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荐书丨从经济学和社会学视角，深入解析何为“权力”

书名：《权力》

原书名：The Anatomy of Power

著 者：［美］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思

译者：何永昌

出版时间：2023年9月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

引言

1

很少有词语能像“权力”一词这样，几乎不用思考其意义，却又被频繁使用，在人类历史的各个时代皆是如此。权力同王权和荣耀相联系，被认为是对至高无上者圣经式的赞誉，至今仍有成千上万的人每天和它打交道。伯特兰·罗素相信权力和荣耀是人类最高的追求和最好的奖赏。

很多人在谈话时都会提到权力。人们讨论总统或总理是否拥有足够的权力，讨论其他的政治家是否拥有权力。人们认为公司和工会拥有强大的权力，跨国公司同样如此，却十分危险。新闻出版商、广播网络中的翘楚，以及这些机构的能言善辩、思维开阔、才华横溢甚至声名狼藉的编辑、专栏作家和评论家，都被认为拥有权力。过去，人们认为比利·桑戴（Billy Sunday）牧师的言论具有权威性，而如今人们给予葛培理（Billy Graham）牧师的言论同样的评价。此外，杰里·福尔韦尔（Jerry Falwell）牧师的言论也掷地有声，他作为道德领袖看起来的确拥有一定的权力，但也有人认为他拥有权力给道德抹了黑。

人们仍旧不断地提及权力。美国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大国，此外，就其他方面来说它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大国。苏联亦如是。然而正是它们所拥有的权力引起了世界各国对它们的普遍关注，使它们成为强国或称超级强国。英国也曾是一个强国，现在却不再权威。众所周知，近来德国和日本剥夺了美国在工业方面的部分权威。以上提到的这些以及其他无数关于权力的讨论都被认为是理所当然、不需要解释的。无论使用的词语多么复杂，读者或听众都被假设了解这些词语的意义。

并且，毫无疑问，读者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明白。马克斯·韦伯（1864—1920）是德国社会学家和政治学家，尽管他十分着迷于权力问题的复杂性，但他同时更乐于给权力一个接近人们日常理解力的定义，即权力是“将一个人的意愿强加于他人的行为之上的可能性”。这一定义已基本成为人们的共识。一些人或团体将自身的意愿强加于他人之上，即使对方对此并不情愿甚至抱有敌意。这种将自身意愿强加于他人之上以达到相应目的的能力越强，其拥有的权力也就越大。正是人们对权力达成的这种共识，使得当人们论及权力时似乎并不需要给它下一个定义。

然而权力并非如此简单易懂。几乎所有提及权力的论述都没有提到其中最有趣的问题，那就是人们究竟是如何将意愿强加于他人并且让对方默许这种行为的。是什么深层力量使人们甘愿屈服于权力，放弃自己偏好的选择而接受他人的选择？是体罚的威胁、对金钱奖励的承诺、说服或其他因素吗？任何提及权力的论述都应当明确这一问题。并且我们应当知道权力的来源，即那些行使权力的人和那些屈服于他人权力的人之间究竟存在什么区别。无论是在大事上还是在小事上， 那些掌权者行使权力的依据是什么？又是什么原因使得其他人接受掌权者的统治？本书要解决的就是这些问题，即权力是如何被行使的，又是什么使权力行使的方式得以实现。

2

权力行使的途径及其合法性来源之间存在复杂的联系。一些权力的行使有赖于其隐蔽性，这种权力的行使者并不直接面对权力的服从者。而在现代工业社会，用来使他人服从于某些人意志的手段以及实现这种行为的能力来源都在经历剧烈变化。许多关于权力行使的观点，在过去被认为是对的，现在已经过时了。

尽管如此，阿道夫·伯利（Adolf Berle）的研究表明，权力并不是一个生僻或晦涩难懂的事物。任何人在探究权力时都不应将其视作只有专家才能洞悉其本质的神秘事物。人们对待学识往往存在一种定式，那就是并不寻求扩展知识的范围，而是尽力排除未知事物。我们不应该向这种定式屈服，更不应在关于具有如此重大实践意义的事物的问题上向这种定式屈服。关于权力的所有结论都能通过被大众广泛接受的历史证据来进行验证，而且大多数结论也能用日常观察以及简单的常识来检验。然而，对权力的解析将有助于你一开始就在脑中拥有关于权力的基本知识并且其后对其本质产生清晰的认识。

