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吧！复活节岛！》vol.5

原文于2023年12月5日

首发于知乎

此为连载第五期

共792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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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回顾

复活节岛，偏远之地，神秘之地，更是悲情之地。1722年，荷兰海军上将雅可布·罗赫芬率领舰队意外发现了太平洋一隅的复活节岛，在为巨大石像着迷的同时，他也注意到岛上的居民似乎被困在了这里——由于森林砍伐导致的木材短缺，岛上擅长航海的波利尼西亚人失去了大洋航行的能力，也断绝了与外界进行技术交流和贸易的联系，由于资源持续恶化，岛民的数量也一直不多。此后的几百年里，他们又经历了几次惨烈的奴隶贸易和瘟疫传播，岛民数量从1722年的“一两千人（估计）”衰退到只剩一百多人，曾经创造雄伟石像的神秘文明，几乎走到了灭绝的境地。

毫无疑问，复活节岛的故事是个悲剧。它让人着迷，又令人唏嘘。

不久之前，我收到了一篇架空小说的邀约。设定者期望以架空的方式和符合历史的条件，尝试为复活节岛居民找到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在之前的推送里，我们已经展开了前四集的故事：

第一集里，我们梳理了复活节岛在1685年的真实情况，通过合理的方式恢复了岛上的农业和森林。第二集里，我们使用一种禾本科野草改善家鸡饲养模式，又重建了近海渔业捕捞能力。第三集里，我们开始恢复航海能力，利用重新掌握的造船和导航技术实现了800公里级的远洋试航。第四集里，我们终于再次迈向大洋，不仅在皮特凯恩群岛建设了前进据点，也和最近的有人居住岛屿甘比尔群岛恢复贸易。而现在，我们必须赶在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1767年之前，抵达波利尼西亚大三角的中心地带，大溪地。

为保障故事连续，建议您先阅读前期：

今天推送的是整个系列的第五集。

13

1755年：大溪地，是风口，也是浪尖

从甘比尔前往大溪地的航程，是我们远航中最容易的一段。这两地之间相隔不远，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也都维持着密切的贸易，不管是从甘比尔本地的航海行会打听具体的航路信息，还是我们独立摸索，找到大溪地都不需要费太大的力气。

从本位面的历史细节来看，这一时期的大溪地物产丰饶，政局稳定，岛上虽然被几个部落分割统治，但他们相互之间很少征战。大溪地周边的有人岛屿很多，作为群岛中最大的岛屿，这里历来是贸易的中心，对岛外的来客，大溪地人从不吝啬表达善意。

更难能可贵的是，过去几百年的航海能力丧失让复活节岛暂时遗失了故乡，然而故乡并没有把我们遗忘。在本位面的历史里，几十年后的大溪地王国完成统一，王国的统治者很快就试图把流落在大洋四处的波利尼西亚同胞重新链接，组建成一套紧密的波利尼西亚命运共同体，他们的使团当然驶向了波利尼西亚文化的精华——汤加、夏威夷和新西兰，却也出人意料的来到了复活节岛……还需要什么冠冕的修辞吗？这场到访本身已经足够说明大溪地人的态度——千山万水和岁月悠悠都不能把我们阻隔，我们依旧是兄弟！

在我们的架空故事里，兄弟重逢的感人一幕被提早了一个多世纪，在构思这场相逢的时候，我仿佛是在用眼睛欣赏——而不是用大脑去假想——这场相逢给双方带来的惊喜。我们已经不太相同，大溪地的服饰比我们的纸桑布衣华丽，我们的语言也失去了不少乡韵，跳起欢庆重逢的舞蹈时，双方的步调也很难一致，但除此之外，谁也不能否认，我们还是一家人。

复活节岛的传统舞蹈已经和大溪地（上）有所差异，但不同的舞步一样可以表达同种欢悦

1755年的大溪地，正被爱和亲情笼罩着。

但在外边更大的世界里，人们已经看到了动荡的阴云。

1756年，大航海时代产生的蛋糕红利已经无法满足觊觎者们膨胀的欲望，列强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一场席卷全球的冲突爆发了。从这年5月起，普鲁士率先向萨克森发难，为了竞争欧陆霸主的宝座，英国和普鲁士形成同盟，法国、奥地利和俄国则站在了对垒的另一侧，随后的7年里，战火不断向美洲、亚洲殖民地蔓延，也搅动着汉诺威、瑞典、波兰、西班牙卷入战局。

