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婚后患疯病失忆，最先忘掉的就是老公和婆婆

下午，雪莲又给我打电话了。

这是她今年第一次打电话给我。她总是隔两三个月就会给我打个电话。

而我每次看到是她的电话都会迟疑：是接？还是不接？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犹豫片刻之后，我还是会按下接听键。今天也一样。

“喂，是雪莲啊，新年快乐！”我说。

“新年快乐！晓霏，最近听说……外面有……病毒，你们还好吧？”

她的声音一如继往，弱弱的，语速较慢，讲话有时吞吞吐吐，有时断断续续。

我说:“是的，今年春节闹瘟疫，我们还好，每天都在家里蹲着呢，谢谢你关心！你呢？过年回老家过的吗？”

“我也还好，没……回老家，一直就……在这里。”她说。

“哦哦，一直在自己家，还以为你回老家过年了。那你一个人要多多保重，尽量少出门哦！”我猜她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找我，就寒喧着。

“嗯嗯，就是一直……待在家的，说是……不让出门。”

“你是说门卫吧？我们小区也一样，限制通行，这是对业主负责。也不是不让出门，只是限制出门次数，让大家尽量少出门。你可以每次出去要办什么事先去办，办完顺便买点儿吃的用的，够两三天的量就不用每天出门了。”我感觉是在给老年人解释，不禁暗暗苦笑。

“嗯，好的。你……多保重，好了，拜拜。”和往常一样，每次客气的在电话那头问侯两句，她就要结束通话。

永远怕打扰我太久，永远那么客气，永远坚持不欠任何人，永远有请必还。这，就是她。

“好的，疫情过了来我这玩……”还没等我说完，电话已被挂断。

不过今天还好，至少电话里她表达的意思我都能听明白，没有象往常那样，要么东拉西扯，要么答非所问，要么没头没脑。弄得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来，她最近的状态还是比较正常。想到这儿，我又一次为她默默祝愿：希望新的一年，岁月对这个可怜的女人能够温柔一点。

雪莲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山村。爸爸是附近一家煤矿的工人，妈妈是农民，有两个一大一小的弟弟。

因家里条件差，供三个孩子上学困难，雪莲初中毕业后，主动放弃了继续上学。不久就随姑姑来到县城姑姑家帮姑姑干家务。那年她15岁。

姑姑在一家县属企业工作，姑父是该厂的工会主席，所以姑姑的工作很轻松，每天下班就喜欢打打麻将。

听哥哥说雪莲毕业闲在家，姑姑就去了一趟哥哥家，把雪莲带到了自己家，说是让她先帮忙洗洗衣服做做饭，过几年等年龄够了就让姑父在厂子里给她安排个工作。

雪莲爸妈听了觉得挺好，这样不仅他们可以少供一个孩子上学，还不用负担雪莲的生活费，以后雪莲的工作不用他们操心，说不定将来还能在厂子里找个对象，就欣许的答应了。

就这样，需莲就在姑姑家住了下来。内向的她，平时少言寡语，除了买菜，也不怎么出去玩。每天做完家务，除了看电视、织织小物，就是陪小表妹做作业。

姑姑和姑父待她也还好。只是姑姑性子急，平时说话嗓门大，心直口快，有时话多点儿。姑父倒是比较内敛，待人随和，在家大多时候都听姑姑的。

可能是寄人篱下吧，雪莲勤劳懂事，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和上初一的表妹相处得也很好。

三年后，姑父果真给雪莲安排了工作，在工厂质检科当化验员，是三班倒工人羡慕的“长白班”。

因为学历不高，能有这么轻松的工作，难免会听到一些忌妒的闲言碎语。

“人与人就是不同，有个当官的姑父就是不一样”。

“这年头，书读得多有啥用？得有关系，没关系你就甭想干轻松活儿！”

诸如此类的话，多着呢。

化验室的同事不多，其中两人是专科毕业生，别的三个人都是靠这样那样的关系进去的。

可能性格的原因吧。每当听到那些酸溜溜的话，雪莲再委屈也从不对姑姑和姑父讲。每天下班除了做家务，就是把培训资料拿出来学习。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向别人证明，她没有学历一样可以把这份工作做好。