3

长期以来，权力都遵循“三”原则。权力的行使有三种途径，三种制度或特性赋予了权力行使的合法性。

对权力相关问题的分析有多么匮乏，单从权力行使的三种极其明显的途径尚未拥有被广泛接受的名称就可见一斑。这些途径必须被命名，我将它们称为惩戒权力（condign power）、补偿权力（compensatory power）和定调权力（conditioned power）。

惩戒权力赢得服从的方法是，通过对个人或集体的偏好强加一个令人极其不快或者痛苦的替代选择来迫使其放弃偏好。在这个过程中有对惩罚的暗示，并且这种暗示发挥了其应有的影响力。毫无疑问，做苦工的人当然希望能够避免辛苦的劳作，但是如果他在划桨时装病偷懒，那么他将会受到鞭笞，这种预期的痛苦足以迫使他在工作时投入必要的努力，即使这么做也很痛苦。在不那么可怕的情况下，个人克制自己的想法而接受他人的观点是由于另一方预期的非难会非常严厉。

惩戒权力通过施加惩罚或威胁来使对方屈服并相应地改变结果。相反，补偿权力通过给予积极的奖励——给予臣服的个人以有价值的奖励来使对方屈服。在经济发展的较早时期，以及现在初级的农村经济中，补偿的形式多种多样——包括给予实物和特殊的权力，如获许在一小块土地上耕作或者分享土地的产出。个人或者公众的指责非难是惩戒权力的一种形式，褒奖则是补偿权力的一种形式。然而，在现代经济中，补偿权力最重要的表现形式自然是金钱奖励——付钱来回报获得的服务，这也可以看作一些人对经济或者他人意愿的屈从。有时，当人们提及金钱奖励时，其中暗含一个更确切的含义，这将在下文进行讨论。

惩戒权力和补偿权力的共同点在于服从于权力的个体都意识到了自己的服从行为——前者是被迫服从，而后者是为了获取奖励而服从。定调权力则不然，其通过改变信仰来达到目的。劝说、教育或者社会承诺等看起来自然、应当或者正确的因素促使个体听命于他人。这种服从体现了首选的行为方式，而个体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服从的事实。我们应当认识到，在现代经济体和政体的运作过程中，定调权力比惩戒权力或补偿权力更为重要，这一点在资本主义国家和社会主义国家都适用。

4

在权力的这三种行使途径背后是权力的三个来源，即用于区分权力行使者和服从者的属性或规则。这三个来源是人格（personality）、财产（property， 当然包括可支配收入） 和组织（organization）。

人格是在日常讨论中最经常被提及的来源，主要指身体素质、意志品质、口头表达、可靠性或其他个人品质，这些品质使其能够行使一个或多个权力手段。在原始社会人们通过强健的体格来实现惩戒权力的行使。在一些家族或年轻群体中，身材较为高大、体型较为健壮的男性依旧保留着这种权力来源。然而在现代社会，人格同定调权力，即劝说或创造信念的能力之间存在着基本的联系。

财产或财富同当局的决策走向、目的的确定性共同发挥作用，可以实现人们对定调权力的服从。但是很显然与其发挥协同作用的主要是补偿权力。财产为收买他人服从自己提供了必要的资金。

组织是现代社会中最为重要的权力来源，其同定调权力之间存在着最重要的关系。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当需要行使一项权力时就需要有一个组织。其过程为建立组织，然后进行必要的劝说，最终使他人屈服于组织的目的。然而，组织，比如国家，也能行使惩戒权力，即可以实施多种多样的惩罚。而有组织的集体或多或少能够通过其创造的财富来行使补偿权力。

总而言之，由于权力行使的三种途径同权力来源之间存在着至关重要但并不一一对应的关系，因此权力的来源及其相关的行使途径之间存在大量的组合。人格、财产和组织三者相互结合存在许多优势。由此，在行使权力时也产生了权力途径的多种组合方式。本书的主要任务就是在任一特定的权力行使过程中，孤立分析权力的来源与行使途径，评估它们的相对重要性，以及思考其相对重要性随着时间推移所发生的变化。

在基督教形成初期，权力来源于救世主引人注目的人格。一个组织——使徒社，几乎马上就建立了起来，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教会成为全世界最具影响力和最持久的组织。

不仅仅是其权力来源于救世主的人格，其财富和收入也来源于此。人格（上帝和许多宗教领袖所拥有的人格）同财产及独特的组织之间的结合产生了具有约束性的信仰、圣俸或报酬，以及现世或来世应得惩罚的威胁，这些集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了宗教权力。这一复合体中包含了非常复杂的因素，然而在很大程度上， 这一模式掩盖了这些因素。政治权力、经济权力、公司权力、军事权力和其他类似的权力，都以类似的方式深深地隐藏了同样复杂的相互关系。当它们被提及时，其内部性质并没有被深究。我现在关心的是这些常被隐藏起来的信息是什么。