幸运的是，当时的交通效率相对低下，工业革命前的各国也难以榨干全境的实力投入火线，这才避免了战争进一步升级成席卷全球的世界大战。1762年，精疲力竭的交战国相互媾和，最终在1763年的巴黎签订了《1763年巴黎条约》，七年战争宣告结束。

尽管七年战争的交战国颇多，也没有出现主要参战国全面投降的局面，但英法两国在战争中的此消彼长还是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后世的世界格局。经此一役，英国的海军实力暴增，也从法国手中接管了其北美、非洲和印度的殖民地。但英国也并非完全的胜利者，为了转嫁战争成本，他们开始过度掠夺北美殖民地的活跃生产力，又在13年后激发了北美殖民地的独立浪潮。老牌的海洋帝国西班牙被新秀的实力震撼，更试图竭力拓展新世界的潜能，维持自己数百年来享有的“天赋红利”。无论是谁，都迫切需要寻找新的增长点恢复元气。

而他们的目光，再一次转向未知的大洋。

很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时期的航海探索活动已经受到了启蒙运动的深刻影响，相当一部分的航海家相信，通过科学探索积累的知识——而非单纯依靠武力征服抢夺的财富——才是解决人类当前问题的途径。在这种思潮影响下，博物学家逐渐成为跟随船队出海的重要人群。

但传统的海航动力——传播宗教、占领土地、掠夺资源——也没有消失。可以说，这一阶段开启的新一轮航海探索活动十分复杂多样，形形色色的人正带着不同的目的冲向大洋。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那些等待“被发现”的新世界原住民在很大程度上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自己将要遇到的是远方的朋友还是吃人的强盗，那就像开盲盒一样不可预测。甚至从更悲观的角度来说，他们最先接触到善意的到访者只是个概率事件，而最终接触到恶意的到访者是一个必然事件。

就拿本位面上的复活节岛来说吧，1722年雅可布·罗赫芬舰队最初接触的时候，基本可以认为是善意的，后面包括库克船长第二次环球航行时的接触也没什么恶意，但那又什么用呢？当外面的世界知道了这座孤岛之后，奴隶贩子最后就闻着味来了。

那是不是我们的命运就彻底无望了呢？

也不是。

本位面的历史上，像复活节岛这样被外界冲击的惊涛骇浪击垮的新世界文明数不胜数，但确实也有一些文明在冲击下苟存下来。这些殖民时代的幸存者里，神秘东方大国、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这样的存在依靠的是自己强大的抵抗意志，殖民者发现自己和这样的巨人全面对抗是不划算的，遂即改为分化蚕食的策略获取最大化利益，而不强求把它们完全置于殖民地的地位；埃塞俄比亚这样的特殊案例自身实力并没有特别强势，奈何想要殖民它的意大利实在菜鸡，几次殖民侵略反倒被埃塞俄比亚按着头锤，殖民者反倒要向被殖民者赔款认栽；更特殊的还有夏威夷和泰国这两例，前者在英法之间左右逢源，苟到了19世纪末期，后者更是连其后的一二战时期都扛过去了，靠的就是一手左右逢源、闪转腾挪的拿手绝技。

坦诚地说，这些幸存者的内外部环境差别很大，对于我们弱小的复活节岛文明来说，不一定能直接套用，但总的来看，它们也都遵循同样的规律——外来者征服他们所需投入的成本＞外来者征服他们所获得的收益。

按照这套基本逻辑分析，生活在南太平洋的我们的处境不算特别坏，因为对于主要大国来说，我们并没有特别的吸引力——就算把复活节岛本岛+皮特凯恩群岛+甘比尔群岛+大溪地所在的社会群岛加起来，我们的土地、人口、资源和财富总量也少得可怜，以国家形式直接征服我们不会获得物质上的巨大收益，跨越远洋的征服和长期管理成本就更不划算了。