而她的同事，对她都还算友善，只是她性格内向，除了工作需要，很少和他们闲聊。

日子过得很快，表妹上高中住在了学校，家里活就少了很多。

姑姑考虑到雪莲已是大姑娘了，得有自己的生活，就将她安排到她家旁边一幢宿舍楼上的集体宿舍，和几个差不多大的女生住在一起。只是家里来客人时才叫她过去帮忙做做饭。

也是在那年，她和我走近的。她住下铺，我住上铺。

女工宿舍统一安排在一幢老旧的单位房的顶楼，下面几层都住着双职工夫妻。

我也属于质检科员工，在生产车间做半成品检验。只是我和别的室友一样得三班轮着上，每个月有七八天都是夜班。

雪莲每天都上白班，作息规律，每晚睡得也早。我和其他室友晚上上下班出出进进的，经常会打扰她休息。但她从未有过怨言，一直很体谅我们。

因为同科室，虽不在一起共事，但每次开会会聚一起，时间长了，又是上下铺关系，就走近了。

后来，我们时间碰在一起时，经常会一起去食堂吃饭，一块儿逛街买衣服。

除了我，她身边有两个同事也经常过来约她一起散步、逛街。但只要我没上班，她都更喜欢和我待在一起，可能觉得和我更聊得来吧。

我从小比较爱臭美，上高中时就偷偷学着大街上的小姐姐描眉毛。上班后，宿舍就我一个女生会化妆。

一天，我上白班，下班化了个漂亮的妆，然后换上一条杏粉色的连衣裙，雪莲眼里满是羡慕的称赞道:“哇！真美！”

我说：“你也可以的。”

她说：“是吗？我可以吗？”

说完，拿起我床上的化妆镜看着镜中的自己，忧忧地说:“我这样子化了也没你好看。”

我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美，只是你没发现而已。要不我给你化一次你看看。”

她高兴的说:“好啊好啊！”

雪莲长着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肤白，脸型瘦削，两颊透着淡淡的红晕。我只帮她修剪了眉型，在她单眼皮上刷了一点粉紫的眼影，再薄薄的涂了一点淡粉的口红，她就大不一样了。

化完后把镜子递给了她。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瞪大了眼睛，嘴角不由得上扬:“还真是好看！”

从她的眼里，我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光。

“我说对了吧？你本来就很美，只是你自己没发现而已。我们每个人的五官都有自己的优缺点，化妆可以帮我们扬长避短，让自己更漂亮。”我继续说。

雪莲一边点头一边还痴痴的照着镜子舍不得放下，要我教教她。

于是，在我的影响下，雪莲学会了化妆，服装搭配，人变得越来越漂亮。

时间过得很快。几年下来，宿舍里的小姐妹们陆续的恋爱，结婚，一个接一个搬出了宿舍。

雪莲因为内向，圈子小，结婚比较晚。还是通过她姑姑的介绍，认识了她后来的老公。

是个刚进厂不久被安排在生产技术科的专科毕业生，一个叫方文龙的帅气小伙。虽然个子不到一米七，肤色较黑，但一对剑眉下的眼睛炯炯有神。

第一次见面，雪莲就被她阳光般的笑容和温和儒雅的谈吐吸引了。

那是个初秋的周末，雪莲一大早就化了个清新的淡妆，试了几套衣服，最后挑了件薄薄的浅蓝针织衫，配了条棉质的灰蓝百褶长裙，准备着姑姑安排的相亲。

地点姑姑安排在自己家的，叫雪莲不用过去做饭，好好打扮一番就过去。

雪莲收拾好去姑姑家时已10点多钟了。见姑父坐在沙发上看报，姑姑正在厨房忙，便想去厨房帮帮忙。

姑姑说：“今天厨房不用你帮忙，你去准备好茶水即可。”

雪莲便到客厅沏好了茶，洗好了水果。

方文龙进厂有两把月，因不在一幢楼上班，雪莲还从没见过。所以，她心里有点忐忑，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人。边想着边无聊的翻着沙发上的一本《读者文摘》。