我们首先讨论权力行使的途径，然后探讨权力的来源。之后我们要探究权力长时间以来的演变之路及其现状。但在那之前，有必要讨论一下人们寻求权力的目的以及寻求权力的方式。

5

正如权力常为人们所提及，人们寻求权力的目的也很容易被感知，但是很少被明确地表达出来。个人和集体寻求权力以增加自我的利益，尤其是金钱利益。同时也提升其在他人心目中的个人、宗教或社会价值，并为自身在经济或其他社会公共利益方面的观点赢得支持。商人使工人服从来满足其经济目标，即赚钱。宗教领袖说服其教会信徒或广播电视观众，因为他认为他们应该接受他的信仰。政治家寻求选民的支持，或称为服从，以获得连任。相较于污染的空气，环保主义者更喜欢清洁空气，他们致力于使汽车厂商遵从其意愿，而后者则希望赢得服从以降低成本、减少法律约束。保守党力求使人们认同他们对经济和社会秩序的看法以及相关行为；自由党或社会党则希望人们认同自己的观点。在以上所有情形以及之后的章节将详细叙述的案例中，组织作为一个拥有相似利益、价值观或看法的人的集合体，将会赢得这样的服从并行使权力。

人们时常在日常对话中探讨权力行使的原因。如果权力行使的原因被归结为个人或一个集体的利益，那么他人就会认为这是极其自私自利的行为；倘若其反映的是一大群人的利益或意志，那么行使权力的人就会被视为鼓舞人心的领袖或政治家。

同时，我们也意识到，寻求权力的目的通常也通过有技巧的错误描述而被广泛而有意地隐藏起来。力求上台的政治家实际上代表的是富有支持者的金钱利益，然而他们着重将自己描述为公共慈善家，甚至是穷人勤劳而忠诚的朋友。受过良好教育的商人的目的不再是雇用工人以提高自己的利润，其深层目标是提供职位、促进行业发展并确保公司自由经营体系的成功。越来越多的福音传道者公然关注对罪人的救赎，期望使罪人改邪归正，而以往他们只关心自己的信徒。根深蒂固且极具价值的人皆自私论是对所有同权力目的相关的观点的合理且常用的回应。一个无处不在的问题对其进行了最好的阐述，即“他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权力的目的就是行使权力本身这一观点得到的关注比较少。在所有社会中，从最原始的社会到表面上最文明的社会，人们都十分享受行使权力的过程。精心制定的各项服从性礼制包括赞同多数、演讲时鼓掌、晚餐及宴会优先次序、车队次序、是否乘坐商务机、军礼等，这些礼制都在赞颂权力的所有权。这些礼制具有很高的价值，除此之外，行使权力时用以改变他人的想法的恳求与劝解也是如此。当然，更不用说行使权力的行为了，例如指示下属、军事命令、传达法院判决、会议结束时负责人说“这就是我们要做的”。自我驱动感的价值既来自环境，也来自权力的行使。人性的其他方面都不像虚荣心这样岌岌可危。用威廉·黑兹利特（William Hazlitt）的话说“对权力的喜爱就是对自我的爱”。因此对权力的追求并不只是为了满足其个人利益、价值观或者社会认知，也是为了权力自身，以及拥有和行使权力过程中的物质和精神奖励。

然而，为了合乎基本的礼仪，不能过于明目张胆地承认对权力自身的追求。人们普遍认为，个人可以寻求权力以将自身的道德价值观强加于他人、拓展社会道德视野或者赚取钱财。如上所述，用一个目的掩盖另一个目的是可以接受的，例如用大量的社区服务掩盖背后自我提升的目的，用投身于公共利益的热情演说掩盖卑劣的政治意图。然而单纯追求权力带来的巨大享受却是不为人所接受的。

对权力本身的追求不被认可，事实上这一直以来都是社会共识的一部分。政治家常被描述为“渴望权力”，很明显其传达的就是政治家追求权力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欲望。公司间的并购往往是大公司收购小公司，因此人们往往认为并购并不是为了扩大利润而是为了获取权力。人们也认为美国的政治家们，不论是参议员、众议员、内阁官员还是总统，通常都为掌握政府职务而牺牲了财富、休息时间和其他许多东西。很显然，权力的正常行使和其礼制的达成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也许只有在那些获得如此回报的人那里，追求权力本身的乐趣才被掩盖了。