对我们威胁最大的外来者反倒是那些非官方的奴隶贩子和种植园主们。

南太平洋上的奴隶贸易规模上不如大西洋上的黑奴贸易规模那么大，但对太平洋岛国文明的威胁一点也不小，这种以南岛人为目标的奴隶贸易俗称“打黑鸟”（blackbirding）。其发展的源头不可考证，但进入高峰期大约是在美国内战时期，由于美国南部棉花种植业受到冲击，北方联邦政府又对南方的航路实施禁运，全球市场的棉花贸易遭到重创，短短几年间棉花价格就上涨了一倍多，而棉花作为当时最重要的贸易原料，欧洲工业界对新的棉花产地的旺盛需求让北澳大利亚、斐济和秘鲁等地的棉花种植园快速发展。

棉花种植是一种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产业，需要大量人力高强度工作，以当地居民用雇佣关系种植棉花，既不能满足人力需求，又要付出高额成本，在这种现实需求下，奴隶贸易也就再一次抬头（在这之前，从非洲贩卖黑奴的贸易规模已经下滑了）。

这一时期，开始有英国、法国、德国和秘鲁的奴隶贩游荡在南太平洋腹地，用诱骗、绑架的方式获取奴隶，或者挑拨南太平洋不同部落之间内战，用南岛人的手抓捕其他南岛人。到了19世纪70年代，大批逃离美国的种植园主也来到太平洋地区，进一步扩大了“打黑鸟”的规模，著名的美国奴隶贩子威廉·“恶霸”·海斯（William “Bully” Hayes）自己就贩卖了几千名南岛奴隶。

我们复活节岛-皮特凯恩群岛-甘比尔群岛-社会群岛（大溪地）人口不是特别多，从被贩卖的人数上来看，受到“打黑鸟”的冲击没有瓦努阿图、斐济那么大，但也正是因为我们人数没有那么多，每次的奴隶贸易对整个文明的影响反倒是最显著的。我们的复活节岛本岛在1805年第一次出现人口绑架，当时一条美国捕鲸船绑走了22人，到了1862~63年，先后来了3波奴隶贩子就抓走了一千多人，这已经达到了当时岛民总量的一半以上了！在我们的架空设想里，现在的复活节岛人数当然更多了，但这也会对奴隶贩子产生更大的吸引力，让更多的奴隶船打起我们的主意。

不过，太平洋上的“打黑鸟”发生的时间，已经是全球化的反奴隶贸易的高峰期，这些欧美国家至少在表面上已经形成了“奴隶贸易是不道德行为”的共识，哪怕是这些奴隶贩子自己也极力掩饰自己是在从事奴隶贸易——生活在澳大利亚昆士兰的英国奴隶贩子威廉·T.沃恩专门在回忆录给自己澄清，说自己从事的其实是“劳务中介”工作，这些“劳工”都是自愿的，在“契约”的要求下从事“合法工作”的，为了给自己开脱，他还刻意提到了法国的同行们，指责他们做的才是真正“不道德的奴隶贸易”。

政府层面更是如此，前面提过的那个“恶霸”·海斯贩卖奴隶的次数很多，还特别喜欢嚯嚯南岛少女，所以在1870年的时候被萨摩亚岛民设法抓住了，但尽管如此，美国政府也没直接杀过来报复，只是悄咪咪的私下干涉把海斯给无罪释放了，至少在明面上，这些欧美大国也不希望自己和“奴隶贸易”在牵扯上什么关系。

“打黑鸟”贸易中最臭名昭著的奴隶贩子“恶霸”海斯，此人不仅贩卖的奴隶数量众多，还特别喜欢祸害原住民少女，甚至有凌辱9岁女童的骇人记录

和外界接触给我们带来的另一个重大威胁是瘟疫。

在大航海时代刚开启的时候，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航海者们无意间给美洲传播了大量瘟疫，这些和旧世界长期隔绝的人群对瘟疫毫无抵抗力，一些原本平平无奇的传染性疾病在新世界瞬间转变成杀神。但到了18/19 实际，以国家层面组建的海军舰队、科考船队里，水手们的健康指标已经受到重视，这些水手们直接向新世界扩散瘟疫的案例变得很罕见。

