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美容师讲述：我在顾客家，发现一根绑孩子的麻绳

1

我是一名美容师，疫情之后我们的客户大都要求上门服务了。

2023年3月，新客户冯佳下了一单。按照预约地址，我找到了她的家。

她家住在老式的居民楼里，因为住在顶楼，又没有楼梯，我不得不提着装满工具的大号美容箱爬上6层。

冯佳家的门有两层，入户门外面，还安装了防盗门，门面上爬满斑驳的锈迹，她推门的时候，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冯佳身穿一件棉质的米色家居服，袖口的线散开，线头露了出来，头发松散地盘在脑后，皮肤松弛，泛黑的眼圈周围布满皱纹。

一进门，我跨过一辆红色扭扭车，发现走廊和客厅堆满了各种儿童玩具，相互堆叠，纠缠着，乱成一片，但我并没有看到这些玩具的主人。

冯佳把沙发上的玩具和绘本一股脑地扔进了一个收纳箱，示意我就在沙发上做。

她预约的是面部清洁保养，全身疏通按摩。起初，家里安静得可以听到我们俩的呼吸声。后来，在我给她做面部导入时，突然听到有箱子滑来滑去，倾倒的声音，我下意识地问，要不要去看一下。

冯佳立刻反对说：“没事，我养了只拉布拉多，不用管它。”

接下来，还是时不时地有声音传出来，主人没有发话，我也不好多管闲事。

操作过程中，冯佳问起我关于保养的知识，聊到年龄，她说她今年31岁，居然跟我是同龄人。可她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很多。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好说多做做美容项目，皮肤状态自然会好起来。

我所有的客户，回去我都会整理她们的资料，录入系统，并针对客户的情况，调整护肤方案。在沟通过后，我们又约了下次上门做美容的时间。

这一次，我刚刚给她敷上清洁面膜，没一会儿就隐约听见有孩子的哭声，冯佳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来，慌张地催我：“你先走吧，我还有事，这单钱我照付。”我只好收拾东西先离开。

冯佳的举动很诡异，那个房间里是她的孩子在哭吗？孩子哭了哄哄就好了，为什么她的反应那么奇怪？她在掩饰什么？

回家之后，儿子奶声奶气地跑过来叫妈妈，搂着我的脖子撒娇，瞬间驱赶了我一天的疲惫。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冯佳那张与实际年龄不符的脸，那个不被允许进入的房间，那几声孩子细微的哭声，反复在我脑海里翻滚着。

我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儿怀疑冯佳是不是虐待孩子的后妈，一会儿怀疑孩子是不是被拐卖来的，所以她不敢让人看见。

我的内心开始极度拉扯，一个声音在说：你只是一个上门美容师，只负责服务客户，有什么立场去管别人家的事。另一个声音却说：你还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你忍心看到孩子被虐待，明明发现了端倪却袖手旁观，让孩子失去被救的机会吗？

我推开儿子的房门，他正睡着，像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角上扬，又立马回拢。那一刻，我觉得我应该去了解一下事实真相。

2

我开始期盼冯佳再次联系我做上门美容，我甚至直接把她的信息置顶。然而，接连几天都没有收到她的信息。

不死心的我，借口客户回访，主动给冯佳打了电话。可我打了几次，她都拒绝了。

这太反常了，我内心愈发确信自己的怀疑，冯佳一定有问题。但苦于她不再给我了解的机会，只能放弃了。我心里还是会经常想起那个孩子的哭声，有些担心她的处境。

我时常关注冯佳的朋友圈信息，直到我发现她发了一条消息，求能上门的瑜伽老师，我突然又看到了希望。

我的闺蜜唐唐是有6年瑜伽练习经验的瑜伽爱好者，早些年也通过教培，领过证，只没怎么带过课。如果让她去应聘，或许就能弄清楚事实真相。

晚上我约唐唐去海边烧烤，烟雾缭绕中，唐唐大快朵颐，嘴被肉串撑得鼓鼓的。我提起了让她去做上门瑜伽教练的事。

唐唐听着一脸难以置信，用力吞下嘴里的肉，猛灌了几口啤酒：“感情姐姐今天摆的是鸿门烧烤？你不是美容师吗？什么时候改行做私家侦探了？你是超人吗，这么正义感爆棚？我可没时间陪你疯，我有大堆的工作。”

我拉着她的手：“我不是超人，我只是可怜那孩子。当妈的就见不得孩子受罪。亲爱的，你就帮我去看看嘛，要是啥事都没有，我也就死心了。万一那孩子需要帮助呢？只要一想到那种可能，我就整夜整夜睡不着，看我这黑眼圈。求你了，不然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唐唐甩开我的手，调侃道：“又来，得得得，帮帮帮，不过，费用记得跟我经纪人结一下。”

