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传志:从IT教父到谤满天下,他和联想到底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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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传志和于谦说过一段相声。

柳传志说,羡慕于谦这样的相声演员,心里不爽谁,就可以把谁编排到段子里,快意恩仇一番。

但现实就是现实。柳传志是改开后的弄潮儿之一,是所谓的IT教父,也是一个性格复杂的中国企业家,但偏偏不是相声演员。

因此,有许多话,许多事,柳传志只能烂在肚子里。

在当下“世人皆欲杀”的氛围下谈柳传志,其实并不讨好。我做这个选题计划时,左页兄曾劝我放弃,但联想和柳传志的故事实在是太精彩了,不单单是对企业家,对每一个各行各业的普通人,都有着极大的借鉴和启示意义。

为写柳传志,我的第一步,是尽可能地阅览海量资料、史料,正面反面都有。其中,凌志军的《联想风云》是目前我看到的最全面的图书资料,给了我很多启发,在此特别鸣谢(尽管我们对柳的看法不尽相同)。

在阅读吸收海量资料后,紧接着就是挥毫落纸了,下笔的原则简单直接:无非是秉董狐之笔,是其是,非其非,不吹不黑,有啥说啥,光明磊落,将自己所思索到的东西,呈现给大家。

我在几年前,编译过一本名为《罗素的极简智慧》的书,对哲学家罗素的一个观点颇为认同:

当你在做任何具体研究或哲学思考时,一定要问问自己,事实到底是什么,事实所支持的真相又是什么?专注于事实,并且只专注于事实,永远不要被自己的主观臆想所左右,或者仅仅为了达到某个对自己有利的目的,妥协自己的观点。

写柳传志时,我就是以罗素这番话作为准绳。

计算机

1945,二战结束那年。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几个年轻的电气工程师,在美利坚战争计划的支持下,耗费40万美元,研制出一台又大又高又硬又笨的数字计算机——爱尼亚克。

爱尼亚克重30吨,占地1800平方英尺,拥有19000只电子管,在175千瓦巨大电力的支持下,每秒钟运算5000次,相当于今天笔记本电脑的万分之一。

这一年,柳传志刚满一岁。四年后,新中国成立,柳家从上海搬到北京。

1956年8月25日,中国计算技术研究所在北京成立,首任所长阎沛霖是个从战火年代过来的老革命,对计算机一窍不通,却雷厉风行,用部署战争的方式,建立起了中国人自己的计算机事业,北京西苑旅社三号楼成为第一个指挥部。

在阎沛霖主持下,45名清华、北大等高校的学生,以调动军队作战的方式迅速集结,进行集中特训。他们先是跑到苏联,去看人家的计算机长啥样,回到北京后,拿着苏联人的图纸,制造出了中国第一台计算机——103。

103是一台小型机,每秒运算30次,比蜗牛还慢。

1959年,中国第一台大型计算机——104诞生,机长是25岁的曾茂朝改进了磁芯储存系统,把速度提高了100倍。

104机运行时,8000个真空管散发出巨大热量,每到夏日,工作人员不得不搬来好多冰块,在四周摆满风扇,拼命吹啊吹,以冷却机架。

104运行了20年,成了当时中国的一个秘密武器,完成了各种复杂计算,包括天气预报、水坝工程、人民大会堂的拱形屋顶,以及原子弹和氢弹,可谓劳苦功高。

1961年夏,柳传志高中毕业,梦想当一名飞行员,他经过一轮轮考核,杀入决赛,却因舅舅是“右派分子”,被宣布为不及格,只好另做打算,进了西安军事电子工程学院。

大学毕业后,柳传志被分配到成都一个研究所,做了研究员。彼时,世界风起云涌,格局动荡,关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讨论十分热烈。

柳传志的第一份工作是研究从美国缴获的雷达,将其拆开揉碎,细细消化,改进到中国军队的雷达系统中。

刚工作几个月,柳传志接到上山下乡通知,跑到一个靠近澳门的农场去种水稻,之后辗转从华南到中南,最后又回到北京,被分配到中国科学院计算所。

这一年,是1970年。

因104机在原子弹研制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中南海高层将计算所从中科院单独抽出来,归属到国防科学工业委员会,并赋予其一个军队代号——京字116部队。计算所的科研人员,相当于不穿军装的军人,有荷枪实弹的士兵为其站岗。

在军事国防目标的推动下,资金源源不断涌入计算所,1964年诞生的109机,每秒钟运算6万次,比104机快了5倍。

当柳传志进入计算所时,中国的计算机技术已经开始了第三代。

1978年,科学的春天到来,中科院有了123个研究所,其中计算所有1500人。曾茂朝接替阎沛霖,成为第二任所长。

计算所研制的最后一台大型计算机,被称作“757工程”,拥有1300多块插件,20000多个逻辑元件,每秒运算速度可达千万次,分布在一座楼房的上下两层,其漫长的研制过程,被称之为“八年抗战”。