不过“打黑鸟”的兴起又释放出一条传播瘟疫的新途径——那些奴隶贩子们可没经过什么严格体检就出发了，其中的不少人本身就携带病菌，和他们接触的原住民也因此染病。还有的奴隶被带到种植园后感染疾病，又通过其他途径被送回或者逃回故乡，也就把病菌带了回去。在咱们复活节岛、大溪地等地，都发生过这样惨烈的故事。

考虑到这样的现实，我们就可以给架空文明寻找一些存活的机会了。

1755年的我们站在大溪地岛上，十几年之后，这里将第一次和西方世界发生接触，在最初的几十年里，我们将在这里迎来一批对新世界威胁比较小、但影响力极其大的造访者，这是我们必须抓住的风口。

此时距离“打黑鸟”和瘟疫的冲击还有不到一百年，能不能利用这些风口抵御随后而来的滔天巨浪，就全看我们的运作了。

14

1767年：海外来客，一冷一热

从1755年到1766年，我们接触大溪地已经11年，和之前一样，我们又需要足够的时间建立和熟悉航线，也需要和大溪地岛上的不同部落产生联系。这些工作必须马不停蹄的开展，因为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

1767年，英国人来了。

按照今天的记录分析，塞缪尔·沃利斯应该不是第一个发现社会群岛的欧洲航海家，但他肯定是第一个率队发现大溪地岛并登陆接触的欧洲船长，1767年6月，正在执行环球航行任务的塞缪斯带领海豚号帆船在大溪地岛东南部的半岛抛锚修整，后来又绕行到岛西北部的马塔韦湾， 这里是岛上Landward Teva部落的领地，两者很快就发生了接触。

Landward Teva部落和英国人的接触初期糟糕极了，可能是因为太好奇，我们的大溪地同胞乘坐独木舟贸然靠近海豚号，按照英国人的说法，独木舟上的人还用石头向他们发起了攻击，海豚号干脆利落的开了几炮，立马把海面上的独木舟炸的的稀碎，英国人遂即登陆，还专门带了工具把海岸上的独木舟都破坏掉了。

不过架空时空里的我们也不需要直接干预，因为激烈的冲突并没有持续升级下去，Landward Teva部落的女酋长普利亚是位十分明智的领袖，她简单衡量了双方实力，就立刻要求臣民对对到访的英国人表达善意，双方接下来的接触就友善的多了，在此后的一个多月里，英国人得到新鲜果蔬和淡水补给，生活在岛上的那位年轻人Omai也和英国人多次深入交流，双方都对对方的文化产生了兴趣。

女酋长普利亚接见海豚号船员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干预只要体现在交易层面。

在本位面里，岛民通过和英国人的接触第一次了解了一类新材质——金属，和南岛人习惯使用的木材、石材相比，金属的延展性和强度优势无需多言，岛民也很快对这类材质产生了狂热需求，但为了获取船上的金属，Landward Teva部落的女性采取了错误的方式——她们希望通过性行为完成交易。海豚号上的水手们当然很欢迎这样的交易，塞缪尔的副官记录道，水手们为了获得性贿赂差点把海豚号上的金属钉子都拆了，以至于他必须动用武力来保护船只不被自己的水手拆散架。

这则故事常被当做笑话来看，但对整个南岛地区的后续发展带来了很大的隐患，后续的很多欧洲水手听到了这则传闻，开始把大溪地 （及其他南岛地区）当成了性释放的温柔乡，他们寄希望于靠一些不值钱的金属制品（如金属小刀，斧子）来这里释放生理需求，这本质上就形成了一套歧视性的不对的关系；更严重的是，当大量欧洲水手真的来到大溪地找乐子，他们也把正在全球快速扩散的梅毒等性病带了过来，由此给大溪地的医疗卫生带来很大威胁。