唐唐以前说如果她当了明星，就让我做她的经纪人，可惜她没能当上明星，我也没能当上经纪人。但我了解唐唐，外冷内热，骨子里就是个女侠。

唐唐毕竟有瑜伽功底，很快就通过了冯佳的面试，正式上岗。带着侦察任务的唐唐，发现了很多蹊跷的地方。

她在家里见到了冯佳的女儿丁丁，大概四五岁的样子，她好像很怕生，不敢跟别人说话，而且她手臂上有好几处伤。

冯佳也的确有古怪，看她的家庭经济条件并不好，不像是能请得起上门美容师和瑜伽教练的。从她衰老松弛的身材来看，她之前没怎么做过保养。对此，我深表认同。

还有，唐唐趁冯佳上厕所的时候，偷偷看了房间，里面竟然有一根很粗的绳子，这难道是她用来绑孩子用的？

听着唐唐带回来的消息，我在心里暗暗地确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我们商量好，唐唐继续搜集证据，只要一拿到冯佳虐待孩子的确切证据，就马上报警。

2023年3月，我在店里培训，突然接到唐唐发的信息，说冯佳的状态很不对，本来约的瑜伽课，结果怎么也敲不开门。

她趴在门上，听到屋里有很大的动静，有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孩子大哭的声音。

3

我看到信息，担心孩子真的会出事，让唐唐先去找物业想办法开门，我拿着手机和笔记本趁主管转身的瞬间，溜了出去。然后，开车直奔冯佳家。

冯佳家里门开着，房间里挤满了人。我绕过堆在走廊里的玩具，走了进去。冯佳瘫坐在地上，唐唐和物业的人围着。

丁丁蜷缩在角落里，眼神躲闪，背对着我们，嘴里念念叨叨，反复背诵着《江南》：“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只听见冯佳愤怒地把人往外赶：“都出去，我家的事不用你们管。”

我刚走近，就被她推着往后倒，一不小心摔倒在丁丁旁边，丁丁瞬间受到惊吓，崩溃大哭。冯佳更加疯狂地把我们往外赶。

我看着丁丁，心想好不容易就要揭穿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了，我绝对不能放弃。

我站在冯佳对面，鼓起勇气质问她：“你到底对丁丁做了什么？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你是不是虐待丁丁？丁丁是不是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

听到争吵声，丁丁开始喊叫，她扑过来用小拳头捶打我：“坏人，不许骂妈妈！坏人，走开！”我被打得手足无措。冯佳看着我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她上前抱住丁丁，丁丁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她的脸上身上。

她坐在地上，用双手捂住丁丁的耳朵，重复着：“没事，没事，不怕不怕……”

好一会儿，丁丁才渐渐恢复了平静。冯佳抱着丁丁回了房间。

我和唐唐面面相觑，物业也开始窃窃私语。

不一会儿，冯佳走出来，手里拿了一个灰色布艺的收纳箱，拉开拉链，里面是一摞厚厚的资料。她摊开给我们看，竟然全是病例，检查报告，治疗记录，用药明细，还有一大摞发票。

我拿起那份病例，是丁丁的，她早在2年前就确诊孤独症。冯佳把丁丁的出生证明拿出来给我们看。丁丁是她刨腹产生下的女儿。原来丁丁不是被拐卖的，冯佳也不是后妈。她们是一对对抗孤独症的母女。

冯佳抱着自己肩膀坐在地上，失落地说：“家里的打斗声是丁丁犯病砸东西，屋里一片狼藉，也都是丁丁的杰作，这是经常有的事情。你们看完热闹就走吧！”我既难过又自责。

我蹲下来，想把她从冰凉的地上扶起来，唐唐也过来帮忙，她却用力地推开我们：“你们走吧！求你了……”

我们只好先离开，走出冯佳家之后，我和唐唐在楼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互相对视了一下，又默默地转身低头。

我的恶意揣度，伤害了冯佳。我怀着内疚，编辑了一条很长的信息，诚恳道歉，可一直没有收到回复。或许是因为内心的不安，我时不时地就发短信过去，但都没有回复。

就这样，我一直自言自语地发了一个多月。正当我以为不会再有回复的时候，却又意外收到了冯佳上门美容服务的订单。

我既惊讶又欣喜，拖着美容箱一口气爬上顶楼。冯佳依旧穿着那身棉质家居服，丁丁也在家，正专注地看着《猫和老鼠》动画。

冯佳开始收拾沙发上的杂物，我凑过去边帮忙说：“对不起，我不该……”我的话还没说完。

冯佳转身看向我：“没事，这就是我的命。只有在美容的时候，我才能有片刻放松自己。而且丁丁喜欢我做完美容的样子，她会用小手反复摸我的脸。我不想再让更多人围观我的生活了，所以以后还是约你吧。”