但是,这个757机一点都不好用。

中科院有9万科研人员,每年烧掉国家3亿多元,而随着发生重大国际战争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军事工业的生产线亟需转为民用。

1984年,大型机109丙退役。

在过去的18年里,这台机器用于原子弹、氢弹、导弹和卫星的研制,仿佛一个饱经沧桑、功勋卓著的老兵,在被拆除之前,国防科工委为它授勋,将其命名为“功勋计算机”。

时代巨变,来自军事部门的研究计划没了,科研资金拨不下来,这意味着计算所1500多名科研人员闲着没事做,雪上加霜的是,中央政府颁布了《关于科技体制改革的决定》,决定在5年之内,将财政拨款全部取消。

这样一来,计算所上上下下人员的饭碗都成了问题。

曾茂朝的上级对他说,钱都在用户的口袋里,你有本事就去拿吧。

柳传志

每当时代变幻时,必有风雷激荡、波涛暗涌之势,亦必有挺身而出、觅缝钻头之士。

计算所里这个当仁不让,或者说投机取巧的猛士,就是柳传志。

1984年秋,年近不惑的小伙儿柳传志,拍着胸脯向中科院副院长周光召说,将来我们一定要成为一家年产值200万的大公司。在场的人听到,纷纷吐舌头,有的还窃窃私语,这孙子真能忽悠。

柳传志在中关村科学院南路2号的小平房里,下海开公司,房子里除了两个长条凳,别无长物。

公司的第一次全体会议,共计11人参加,除了柳传志,主创还有王树和与张祖祥。王树和45,比柳传志还大5岁,口才极佳,顶着科技处处长头衔,内心深处有不安分基因。张祖祥是第八研究室副主任,在计算机所小有名气,门下有弟子三千。

第一批任命名单确定,王树和任总经理,柳传志和张祖祥任副总经理。

小平房里这11个人,就成了联想的创业元老,搞笑的是,有个叫庞大伟的,不善言辞,却是个热心人。有天,他上班路上,经过小平房,见里面忙成一团,欢声笑语,便跑来帮忙。柳传志以为是张祖祥请来的,张祖祥以为是柳传志请来的,最后,庞大伟稀里糊涂又幸运十足地成了公司的第十一人。

这十一个人,为了给公司想名字,吵嚷了半天。

大家都认为,公司名字里,必须有中国科学院,必须有计算技术研究所,必须有新技术,因此,当会议结束,公司的名称被定为:中国科学院技术研究所新技术发展公司。

新公司刚成立,未赚银子先戒烟。

因公司买不起好烟,又不能给商业合作伙伴递低档香烟,只好勒紧裤腰带。当时柳传志月薪105元。那年头,人们交际时流行递香烟,有时接过来人家也不抽,随手夹在耳朵上,成为一种时髦。

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

柳传志等靠热情和大胆,聚集起最早的人,占了一点人和,同时,他们还拥有得天独厚的——地利。

公司所在的北京中关村,是大学和科研院的集中所在,20世纪80年代,这里有30万大学生和10万科技人员,全国每100个院士就有36个生活在这里,号称“科研智力密集程度世界之最”。

柳传志等人成立公司时,中关村的科技企业已有40家,像被称作“两通两海”的京海、科海、信通、四通等。

这些因嗅到“春江水暖”而下海的“鸭子”们,大多是中科院的科研人员,同时有着赚大钱的野望。京海创始人王洪德,原是中科院的工程师,比柳传志下海早12个月,从体制离开时,留下了一份“四走报告”:调走,聘请走,辞职走,开除走。无论什么方式,只要能出去,能下海,就行。

相比决绝的王洪德,柳传志等人,还是留了一条后路的。

公司从计算所得到一间小平房和20万启动资金。

此外,所长曾茂朝还决定,公司可不受限制招纳计算所人员,也可以把任何一个不适合的人退回计算所。更绝的是,所有公司的人,都可以保留计算所编制,由国家财政支付工资,并享有在计算所内继续晋级的权利。

搞科研要突破,搞公司要赚钱。

一开始,柳传志等人为赚钱,可谓绞尽脑汁,没头苍蝇般乱撞,当了一段时间“倒爷”。倒卖电子表、旱冰鞋,还有大裤衩和电冰箱。

有一次,彩电成了紧俏货,柳传志打听到,江西有个妇女,手里有大批彩电,便决心搞它一把。

柳传志叮嘱员工,一定要亲眼看到彩电再汇款,那个富有激情的员工兴冲冲告诉他,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彩电!不料他们刚把钱汇过去,对方就脚底抹油。

计算所给的20万,被骗去了14万。

柳传志如五雷轰顶,欲哭无泪,当晚,他跟王树和两个人,仿佛一对怨侣,走在晚风萧瑟的街上,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不知不觉走到王家,王树和说,我再送你回去吧,柳公子默默不语,二人转头又走一遍。