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我们都需要从源头消除这一隐患。南岛人原本也没有滥交的风气，他们只是迫切希望得到金属，却没有足以打动欧洲人的东西来交换罢了。那么借助我们在甘比尔积累的黑珍珠，应当也足够吸引这些贫困的欧洲水手甚至海军官员们了。当然，我们要十分克制的进行交易，而且需要借助普利亚酋长或Omai 这样的已经和欧洲人达成互信的渠道清晰地表达以下观点：

黑珍珠是天然产物，我们拥有的也很有限——避免欧洲人为了获取更多黑珍珠而贸然攻击我们；

无论我们投入十个人还是一万人下海捕捞，每年的黑珍珠产量都不会有太大变化——避免欧洲人为获取更多的黑珍珠奴役我们；

我们可以用黑珍珠交易，但一颗黑珍珠要对应固定重量的金属——让欧洲人明白，他们有一条可以获取珍珠的途径，而且付出的代价是可计量的、有利可图的、并不轻贱但也不是特别难做到的，完成黑珍珠货币化；

如果你们船上的闲置金属不够用来换取黑珍珠，也可以用其他东西（尤其是药品、枪支、弹药）来换，这些东西的价值是比金属更高的——设置定价权和价值体系，传递我们的需求信号。

1767年的海豚号能交易给我们多少金属、枪支其实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它会把我们的消息传递回欧洲世界，就像我们前边说过的那样，欧洲人对珍珠的故事并不陌生，他们也很清楚这是一类不能靠武力征服扩大产能的特殊商品，对他们来说最合理的选择就是用那些（在他们眼里）并不值钱的商品换取更多的（在他们眼里）贵重的珍珠。那个年代能航行如此之远抵达我们这里的船队并不多，每条船载重也很有限，那么本着利益最大化原则，他们也应当会带上我们提出的定价最高的产品——枪炮药品，而不是像真实历史上一样，用破铜烂铁来糊弄我们。

海豚号的返航还需要一点时间，我们也没有精力只是枯燥的等待，因为在一年后的1768，正在执行法国首次环球航行任务的路易·安托万·德·布干维尔就率领2条帆船来了。

布干维尔

从种种迹象来看，布干维尔可能是我们接触的第一个真正善意的到访者：

布干维尔家境相当殷实，1764年，他曾自费组织过一次远洋探险活动，并在这次探险中占领了马尔维纳斯群岛（英阿马岛海战那地儿），建立了路易港殖民点，此后为了避免和西班牙帝国的矛盾（西班牙人担心法国人利用路易港为基地威胁自己的运输船队），布干维尔在法国政府要求下把路易港移卖给西班牙，他本人又从这场交易里获取了超过70万法郎的回报，这么看来，布干维尔至少不是个穷得叮当响、会为了小利铤而走险的赌徒；

布干维尔停驻大溪地期间，接触了生活在当地的原住民阿胡托鲁，布干维尔拔锚启航时，阿胡托鲁主动提出跟随法国舰队前往欧洲，布干维尔欣然应允，并向岛民承诺将来会帮助阿胡托鲁返回故乡。两人一路上产生了深厚友谊，船队于1769年返回法国，阿胡托鲁也成为历史上第一位抵达欧洲的南太平洋原住民。通过布干维尔引荐，阿胡托鲁广泛接触包括法王路易十五在内的王室贵族，也和德尼·狄德罗等思想家频繁交往。1770年阿胡托鲁希望返回家乡，布干维尔信守承诺积极筹措资金帮助阿胡托鲁返程，还发动亲友购买工具、种子和牲畜让阿胡托鲁带回去。

可惜的是阿胡托鲁在返程途中感染天花病死在马达加斯加。

阿胡托鲁，历史上第一位抵达欧洲的南岛原住民

布干维尔舰队的另一个趣闻，能帮助我们更好地刻画出这个人的完整形象：在环球航行舰队里有一位博物学家菲利伯·康默森，他在跟随布干维尔航行时还带上了自己的“助手”——让·巴雷特，但船队在大溪地停驻期间，船员们发现让·巴雷特其实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真名是珍妮·巴雷特。