4

对冯佳来说，在极端压抑的生活中，上门美容让她获得心灵的片刻安宁，是她情绪的出口。而她只想和丁丁过安静的生活，不愿意被外界的议论声打扰。

我问起丁丁的爸爸，冯佳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为了给丁丁治病，他一直在南方打工，为了省钱，他很少回家，治病的钱和生活费，每个月都会打到我的卡上。”

我内心感慨生活不易，转头看向丁丁，她竟然把动画回拨，又看了一遍。冯佳看向我又看向丁丁：“她总是喜欢反复做同一件事情，反复背同一首诗，同一个动画，反复爬楼梯……”

为了让丁丁能够休息一下眼睛，冯佳把家里的网设置了使用时间，半个小时就会断网。断网之后，丁丁突然有些躁乱，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一会儿趴在地上，一会儿站在桌子上，一会儿又从沙发靠背上往下跳，嘴里不住地嘀咕着。

美容过程中，冯佳因为不放心丁丁，就时不时地喊她一下，每次喊，丁丁都会“嗯！”一声，算作回复。可能是因为有我在，无论怎么喊，丁丁就是不敢靠近。

冯佳的家里除了必要的桌椅沙发，没有多余的陈设，但所有的桌角柜子都包有防撞条，插座口都做了隐形处理。

那天，冯佳一直不停地咳嗽，我问她是不是感冒了，要多注意身体。

冯佳不想弄皱脸上的面膜，蠕动着嘴唇说：“都好差不多了，前天高烧，烧到意识模糊，半夜起来找水，在厨房摔倒了，爬不起来。作为全职妈妈的职业素养就是永远不能请假，更何况是照顾丁丁这样的孩子。”

事实上，冯佳的身体状态跟她的年龄严重不符，由于长期熬夜，精神紧张，眼角的细纹已经开始沟壑林立，肌肉松弛，背部隆起。唐唐曾经说冯佳的柔韧性很差，瑜伽基础的侧弯，勉强只能做小幅度。

冯佳又喊了一声丁丁，这次没有听见丁丁“嗯”的回复。冯佳立马弹起来，到处寻找。

我们发现丁丁居然在墙上。冯佳家的鞋柜放在两面墙的夹角，丁丁爬上了鞋柜，然后顺着鞋柜靠墙的夹角往上爬，丁丁的手死死地扒着墙壁，像只想逃生的壁虎。

冯佳立马踩着椅子把丁丁抱了下来。丁丁挣扎中，伸出小手，“啪”地打在冯佳的脸上。冯佳抓住丁丁的手，丁丁的手还要往冯佳脸上呼。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忙。

冯佳气得脸涨得通红，或许是因为顾忌到我，她没有责骂丁丁，而是问她：“为什么要打妈妈？”丁丁摇了摇头：“不打，丁丁不打妈妈。”

说着，她又向冯佳的脸伸出手，冯佳本能地缩了一下，又定住了。只见，丁丁用小手把冯佳的面膜上口鼻部位的褶皱抚平了，一下又一下，直到面膜全部服帖。我的心也似乎被这双小手抚慰到了，变得柔软起来。

冯佳抱住丁丁，斜躺在了沙发的外侧，小声地安抚，给她读了一本绘本。可能是因为困了，丁丁很快就睡着了。冯佳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回房间，我怕撞到丁丁的头，挡在侧面保护，也跟了进去。

我一没留心，脚下踩到了一团东西，发现是唐唐提到过的麻绳。很粗，凌乱地散开，差点把我绊倒，我下意识地拎起绳子，走出房间。

冯佳从我手里拿过绳子，熟练地缠绕着，脸上满是落寞：“我不是个好妈妈，这个绳子是我用来绑丁丁的。我不在家的时候，为了避免危险，有时候会把她绑起来。”

