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里有一座小二型水库,前几年因为年久失修,大坝出现了一些裂缝,为了保证乡亲们的财产安全,村里向上级反映情况后,很快就下拨了维修资金,还派了一个专门的领导指导维修。
水库很快就维修好了,差不多竣工的那一天,县里派来的那个的领导看到大坝的一头有一座坟,连墓碑都断了一截还长满了草,便和村长商量说,那座坟葬在这里影响美观,你去看是谁家的先人,是不是可以迁走一下。
村长原本对领导唯唯诺诺,但这一回却很硬气地反驳说:您就别操那个心了,其他事都好说,那座坟您千万别动。
领导以为是村里什么剌头户的祖坟,便很生气地说,这可是全村的大事,想得通得迁,想不通也得迁,开销就算在维修资金里面还想怎么样,甚至还可以适当地补助一点。
村长连忙止住领导继续说下去,简单介绍了那座坟的主人,领导听了沉默了很久,最后拍板把草堆坟修缮一新,还自掏腰包用花岗岩立了一块碑。
是什么样的人,让领导的态度有这么大的反差呢?
那座坟里面躺的是我曾祖父。我从来没有见过曾祖父,我们这一代兄弟姐妹十几人,没有一个见过老人家的。但是从小到大,乡亲们总会有意无意地说起他,这才在我们心里慢慢形成一个高大而模糊的形象。
说起来还得从这座水库开始。解放前,这座水库并不存在,十来里长的三处山冲蜿蜒而出,在这里汇合成一条小河,全村的水田灌溉基本就靠这冲水,在靠天吃饭的年代,那冲山水也就是全村人的口粮所系。
我们家在当地也算是“地主”,说是地主其实就是自己有几亩地,既没有佃农也没有放债,依旧还得自己耕田种地。
据说是1946年前后,我们当地大旱,进夏之后就没有下过雨,当年的水稻也就颗粒无收,我曾祖父的损失也算是最大。
虽然家里还有点余粮,相对那些赤贫人家来说还不至于饿肚子,但村里也有好几户人家外出逃荒去了。
一个傍晚,曾祖父砍柴回来在出山的凹上歇气,抽着旱烟袋看着下面干涸的小河床,几乎看不到流水,只有一个角路有个水潭,据说是水牛经常在那里滚泥形成的,看上去很深。
曾祖父看了一阵,突然想到是不是可以筑个堤坝把小河拦住,遇上天干的年份,或许还能讨口饭吃。
心里这么想,曾祖父连夜就和湾里族里的人商量起来,倒是没有人反对,也愿意出工出力,只是都面有难色地说,这么大一个工程,完全不花钱只靠我们一些蛮劳力肯定做不好。
我曾祖父沉吟了一下,最后拍了板,自掏腰包拿出十块银光洋和五担谷作为启动资金。
就这样,这条世代以来的小山溪上,乡亲们开始修建山塘了。干活的没有工资不说,还得在自家吃饭,但大家都没有半句怨言,一个冬天就建了个雏形,只待来年冬天再进一步加高加固了。
山塘修好的第二年,雨水又不充裕,幸好有了那口小山塘,我们村的水田基本没有损失。乡亲们尝到了甜头,不但对曾祖父更加敬重,当年的冬天还自发出工出力加高加固了山塘。
就这样,一座小山塘成了我们村的水源地,随后一些年,大家逐渐在山塘的基础上加固,还配套修建了一条流经全村的水渠,女人们洗衣也不再需要去河边,生活也就更加方便了。
1969年夏天,我们当地连续大雨,河水暴涨不说,就连山冲那条小溪也是猛涨,小山塘没几天就漫水了。
据说下大雨那几天,垂暮的曾祖父拄着拐杖穿着蓑衣一直在堤坝上看着,等到雨过天晴还不见下来,我父亲几兄弟去看动静时,老人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了。
曾祖父临终前拉着我父亲的手说,就把我葬在这堤坝上吧,我今后就帮乡亲们看水了。
乡亲们得知老人家的遗嘱后,自发在山塘堤坝的一头的山坡上,硬是给他开了一个墓穴,下葬那天,几乎全村的青壮劳力都自动出马,这才把灵柩抬上山。
就这样,年尊份尊的曾祖父却没有入葬祖坟山,反倒是孤零零一个人躺在那个荒山坡上。很长一段时间里,进山砍柴的乡亲们总会看一眼那个坟头。
再后来,我父亲和叔叔进了政府,尤其是叔叔当了领导,亲人们原本想把老人家的坟墓用水泥结墓,也被叔叔拦住了,说是领导干部要带头,最后只是立了一块水泥碑。
80年代的时候,在政府的组织下,小山塘进一步扩建,成了一座小二型水库。
堤坝加高后,曾祖父的坟墓就基本和堤坝一个水平了。一次施工的时候,做工的人不小心把那块水泥碑撞坏了,大家其实要换一块更好的花岗石碑,也被我叔叔拦住了。
因为我们这些曾孙辈都没有见过曾祖父,他又没有入葬祖坟,每年除了大年初一去他坟头祭拜一下之外,几乎很少人去打理,坟墓也就渐渐荒废。
再后来,老一辈的人渐渐老去,新生代对于那座水库的记忆,一开始就是从水库开始的,很少有人知道那里曾经只是一个山坳,后来建成山塘,最后才成为水库的。
89年的时候,我们当地又遇到了连续大雨,水库也出现了险情,一旦堤坝溃塌,下面的三户人家就有没顶之灾。
有一个人半夜做了个梦,说是祥老倌喊他今晚不要睡着了,要当心被水淹。
那个人惊醒后赶紧起床,把三户人家的人都叫了起来,刚刚走到高处,水库的堤坝真的垮了一个小口子。幸好村上当时组织了很多劳力守在那里,才没有出现什么大的险情。
有了这么一处,曾祖父在乡亲们心目中突然就有点“神”了,上了点年纪的人也会常和自己的晚辈说起那些事。
这一回加固水库固然是好事,但不知情的领导竟然想迁走那座坟,村长自然不敢答应了。
领导听了村长的介绍,也是沉吟了很久,最后还向村长道了个歉,自掏腰包请人刻了一块花岗石的墓碑,把那座草坟堆用水泥砌起了小墓园,还在坟前栽了两课松柏树,说也算是对前辈得一份敬意。
如今再想起来,我们常说的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就像我的曾祖父那样,尽管只是一个土农民,但在那么贫困的年代,能够自掏腰包带着乡亲们兴修水利,且不说造福一方那么很大的功绩,但至少也算是荫及子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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