快11点了，一阵敲门声传来。雪莲忙放下杂志起身开门，心也不由的加速了跳动。

“你好！请问这是郑叔叔家吗？”进来的正是方文龙。

“是是是，小方，你好你好！快请坐快请坐。”姑父应声道。

雪莲趁姑父招呼客人的时候，打量了一下方文龙。只见他上着一件白衬衫，下配一条灰色长裤，面容阳光俊朗，不由心生好感。

“你好！请喝茶。”雪莲端上茶水递给文龙羞怯的说。

“谢谢！”文龙笑着道谢。

姑父忙给文龙介绍说：“这是我家侄女雪莲，今年23，在质检科的化验室上班。”其实雪莲已25了。

文龙转头看着雪莲，点头微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

雪莲低着头腼腆的回应：“我也是。”说着感觉脸微微的发烫，便偷偷躲进厨房想帮姑姑的忙。

没想，姑姑一见她进来就皱着眉头，压低声音悄悄冲她说：“咋还是这样象块裤裆片包的似的，你就不能大方一点？”

说完便去客厅和文龙打招呼：“小方过来啦，欢迎欢迎！先坐一会儿，陪你叔聊聊天，阿姨一会儿就好。”

说完又回到厨房，悄悄催雪莲说：“快出去出去，陪人家聊聊吧，年轻人总会有共同的话题。”

雪莲无奈又回到了客厅，在方文龙右边那个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只听见姑父和方文龙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雪莲也不知道插什么话合适，感觉手脚无措挺不自在，于是又拿起那本《读者文摘》杂志，随意的翻看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眼睛里。

这时姑父递给方文龙一支烟。

文龙忙推辞道:“谢谢郑叔，我不抽烟。”

姑父便说：“那你们先聊聊，我去阳台抽支烟。”

“好的好的。”文龙说完，转过脸看了看雪莲。

雪莲低着头侧着个脸，眉眼低垂，正盯着手中的杂志。

“雪莲妹妹平时喜欢看书？”文龙边说着边打量着雪莲。

“嗯，无聊的时候看看。”雪莲低着头柔柔的答道。

“这个习惯好，看书能使人进步，能从中学到很多东西。”文龙说。

“嗯嗯，是的。”雪莲机械的回复着，一直羞涩的不敢看文龙。

文龙看着雪莲那腼腆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可爱。她的形象也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肤白发黑，淡妆素裏，矜持娇羞，温柔可爱。

“除了看书，业余还有什么爱好呢？”文龙想着法子找话题，想打破尴尬。

“就做做手工，绣绣十字绣这些。”

雪莲感觉好一点了，边说边看了文龙一眼，但很快就躲开了目光。

“哟！那你手挺巧的呢！”文龙夸赞道。

这时，姑姑已将菜摆满了桌，招呼着吃饭：“开饭了开饭了，来，小方，坐这儿，让你久等了，真不好意思！”

“刘姨真是客气，做这么多菜，真是辛苦你了！”文龙客气的边说边按主人的指示落了坐，坐在了雪莲旁边。

姑父也抽完了烟走了过来坐在姑姑旁边。

席间，彼此客套一番后，姑姑看了雪莲一眼，然后对文龙说:”咱家雪莲做事还是不错，就是不善言辞，面浅。”

文龙说：“女孩子矜持一点好啊，我就不喜欢那种过于大方、伶牙俐齿的女孩儿。”说完瞟了一眼身旁的雪莲。

雪莲感觉脸又发烫了……

饭后，雪莲主动收拾起了碗筷。文龙便在客厅和叔叔阿姨边喝茶边聊了一会儿。

待雪莲收拾完回到客厅，方文龙便微笑着说：“辛苦了！雪莲，快坐下来休息休息。”

雪莲看着文龙那笑眯眯的眼睛，马上又闪开了。然后客气的回了句：“我不辛苦，姑姑忙了一上午才辛苦。”