6

对权力的讨论很少是中立的，很少有这样的词能引起人们的赞赏，人们更常见的反应是愤怒。一个政治家在一些人看来是一个拥有权力并因此具有影响力的领导人，而在其他人看来则是危险而冷酷无情的。官僚权力不为人所称道，但有权力的公务员能够高效率地服务大众则受到大家欢迎。公司权力十分危险，然而一家缺乏管理的公司同样危险。工会在行使权力时必然要维护工人的权利，否则，它们就会与其成员的自由以及雇主和公众的福祉之间严重冲突矛盾。

很明显，对权力的追逐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刺死的是谁的公牛，即损害的是谁的利益。赢得税收改革并受到认可的政治家明智地行使了权力。对于那些必须缴纳税费的人，改革或许是武断的，甚至是毫无节制的。人们支持政府行使权力建立新的机场，然而，房屋位于跑道附近的人则不这么认为。

在很大程度上，对权力的反应受到过去的影响。如今，在人们的记忆里，工头、奴隶主或地主通过鞭打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美国的黑人劳工和沙皇俄国的白人农奴的身上。在这里，权力意味着能够施加极端痛苦和残暴惩罚。世界在军事组织的控制下，过去几千年也有惨痛的经历，并且这种经历还没有完结。正是这段历史和其他因素使权力留下了冷漠的恶名。

此外，就如我们之后将详细叙述的那样，许多权力的行使取决于试图掩盖它的社会条件。学校教育年轻人，在民主社会中所有权力属于人民，而在一个自由公司体系中，所有权威都属于至高无上的消费者，通过市场的客观机制进行调节。因此，五角大楼、兵工厂以及其他公司和说客的公共权力得以隐藏。同样，市场的神秘性和消费者的权力所掩盖的还有公司设置或影响价格和成本的权力、收买或控制政治家的权力以及操纵顾客反应的权力。但是最终我们都能清楚地看到组织确确实实会对政府造成影响。而且公司并不屈从于市场， 相反，原本应当制约公司的市场在一定程度上成了公司用以设定价格和收入的工具。这些都同社会制约相矛盾，因此导致了公众的愤怒。权力因此被社会制约。

内容简介

“权力并不是一个生僻或晦涩的概念。任何人在探究权力时都不应将其视作只有专家才能洞悉本质的神秘事物。”

作为人类社会最重要的几个概念之一，权力无需借助定义就能被大众所理解。然而，一旦深究下去，权力就变得复杂起来：意愿是如何被强加于他人并且让对方默许？是何种深层力量使人们甘愿屈服，放弃自己的选择去接受他人的安排？是体罚的威胁、金钱的奖励，还是承诺、说服或其他因素吗？

权力是本书作者在经济学领域论证研究的中心议题之一。在这本书中，他认为对权力的反抗是化解经济权力的主要方法，也是防止权力在经济领域发挥作用的根本途径。全书从经济学家的视角审视了权力行使的三种途径，探讨了权力的三个来源，归纳了权力的演进路线及现状，并对人们寻求权力的目的和方式加以梳理，从而清晰又深刻地勾勒出权力的全貌。

目录

导读 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思传略

前言

第1章 权力概述

第2章 惩戒权力和补偿权力

第3章 定调权力

第4章 权力的来源——人格

第5章 权力的来源——财产

第6章 权力的来源——组织（1）

第7章 权力的来源——组织（2）

第8章 权力的辩证性（1）

第9章 权力的辩证性（2）——权力的规制

第10章 权力剧变——前资本主义世界

第11章 资本主义崛起

第12章 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权力

第13章 反应

第14章 组织的时代

第15章 组织和国家

第16章 军事权力

第17章 宗教权力和媒体权力

第18章 结语：权力的集中与分散

致谢

作者简介

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思

John Kenneth Galbraith

1908—2006

美国著名经济学家、作家，新制度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哈佛大学“保罗·M.沃伯格”经济学名誉教授。出生于加拿大安大略省，1934年获加利福尼亚大学博士学位，后执教于普林斯顿大学及哈佛大学。曾担任《财富》杂志编委会委员、美国经济学会会长、美国艺术文学院院长等职位，亦曾为三位美国总统担任顾问，并于二战期间作为美国物价管理局副局长掌管消费品价格管制工作。

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思一生著作颇丰，除《金钱》《不确定的时代》《权力》《新工业国》等数十部著作，也出版过两部畅销小说，撰写过1000余篇论文、评论。拥有哈佛大学、牛津大学、巴黎大学、莫斯科国立大学和多伦多大学等多所高校授予的数十个荣誉学位，曾获得加拿大勋章、罗伯特·F. 肯尼迪图书终身成就奖，两次获得美国总统自由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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