柳、王二人,肩并肩,头并头,于凄冷之夜,中关村路走9遍,脑海中想起被骗的点点,有人赔的匆忙,有人骗的甜美,谁会在意中年理科男的心碎。

柳传志怀着雄心壮志下海,一个猛子扎下去,先呛了一大口水,悲伤逆流成河。但他的好运就快到了,因为他即将遇到那个生命中非常重要、又让他爱恨交织的男人——倪光南。

倪光南

倪光南是第六研究室的副研究员,计算所公认的技术狂人。

当时流传着这么一个亦真亦假的故事,话说柳传志被骗了14万后,只能选择一个翻盘的方向,孤注一掷,赌上一把。

这天,柳传志、王树和、张祖祥三人,将自己最中意的人写到纸条上,喊一声“一二三”,同时亮开,只见三人写的是同一个名字:倪光南。

1985年初,倪光南手上有一个改变中国、颠覆行业的王牌——LX-80联想式汉字系统。

当时的中国,已有至少11万台个人计算机,几乎全部来自IBM,只能在英文环境中运行。倪光南的汉字系统,又叫汉卡,包括三块由若干集成电路芯片组成的电路板和一套软件系统,字库中永久地储存着所有标准汉字。

倪光南的汉卡,其特色在于——联想。

它利用了中国文字中词组和同音字的特点,建立起自己的汉字系统。有个叫马役军的记者,曾这样描述第一次看到“联想功能”:我打出一个“记”字,屏幕上迅速闪现出“记者”、“记录”、“记分牌”扽一连串联想出的词组,真是太奇妙了。

这就像周星驰电影《食神》里的撒尿牛丸,不仅好吃还很好玩,能当乒乓球来打。

柳传志看到倪光南的汉卡,两眼直冒光,立即找到倪,要跟伟大同志,搞搞新意思。倪光南却不置可否,原来,他已经将LX-80给了北京信通、深圳中航技等几家公司,准备待价而沽,谁卖的多,就跟谁合作。

论口才,柳传志可谓汪洋恣肆,都是出来卖的,谁怕谁啊?他滔滔不绝,然后一锤定音,说自己的使命,就是来实现倪光南的梦想,保证把倪的一切研究成果都变成产品。

由此,柳、倪二人一拍即合。

倪光南携着有如“武林至尊、宝刀屠龙”的LX-80联想汉卡,成为公司的总工程师。

当时柳与倪相见恨晚,难免生出“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的感慨。

为配合倪大师,柳传志得打造一个高效团队,他打量身边两位搭档——王树和与张祖祥,生出嫌弃之心,觉得他们都是俗物。遂于这年夏天,提拔了一个叫李勤的宽肩大脸壮汉,来杯葛王树和。几个回合下来,王树和哪里是柳传志对手,不由败下阵来。

1986年7月14日,柳传志取代王树和位置,成为总经理,李勤则担任副总经理。一番权谋操作,柳传志得揽大权。

与此同时,计算所所长曾茂朝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中科院决定削减计算所三分之一的人员和经费,他与其他19个所长一起给上级写信,述说心中不平。谁料,却碰了个壁,上级指着鼻子质问他,为什么要养这么多人?

曾茂朝火了,当即给中科院写报告,字里行间迸发出怒火:这叫什么改革?这不是在我头上插一根鸡毛,到中关村大街插标卖首吗?我一个人都不解雇,就是到街上摆摊修自行车,我也能养活这1500人!

当然,这是气话,曾茂朝不会真的去摆摊修自行车,他手里还有一张牌,这张牌就是柳传志。

1986年底,柳传志所在的公司,已经有了104个成员,包括一个总经理,三个副总经理,一个总工程师,10个副研究员,42个助理研究员和工程师。

倪光南的汉卡研发虽获成功,但利润太薄,为追求更高利润,柳传志决定直接进口微机,插上汉卡开卖。柳传志、李勤二人兵分两路,一个去深圳开辟微机来源,一个跑到中科院借钱。

谁料,旧事上演,钱打过去,对方突然没了音讯。柳传志红了眼圈,坐飞机直奔深圳,抵达时已是深夜,他也不找宾馆,直接堵到对方家门口,家里没人,他便守株待兔,门口坐到天亮。

那些天,柳传志与李勤天天深夜通电话。李勤说,那可是300万啊,把咱俩一辈子的工资加起来也还不起啊。柳传志咬牙说,不把机器弄回来,我就不回去了。

几天后,那人终于出现,柳传志拼命的心都有,那人却恶作剧地说,我只不过挪用几天而已,急啥吗?

终于,微机顺利运到北京。

柳传志长出一口气,瘫在椅子上,心脏快要爆炸,夜里总是做梦,梦见万丈悬崖,深不见底,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一连好几天,被噩梦吓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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