“是是，应该说你们都辛苦了。”文龙说。

“文龙，你就甭客气了，以后只要你愿意，有空就常坐坐。”姑姑暗示说。

“嗯嗯，会的，阿姨厨艺这么好，改天我又来蹭饭，哈哈哈。”文龙说完爽朗的笑起来。

看着文龙脸上阳光般的笑容，雪莲心里暖暖的。

就这样，经姑姑的撮合，两个人走在了一起。

遗憾的是，第二年7月，雪莲还没结婚，她妈妈就得了场大病去世了。

按当地习俗：恋爱中的人，如果在父或母去世后3天内没办婚礼就得等3个月再办，3个月后没办就得3年后再办。

于是，经过一年的交往，两人赶在雪莲妈去世3个月后的国庆节举办的婚礼。方文龙也在婚后不久当上了生技科科长。

第二年秋，雪莲产下了个大胖小子，一家人沉浸在喜悦之中。丝毫没有料到，雪莲即将被病魔缠身。

为照顾雪莲生产，雪莲的婆婆早早准备好了待产用品和雪莲坐月子的营养品，提前来到他们的小家。

孩子生下后，老太太就没闲着。又是产妇又是婴儿，事儿比平时多出好几倍。无奈儿子要上班，所以再累，老太太也无怨言。

而雪莲生了孩子没几天，就感觉吃不下东西。

婆婆急了，不吃东西哪有奶喂宝宝呢？于是变着法子想把汤炖得好一点再好一点。可怎么变，雪莲要么吃一点点，要么说吃不下。多劝几下还不耐烦，想发火的样子。

婆婆觉得委屈，傍晚儿子下班一回来，她就开始诉苦。文龙觉得不对劲儿，忙去卧室看看。

一进去就看见雪莲趴在床沿脸朝着地面正在一阵阵的呕吐。他连忙冲过去:“雪莲，你怎么了？”然后头转向厨房对老妈大叫：“妈，你今天给她吃什么东西了？！她怎么会呕吐？”

老妈闻声赶来一看，是真的在吐！

老太太一脸疑惑和委屈:“我给她吃什么了？她是我孙子的妈，我还能给她吃啥？菜洗得干净得不能再干净，怕味道不好我变着法子给她做，就希望她能多吃一点，好多产点儿奶水喂我孙子，你说我还能给她吃啥？”

文龙给雪莲拿来一个盆子放在床边，又端了杯水递到嘴边帮雪莲漱口。

听了母亲的话，觉得错怪老妈了，边帮雪莲漱口边安慰老妈说：“妈，我刚刚也是太着急了，你别往心里去，我也没别的意思，就问问你今天她吃了些啥，好好的怎么会吐。”

“我也不知道为啥。”老太太说。

漱完口，文龙扶起雪莲坐好后，轻声问雪莲:“好点儿了吗？”

雪莲点了点头。

“还有哪儿不舒服吗？”文龙又问。

“也没啥，就是一阵阵的感觉头晕。”雪莲声音弱弱的。说完看了看旁边熟睡的宝宝，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会不会是受凉感冒了？”文龙猜测道。

“没有吧？没感觉到凉。没事儿的，你也不用担心，我睡会儿应该是就没事了。”说着，便睡了下去。

后来的几天，雪莲还是一阵一阵的不想吃东西，偶尔还是眩晕呕吐，时不时还会出现烦躁和焦虑的情绪。丈夫和婆婆都问要不要去看看医生，都被她拒绝，说喂奶期间吃药不好，会影响孩子。

媳妇儿不同意，母子俩也就没再坚持。

直到宝宝满1个月那天，雪莲一阵眩晕倒在了卫生间，婆婆发现了却扶不动她，赶忙打电话给儿子。儿子回来后，才抱起雪莲送她去了医院。

02

医生给她诊断的时候，她才发现医生的声音好小，发现自己的左耳听不见了。

后来，经医生诊断，她患了“美尼尔式综合症”。

提着一大包药，方文龙眉头紧锁的把雪莲接回了家。

回家把雪莲扶到床上躺下，才把情况告诉了老妈。

老妈着急的说:“怎会得这种怪病啊？听都没听过。”

儿子说：“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医生说先吃一段时间药看看。我上班没在家时，你每天别忘提醒她吃药。”

老妈点了点头：“放心吧。”

