的年代，游本昌大量使用自己在哑剧表演上积累的经验，将饮酒、施法等涉及无实物表演的戏份演绎得相当传神。

然而，与爷叔凡事考虑退路的性格不同，游本昌对艺术有一种要做就要不留遗憾的决绝：事业最火热时，他自导自演《济公游记》，只为给喜欢自己的观众圆梦。而自掏腰包的百集哑剧《游先生哑然一笑》和电视剧《了凡》，也因并不叫座耗尽了他的积蓄。再往后，他又四处筹钱，投入话剧《弘一法师》的创制和表演。

2023年3月，或许是借《繁花》补拍戏份的契机，游本昌在上海参加了一场盛典活动。现场，台上台下的艺人们一起唱起了“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的经典旋律，而游本昌泪光闪闪，对年轻人感慨，“你们好幸福啊，生在一个伟大的时代，我羡慕你们。”

在《繁花》的制作特辑里，他还有使不完的力气，直言喜欢迎接挑战，“听说他（导演）10年干一部，那行啊，我这个10年正好碰上了，那干呗！”

戏里戏外，游本昌与爷叔共享了一份杀伐决断，却始终不改赤子之心。

追梦路，几经浮沉

与游本昌一样，《繁花》中的很多演员是憋着一股劲的。他们曾经站在聚光灯之外，为了一个梦想，用力想要赢得更大舞台的入场券。

扮演梅萍的王菊，试过金凤凰和敏敏，却一直没有成功，直到最后才拿到自己的角色。她曾回忆，刚刚进入《繁花》剧组，自己就能感受到梅萍在职场上的尴尬——闪亮的角色太多，梅萍又实在“太透明”，“各部门开始调整灯光道具的时候，工作人员对我说‘你让开’，我说‘好嘞’。那一刻我就已经感受到了梅萍的处境。”

这个1992年出生的上海姑娘，经历过艺考失败，当过教师和猎头，又在26岁时以不太符合“女团审美”的模样闯入偶像的世界，最终转向了表演事业，留下了《爱很美味》等令人难忘的作品。而她一路走来的历程，大概就“梅萍”在新时代的另一种可能：保持热爱，“小透明”也能闯出自己的天地。

以“九分刚一分柔”的卢美琳打动观众的演员范湉湉，也曾与戏中人颇有共鸣：泼辣的卢美琳白手起家，一路从乍浦路闯到了黄河路，所以她信奉“富贵险中求”，行事强势又霸道；而出道没多久就被雪藏、在不同综艺节目经历过大起大落的范湉湉，也曾相信，只有足够张扬，才能“被看见”。

在拍摄《繁花》时，她曾不断沉思，为何过去她站上综艺舞台，就要包装出一个“艺人范湉湉”的模样，逼着自己给出张扬的表情、语言和态度。“我太想演戏了，太想回到大众视野，一路走来，我也许是有点用力过猛了。”

也是那个在最后一刻依然骄傲地眼含热泪的卢美琳，让范湉湉沉下了心。她说如果重来一遍，她也许还是会选择张扬，选择被看到，但关键在于，未来怎么走，“经过了这些，我的心态也沉淀下来了，就想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做一个好演员。能够一直在演员这条路上走下去，我就心满意足了。”

全程冷静的潘经理的扮演者佟晨洁，在2000年代作为中国初代超模接受过最高标准的训练，在模特行业的专业水准毋庸置疑。但她转型演员的道路，却与潘经理在离开金凤凰后一度不被黄河路接受的“尴尬”多少有些相似——明明准备好去尝试更有挑战的工作，行业似乎依然习惯用刻板印象看待她过去的履历，找来的角色不是霸道女总裁，就是众星拱月的高冷美女。“最长大概有三五年的时间，完全没有任何角色，连客串都没有。加上三十多岁的时候，模特也会有工作量锐减的情况，所以我记得是在本命年，几乎一年都没有任何工作。”

最难捱的时候，佟晨洁反复追问自己：要不要再坚持一下？后来，《繁花》登场，哪怕试镜一轮又一轮，角色换了一次又一次，她还在坚持，“你身上有一些东西是不可能完全离你而去的。有过那样几乎被放弃的经历，你才会更加投入。”

在追看《繁花》的过程中，佟晨洁时常会想到开过美发店和餐馆的母亲，想起曾经在1990年代奋斗的上海女性，“她也经历过很多事业的转折，但完全不害怕跨入另外一个行业，始终在追求自己没有去过的领域和高度，从来没有退缩过。从她这一辈人身上，我学到了这种精神。”

人不响，天晓得

奋斗的历程或许大同小异，但在《繁花》爆火之后，那份懂得留白的“不响”，可能也会陪伴演员们走得很远。

扮演麻老板的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演员杨皓宇，是1980年代末回到上海的知青子女。当年他住在北京路、大田路附近，记忆中的黄河路如电视剧一般灯火辉煌。十几岁的年纪，他学电工、打零工，还利用业余时间上课学话剧。

从1995年到1997年，杨皓宇连续3年考上戏，最终和冯绍峰、佟大为成为同班同学。却不想，毕业后20年，他几乎都在演配角，直到去年才凭借《宇宙探索编辑部》获得金鸡奖最佳男主角提名。为了《繁花》，杨皓宇多次试镜，正式拍摄更是连绵3年……如今电视剧热播，他的社交平台依然安安静静，原来是一头扎进了话剧舞台，“我只是纯粹的做着一件简单的事情”。

或者可以说，演员们会为角色的响亮而喜悦，也愿意花更多时间“不响”，去创造下一个可能。《繁花》热播期间，胡歌为他喜爱的环保公益节目站台，分享了许多他作为志愿者的心路感受；而陪着观众一起追完剧，董勇、范湉湉、佟晨洁等许多演员，则陆陆续续进入新的剧组，开始下一次表演的探索。

还有大受好评的“汪小姐”唐嫣，身处公认竞争激烈的“85花”行列，过去3年的作品空白曾让她备受质疑，甚至被吐槽缺乏“事业心”。如今，《繁花》证明了唐嫣的选择。她说自己没有向人们解释什么——她不响，是因为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繁花》落幕，但不同的艺术人生还在延续，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