我脸上满是诧异。但想想刚才挂在墙上的丁丁，既辛酸又无奈。

缠好绳子，她从冰箱上取下一个竹编的收纳筐，里面装满了剪刀，菜刀，锤子，针，打火机等东西。她把绳子放进去，又把收纳筐放回原处。

冯佳说，因为怕丁丁弄伤自己，家里所有危险的东西，她都会收拾起来。即使是这样，丁丁也会经常弄伤自己。她自己的身上，也总是大伤小伤不断。

5

冯佳的订单，我断断续续地接了几次。

丁丁对我却依然很陌生。有一次，做护肤时，冯佳问我有没兼职的工作可以推荐，我说会帮她留意，但内心觉得她现在的情况根本就不能出去工作。

后来，唐唐说冯佳取消了上门瑜伽教学的服务。据说是因为她老公那边经济情况不太好。我才明白冯佳要找兼职的原因。但我也没什么人脉，就分享了几个兼职群给冯佳，那里发布的多是小时工，日结工，或许她能用得上。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冯佳没有再约上门服务。我也忙着应付美容院的培训和考核，没有再跟她联系。

只是看到冯佳在朋友圈发了一些护肤品和日用品销售相关的广告。她还分享了一些照片，有她戴着遮阳帽，在街上发传单，拿传单的手被晒得黢黑；有穿着整套西装，做会务人员的；也有凌晨在鲜花和气球中，忙碌着布置婚礼现场的。

彼时，冯佳的微信备注了只接三个小时以内的兼职。

看着为生活拼命赶场的冯佳，我总是隐隐不安，不知道丁丁怎么样了。

2023年5月，冯佳再次约了上门美容服务，我快到了的时候，她说可能要晚一点到，让我等等她。

谁知，我刚进小区，看见小区楼下站满人，我好奇凑过去，仰头的瞬间，看见丁丁不知道怎么打开的纱窗，正从窗户往外爬。楼下的人都在七嘴八舌地喊着：“不要爬了，孩子，爬出来会摔死的。”

只有我知道这些喊声对丁丁来说根本没有用，甚至会刺激到她。我从美容箱里拿出了一打美容床单，拜托大家把床单撑开，一旦丁丁掉下来，务必接住。

我冲进了楼里，那天的楼梯变得格外漫长，我给警察和冯佳分别打完电话，才爬上顶楼。

冯佳在电话里告诉我钥匙就在门口的脚垫下面，我打开门后，直奔窗口。

丁丁正一条腿在外，一条腿在里，跨坐在窗框上。我往下一看，心后怕得揪成一团。丁丁正专注地用力撕扯着麻绳。因为长期磨损，那根麻绳有几小股已经断开。

我小心地喊道：“丁丁，回来，阿姨帮你解开。”丁丁看了看我，没有动。

狂奔回来的冯佳喘着粗气，一把抱住丁丁，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到底让妈妈怎么办？不是说好了要乖乖的吗？妈妈不出去工作，我们以后就得饿肚子了。”

丁丁拎起绳子，撕扯着露出来的线头，嘟囔道：“找妈妈，丁丁找不到妈妈。”

我鼻子一酸，看了一眼冯佳。她紧紧地抱住丁丁，仰起头，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又过了一会儿，她起身关好窗户，看到早上给丁丁准备的早餐面包和牛奶她都没有吃。她拜托我等她一会儿，系上围裙进了厨房。

我从包里翻出一袋威化饼，那是我儿子爱吃的零食，我拿了一块递给丁丁，她看了看我，一把夺过去，躲回了房间。

不一会工夫，冯佳端来一碗肉丝面，让丁丁吃，看得出来，丁丁还不太会用筷子，没倒腾几下，就干脆放弃，开始用手抓面条，面条太长，就像那麻绳，会断掉，掉得到处都是。

冯佳坐在丁丁对面，拿筷子，捞起面，送到嘴边，轻轻地吹吹，然后喂给丁丁吃。在面条冒出的热气里，我看见了冯佳的眼睛里噙着泪。

不知道是因为丁丁差点坠楼而自责和后怕，还是因为以后不能再兼职，前路难行而担忧。总之，那之后，冯佳彻底放弃了外出兼职的工作。

6

那天，冯佳的美容服务很晚才结束，她为此很是抱歉。在我临走前，非要把一袋水果塞给我，我怎么也不肯拿，却被她连人带东西给推了出来。

我把水果挂在了防盗门上，转身离开。

后来，我在朋友圈看到丁丁背着书包走进幼儿园的背影，惊讶之余也为她感到高兴。

听冯佳说，医生建议要让丁丁多跟外界接触，学会跟正常的孩子一起学习生活。冯佳在家附近找了一家私立幼儿园，把丁丁送了进去。

冯佳在我们美容院办的是次卡，总共10次，还有最后2次。按照行业规则我应该再跟她推销，催她继续办卡，但我张不开这个口。

那天，是第9次服务，冯佳跟我说，她是个爱美的人，生活得很压抑和拮据，让她几乎丧失了爱美的能力。冯佳的衣柜里的衣服很少，有的已经泛白，她说已经很久没买衣服了。

我问过她用什么护肤品，她说：“你自己看，桌子上的。”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到一个很大的化妆品收纳架，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瓶欧莱雅的面霜。