然后，家里一阵沉默。

十天后，雪莲出月子了，开始分担一些家务活。不过，婆婆考虑到她刚生产不久，又有病，还是尽量自己多做一点。

吃了一段时间的药，雪莲的病情得到了好转，只是那只耳朵还是听不见。不过影响不大，产假一结束，就开始上班了。婆婆一个人在家照顾孙子。

三代人同住，婆媳之间总会有摩擦。只是这样的摩擦在方文龙家里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可收拾。

雪莲的脾气越来越坏，变得越来越挑剔，情绪越来越激动。有两次又出现了眩晕、呕吐的症状，又去看了两次医生。

每次和婆婆吵架，婆婆都让着她。实在受不了，婆婆就一气之下跑回乡下，每次都是儿子说好话又把老妈劝了回来。

在这样的磕磕碰碰中，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一也天天长大。

儿子三岁那年，方文龙用积蓄买了一套三居室的商品房，装修好后将一家人搬出了一居室的单位房。他以为一家人住得宽敞了，相互的影响和干扰少了，摩擦会减少。

但是，事情并没有按照他希望的那样去发展。

婆媳的矛盾越来越深，雪莲的行为也出现了异常。

有一次她和婆婆吵架后，拿着家里的钱跑了出去，然后买了一辆摩托车让别人送到家里。

方文龙回来看到，惊呆了！

“你买这个干嘛？”他一脸疑惑的问雪莲。

“喜欢，就买了，哈哈。”雪莲笑着说。

方文龙眉头一皱，说：“你会骑吗？用得上吗？”

“不会骑，但我喜欢呀！我给儿子买的，哈哈，他以后用得上，哈哈。”雪莲边说边笑，那眼神把文龙吓着了！

“给儿子买的？他才多大呀？你以为你买的是玩具车？雪莲，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方文龙开始咆哮。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雪莲捂着耳朵哭了起来。

方文龙这才意识到，雪莲病得不轻。他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第二天，方文龙陪着雪莲来到市医院挂了位精神科主任医师的号。

经过各项检查和诊断，医生把他叫到一边告诉他：你爱人得的是“间歇性精神分裂症”。

“精神分裂症”几个字象一声惊雷劈在了方文龙头上，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他再次问道。

“间歇性精神分裂症。”医生再次对他确认。

“目前是轻度的间歇性的，暂时不用住院，可以先在家服药观察观察。”医生开了药对他说。

于是，他又提着一大包药扶着雪莲回到了家。

儿子正在客厅玩积木，母亲在厨房做饭。他让雪莲在沙发上休息休息，自己进了洗手间随手反锁了门。

他双手抱着头倦缩在地上，心里无数次的问：“怎么会这样啊？老天！我做错了什么？你让我娶了个疯子？！”

这时，母亲在门外叫到：“文龙吃饭了。”

文龙挣扎着站起来，调整了一下情绪，出了卫生间。

雪莲情绪还算稳定。吃饭也算正常。文龙低头吃着饭，却吃不出任何滋味，直到吃完也没有说句话。

母亲看在眼里，收拾完碗筷后，把文龙叫到了一边。文龙这才把情况告诉她。

母亲听了，叹了口气：“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摊上这么个儿媳妇，可怜了我的儿啊！”说完眼睛一红转过身去。

儿子忙安慰道：“医生说不重，间歇性的，长期吃药应该可以控制。你平时让着她点儿，别让她激动就好。班是没办法让她再上了，我明天去她姑姑家把情况告诉他们。”

说完，就回客厅陪儿子玩起来。看着儿子可爱的小脸儿，方文龙一阵心疼：摊上这么个妈妈，儿子以后的教育，只能靠爸爸我了。

从此以后，文龙一有空就围着儿子转。对于雪莲，他除了提醒她吃药，吃饭，洗澡，再也没有别的交流。

第二天，方文龙先帮雪莲请了病假，中午下班去了姑姑家，把雪莲的病情告诉了两位长辈。

姑姑听了沉默不语。良久才叹了口气说：“看来都是她妈造的孽。”