珍妮·巴雷特

在那个年代，女性上船是极大地忌讳，更是违背法国海军军纪的严重行为，但布干维尔不仅包容了巴雷特的存在让她继续跟随舰队前行，还对巴雷特的工作评价颇高，这又显示出布干维尔绝非一个墨守成规的教条主义者，甚至可能有了一些在当时颇显先锋的平等意识和包容，这种包容不仅体现男女性别的平权，也往往能反应在对待不同文化的包容理解上。

实际上，对于大溪地的南岛文明，布干维尔可能都已经超越了“包容理解”这一阶段，演进到了“崇拜”的层次。布干维尔没有再来到大溪地，但他一直对大溪地（和其他南岛岛屿）念念不忘，他对南岛人抱有一种“高贵的野蛮人”的浪漫主义情愫，在航海日记里，他把大溪地描绘为人间天堂，赞誉这里的人们道德纯真清澈，完全不像同时期的欧洲人一样被贪欲腐蚀。他的观点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大革命前期的社会思潮，尤其是影响了卢梭的乌托邦思想。

布干维尔一直是法国海军将领，率队前往大溪地之前，他刚刚参与完七年战争，他之所以自费组织那场占领马尔维纳斯群岛的探险，也是希望帮助法国应对英国的挑战。从我们大溪地出发返航后十几年，布干维尔又参与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英法海战。更难能可贵的是，布干维尔还不是一个纯粹的狂热军人，七年战争和美国独立战争后的停战条约，他也都以外交家的身份深度参与，他当然就是就是这一时期英法全面竞争的直接参与者和推动者，但他也明白，除了你死我活的拼杀，外交手腕和适当妥协同样可以达成目的。

在我们和世界接触的初期，接触到这样一个态度友善、影响力广泛又有理性头脑的外来者是极为可贵的，与布干维尔建立良好的关系乃至友谊，可能会直接改变今后上百年的命运走向，考虑到布干维尔临行仓促间就能允许阿胡托鲁同行，我们也有足够理由相信，可以选派我们复活节岛自己的使者搭上这趟顺风船，更早的和欧洲世界本体直接接触，这些抵达欧洲的使者如果可以停留更久，和法国王室、思想界产生更多联系，就能很大程度上增加我们南岛文明在旧世界的存在感，再加上布干维尔等人的浪漫主义宣传，“复活节岛-大溪地”文化共同体就有可能从默默无闻随意宰割的偏远小岛，变成进步思潮下老欧洲人心目里共同的理想国，哪怕我们的国力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对我们的直接侵略攻击也会在舆论场引起轩然大波，这种道德风险就已经不是那些奴隶贩子所能承受的了。更何况，我们的黑珍珠贸易可能在布干维尔这样的巨富面前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但和英国竞争本来就是一股诱人的驱动力，对待价而沽的我们来说也只会更加有利。

唯独需要注意的是，我们跟随布干维尔返航的人数不能太少——至少不能和阿胡托鲁一样，一个人染病死掉就彻底断绝联系。我们也不能完全倒向法国，因为此时的法国并没有独步天下的海军实力，完全成为法国的附庸或盟友，意味着我们会受到法国的竞争者（主要是英国）的直接威胁。而且，友善的布干维尔只能代表这个时期的法国开明势力，而不能等同于法国这个国家本身，实际上最后灭亡大溪地王国、把波利尼西亚大部吞并的也正是法国。我们的目的是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对外平等开放的窗口，和几个大国维持同等距离的联系，让自己成为大国竞相拉拢的对象。当好墙头草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儿，对于我们这样的偏远小岛，这可能才是唯一的出路。

可如果真要这样，我们一年前又何必对英国人塞缪尔那么冷漠呢？

海豚号在大溪地表现出的攻击性（初次相遇就开炮）和功利性（性交易换取金属），是我们必须用冷冰冰的商业规则加以回应的原因，我们真正要争取的英国朋友，也从来也不是他。在布干维尔刚刚起航后不就，我们很快就要迎来真正的目标——名声赫赫的詹姆斯·库克就要来了。

未完待续

一个男人在流浪

流浪自然

流浪自然

想变胖的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