冯佳说丁丁没病之前，那里也是满满当当的。她这几年在自己身上花的最大一笔钱，就是这张美容次卡。而她办卡的冲动，也是来自丁丁。

有一次，丁丁路过美容店时说：“我想换一个漂亮妈妈，这样就不会被小朋友嘲笑了。”

冯佳意识到丁丁比其他人更敏感，她决定要美容，力所能及的满足孩子的要求。但她需要24小时陪着丁丁，只好选择了上门美容服务。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冯佳都没有再约我。我主动给冯佳打了电话，听冯佳说，她这段时间把丁丁送进了一所幼儿园。因为丁丁的情况特殊，幼儿园要求冯佳陪读。

丁丁对幼儿园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她总是想要逃离大家的视线。她没办法跟其他小朋友正常交往，她在小朋友脸上画老虎，不断地重复对方说的话，暴躁的时候，直接推倒小朋友，抱头喊叫。

小朋友都害怕这样的丁丁——叫她怪物。

丁丁总是坐不住，来回跑，老师威胁她，再跑就罚她一直跑，不准停下来。

结果丁丁就围着老师一直转圈跑。这不是服从，而更像是对抗，她封闭了自己的心门，切断了和外界的交流，无法真正理解语言背后的意义。

第一次在幼儿园吃饭，冯佳想让丁丁学着小朋友的样子，自己吃饭，可丁丁却把汤和饭搅拌到一起，还把心心的饭也都倒到一起。吓得心心大哭，丁丁被哭声刺激，抱头喊叫。

老师蹲下来安慰吓哭的心心，要求她跟心心道歉。丁丁竟然把那盘混着汤水的饭直接浇到老师的脸上。

老师瞬间被激怒，说这孩子她教不了，要带着丁丁去园长办公室，讨个说法。冯佳担心丁丁会失去上幼儿园的机会，不停地跟老师道歉，表示她一定能看好丁丁，不让她闯祸。

看着满脸挂着汤水的老师，冯佳咬咬牙，从包里掏出了绳子，含泪把丁丁绑了起来。旁边的小朋友都在大声喊着：“坏孩子，绑她，小怪物，绑她……”老师看见冯佳要用绳子绑丁丁，瞬间心软，接受了道歉，没再追究。

午睡对丁丁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挑战，她很讨厌幼儿园窄小的木床。开始别人睡觉的时候，她总是坐着，不时地发出声音，影响其他小朋友睡觉。

为了能让丁丁躺在床上休息，冯佳给丁丁手里塞上她最喜欢的咕卡，像在家里一样给丁丁读绘本，这熟悉的举动，能让丁丁放松下来，慢慢睡着。

后来，午睡的时候，全班特别安静，小朋友们都在静静地听冯佳读绘本。还有小朋友称赞她：“我喜欢冯阿姨讲的故事，真是太有意思了。”睡觉前，还有小朋友凑到冯佳面前好奇地打听：“阿姨，今天讲什么故事呀？”

7

虽然丁丁身患孤独症，但她的智力超群。记忆力惊人，班级第一次点名，她就记住了班里所有小朋友的名字，经常嘴里不停地重复那些名字。后来，老师直接让丁丁负责点名。

午饭后，小朋友们排着队散步的时候，老师会让丁丁带着大家一起朗诵诗歌，这个时候丁丁变得很认真。渐渐地，大家不再叫她小怪物。

但丁丁有时候还是会状况百出，冯佳偶尔也会带丁丁去做康复训练，医生的话，总会给她带来一些希望。但动辄以万计的费用，不是现在的她能承受得起的。

最后一次上门美容服务，丁丁在家。她依旧歪在沙发上看电视，手中的遥控器不断回拨。

冯佳接到老公的电话，说他原本周末要回来，但临时接到公司安排的出差，只能取消行程。

冯佳已经习惯了异城夫妻的生活，她曾想过放弃，干脆就这样一辈子把丁丁带在身边，不去上学，也不用面对那些令她恐惧的事情，或许这样安静地活着也好。但冯佳不想认命，至少要试一试。

哪怕是没有朋友，失去工作，至少丁丁还有希望。

给冯佳做完美容，我结束了最后一次上门服务。临走前，我主动跟丁丁说再见。

她看了看我，拿着遥控器的手向我挥了两下。然后，她跳下沙发，拿起冯佳敷完后放在茶几上的面膜，丢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