“她妈怎么了？”方文龙疑惑的问。

“她妈生前有一年出现过精神不正常，那时雪莲还小，但是后来治好了，治好后只发过一次病，后来再也没发过病。”姑姑说。

文龙瞪大了眼睛质问姑姑说：“之前你们为啥没告诉我这些？！”

姑姑说：“治好了提它干嘛？再说了，也没听说这病会有遗传。雪莲从小到大不都好好的吗？怎么结了婚生了娃就病了，是你妈成天欺负她才这样的吧？”

文龙越听越来气：“什么生了娃就病了？！我妈那么大岁数了每天把她侍候得跟个菩萨一样，怎么就欺负她了？反倒是她，成天在家里发疯折腾我妈！”

正说着，科室打电话来了，说有事等他处理要他去办公室一下。

“算了算了算了，不跟你们说了，算我方文龙倒霉！”说完就甩门而去。

因环保问题，工厂这一两年老被周围农民投诉，技巧方案迟迟没确定下来，问题一直拖着没解决，麻烦事一桩桩的也挺烦他。下班回家，家里总是鸡飞狗跳的，他觉得好累。

雪莲吃了药没有明显的好转，情绪时好时坏，记忆力也明显下降，说话时不时地颠三倒四，有时还无端的向孩子发火，有时甚至不吃药。

时间一长，雪莲得了精神病的消息传遍了工厂的每个角落。方文龙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他好像听到别人在背后嘲笑他的声音……

每天回到家，母亲不是叹气，就是各种抱怨，雪莲不是摔东西，就是乱发脾气，他感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疲惫不堪，他越来越想逃离这个家。

终于，两个月后，他先辞了工作，然后提出了离婚。他宁愿放弃房子，净身出户，宁愿每月付给雪莲基本生活费，宁愿一个人抚养儿子，都不愿再过这种恶梦般的生活。

后来，这个家就只剩下雪莲一个人。

方文龙离婚后，租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找了一份新工作，开始了新生活。

我结婚后不到一年就离开了工厂，另外找了份早八晚五的工作。参加雪莲婚礼时回过一次工厂。

后来从以前的同事那里才听说雪莲病了，我还打电话问过方文龙。他说雪莲是病了，还不轻，还说她有时不吃药，让我有空过去看看她帮忙劝劝。

我就抽空去了一次，发现雪莲不象以前那么爱和我说话了，劝她吃药也说了好多话才吃了一次。后来我走了，文龙说她还是一阵阵不吃药。

再后来，知道他们离了婚。这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也没办法劝方文龙照顾她一辈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劝劝雪莲，让她勇敢的面对这件事情，好好的活下去。

抽了个周末，我买了些水果去找她，她神情黯淡，眼神恍惚，不觉为她感到心疼。

“就你一人在家？你弟弟他们有没有来看过你？”我问。

“没有，他们要……上班。”她边说边给我倒了杯水，脸上努力想挤出微笑。

我发现她讲话是没以前流利了。但情绪比我想象中要好，知道她左耳听不见，就坐在她右边沙发上安慰她说:“雪莲，没关系的，离婚这种事有时候并不是坏事，他愿意放弃你说明他根本就不是真的爱你，这样的人离开也没什么遗憾。你那么爱她，离开你是他的损失，所以，你不用难过。”

我小心的安慰着她，劝着她。她还是能听懂我说的话，不时的点头。

这时我看见茶几上放着一本《心灵鸡汤》的书，说：“这书不错，你买的？”

她说：“不是，是小芹……送我的。”

小芹是她以前的同事。

为了鼓励她，我编了个我新同事前几年离婚现在过得很好的故事讲给她听，她一边看着电视，一边不时的回应着我。看着这么安静的她，我真想象不出她发脾气摔东西的样子。

后来，她说：“你看会儿……电视，我去做饭，中午你在……我这儿吃？”

我说：“不用，我就想和你说说话，中午我还得赶回去给女儿做饭。”

她说：“好的，女儿重要。”

我问：“你儿子呢？他怎么安排的？可以让你看儿子吗？”

“可以，说是……周六下午过来……陪我。”她说。

“每周一次？”

