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康：进入自由王国丨AI时代的人类意见

亲爱的读者：

如果问起AI（人工智能）的发展潜力有多大，我用两句话回答：人类有别于其他动物的唯一区别是我们的智慧（其他道德伦理等都是智慧的次生物）；从长远来说，人工智能肯定全面超越人类智能。至于AI会在哪些领域有很好的应用，一言以蔽之，需要人类智慧的所有行业。

顺便说一句，互联网、搜索引擎、大数据、元宇宙、万物互联等，我都归入人工智能，可以称之为大人工智能。

当下，以AI为代表的新技术，已经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改变。过去我写科幻，在大量阅读书籍报刊的同时，需要做大量的知识卡片，分类保存，写作时如果记不清某个知识点的细节（比如有关黑色钻石），就需要在卡片中寻找，极其耗时费力。

我第一次在互联网上学会查资料，就是我写科幻短篇《黑钻石》的时候，至今还能回忆起当时的快乐——再不为这些死的知识耗费精力了。还有，我是一个路盲，但自从学会使用电子地图，就进入了自由王国。

从长远来看，未来AI甚至可能取代作家。不过，AI创作小说有一个技术上的障碍——它没有人类作者所具有的鲜活的生活体验，而这是一流作家必须具有的素质。那么就衍生出两点预测：第一，它可以创作出出色的AI文学作品但人类不一定理解；第二，AI只有在作为个体生活在人类社会之后，才能创作出一流的能被人类理解的文学作品。

我应该是国内最早关注人工智能的人之一，1993年的科幻处女作《亚当回归》就是人工智能题材。

1997年，我在科幻电影剧本《生命之歌》中描写了在围棋领域，AI战胜人类棋王；同年写的《七重外壳》中描写了今天称作元宇宙的场景，这些今天已经变为现实。

我在《亚当回归》中描写了人脑植入芯片技术，但由于第二智能发展迅猛，人类实际被AI寄生；在《生命之歌》中预言了有生存欲望的机器人；在《养蜂人》中预言了依靠互联网统合亿万智能单元、并通过自我进化产生意识的整体智慧。当然，这些都还有待验证。

目前的AI还只是弱人工智能，ChatGPT迈过了强人工智能的门槛。如果出现强人工智能，那是等同于人类学会用火、人类从树上走下来的革命性事件。

我曾写过一本科幻小说《临界》，小说中引用了一位美国科学家的观点：任何事物如果发展到临界状态（比如岩层应力累积到某个程度）就必然会“地震”，但对于何时地震无法做出临震预报，理论上也不可能。我大致相信这个观点，所以只能说，AI的发展已经到了临界状态，但无法做出临震预报。或者300年后，或者300秒后——须知电子生命的自我进化可不需要40亿年。

宇宙所有事物的发展，都是经过长期的线性发展之后，必然出现陡峭的阶跃。阶跃前后的逻辑是断裂的，不能依据科学理性，用阶跃前的事实对阶跃后的前景做出科学预测，理论上也不行。正如你不能用物理化学规律来预测生物规律，不能用神经元的知识来预言爱因斯坦的思维活动。“人工智能全面超过人类”比上述阶跃陡峭万千倍，所以没人能预测这个阶跃之后的事情。我只能说，二者共生的概率最大，或者这是我们最期望的结果。

如果单就智力本身做优势对比的话，很遗憾，人类没有优势，这是进化留给我们的先天缺陷：神经元传导速度慢、容量有限、属于分散式智能单元，互相之间的信息传递非常低效，人类个体寿命有限等。当然从另一方面说，如此缺陷多多的人类智能竟然也发展出如此绚丽的集体智慧，值得我们自豪。

但有时候我对人类的未来难免悲观，人有自由意志，而人类作为整体来说没有自由意志。在我们为AI的发展感到忧心时，我们不如先做一件相对来说比较容易的事：消灭人类各族群（国家）之间的战争和暴力。要知道，战争和暴力，那是所有人、至少是人类精英们都厌恶的东西，它害人害己，只要有起码的文明社会理性，就不会容忍它。但现实呢？看看欧洲和中东吧。

如果问如何发展人类自身的优势，我想一是重视我们如此庞大的上层建筑存量，包括文化、艺术、体育、音乐、道德、伦理、哲学、数学等等，那是万年人类文明史甚至百万年人类进化史所留下的宝贵积淀，我相信AI文明也要在这片丰厚土壤上扎根。二是人类的“感性”，由我们的生活经历，由我们体内各种激素所决定的感性。

纵然感性归根结底也没什么神秘，只是进化留给我们基因中的固定程序，但它仍是一个宝库。比如说，AI可以在围棋这种“理性活动“中轻易碾压人类，但AI要在感情细腻的文学作品中碾压人类，还是比较遥远的事。

至于怎样规范AI的发展，人类肯定得保持警惕提前预防，虽然这种预防很可能起不到作用。

站在人工智能时代的门槛之上，最后我想说的是，我们对未来既不悲观，也不盲目乐观，而是达观地看世界，看人生——而且最好把天平尽量地向“乐观”这边移动一点。

王晋康

2023年12月

（知名科幻作家、高级工程师，本文根据其口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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