“嗯嗯。”她点着头。

“那还是不错。”我说着，看到沙发上织到一半的毛衣。

“给儿子织的吧？”我问。

她又点点头。

“织得挺好，但是不能整天都窝在家里织毛衣哦，得出去多走动走动，出去晒晒太阳，不然会窝出病的。”我说。

“嗯嗯，我……知道，谢谢你。”她说。

时间不早，我准备告辞，她让我等等。然后从厨房里提了一袋东西拿给我说：“姑姑给我……买的大枣银耳，我吃……不完，给你一点。”

我没接，她硬塞给我提着，我就没再推。然后，她送我到了楼下。

“好了你回去吧，有事给我打电话。”我说完就离开了。

后来，她姑父上调到市里某单位，不久之前的厂子就破产了。她姑父托关系给她办了个病退，除了每月前夫付给她几百块生活费，她又多了一点点收入，日子还算有保障。

只是再也没有人愿意给她介绍对象，就一直一个人过着孤单的生活。

最初我还会时不时地抽空去看她，请她出来吃吃饭。后来因为她家人没继续给她治病，她说话经常出现前言不搭后语，思维混乱的情况，跟她说话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跟她说啥了，说了她也听不明白。加上我女儿上中学了，家里事多精力有限，就去得少了。

每次我去看她给她带的礼物，她总会想办法送我另外的东西还掉人情。请她吃顿饭，她也会急着马上请我吃一顿还回来，这或许是她维护自己内心的那份自尊的唯一方式吧。可这种过份的客气，也拉开了我和她的距离。

再后来，就隔几个月通一次电话。先是我打给她问候一下，后面多数时间都是她打给我的。

每次都没啥事，都是简单的问候，然后就是没头没脑的聊几句。我越来越适应不了她思维的跳跃，常常弄得我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在说啥。

渐渐的，我怕接她的电话了，但是又不忍拒绝。我知道她肯定是太孤单了，140平三居室的“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想就为她心疼。所以，每次犹豫后我还是会按下接听键跟她说两句话。

都住一个县城，我和女儿在湿地公园玩或是户外散步的时候，也碰到过她几次。每次她都梳着平整的头发，穿着整洁的衣服，搭配得也还是谐调。

夏天穿着碎花裙，冬天穿着羽绒服围着一条丝巾。无论生活怎么变化，她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形象，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象个正常人。

每次碰见我们，她都会微笑着上前来和我们聊几句。女儿听她跟我说话，时不时会露出奇怪的表情看看她又看看我，我忙说“去边上玩儿，我和阿姨聊会儿天。”

去年初冬一个晴朗的下午，我遛了圈狗，也是碰见了她。

她穿着件米色的羽绒服，围着条黄色的丝巾，虽然头发出现了几缕银丝，脸上多了些细纹，但看上去还算精神。

我走过去和她打了个招呼，想陪她说说话。她看着狗狗微笑着夸道:“狗狗好……可爱。”

那天她貌似状态不错。可聊着聊着，她又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你女儿……还在做……模特吗？”

我一愣，我女儿啥时候做模特了？明明还在上大学。

我反应过来，她的思维又开始跳跃了。

这时刮起了风，拂在脸上怪冷的。

我忙说：“没做了。你快回去了吧，起风了，又开始冷了。”

“没事，你先回去，我再……晒晒太阳。”她边说边盯着地下长长的影子。

我懂了，她害怕回到那个孤单的一个人的“家”。在太阳下，至少还有影子陪她。

我便牵着狗狗回家了。在转角的路口，我回头望了望她。

那个瘦瘦的单薄的身影，还站在那个草坪边。吹着冷风，晒着没有温度的太阳，脖子上的丝巾随风抖动着。

远远望去，她还是美。她忘记了很多事，但她从没忘记爱美，从没忘记自己是个女人。

也没有忘记我。有时候打电话给我说是我生日，祝我生日快乐，尽管那天并不是我生日，我还是会感动。有时候打电话来个节日问候，我邀请她来家里玩，她还是不会来，问候完就挂了。

被人记得，是一种幸福。可我却帮不了她。而她，也不会接受我的任何帮助。

虽然她不能正常思维，但骨子里却藏着一股坚韧的力量。这股力量，支撑着她不畏风雨，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