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之死

阿尔卑斯山脉上布满滑雪场、度假村，是瑞士重要的旅游资源，而冰川风光往往也作为明信片出售。作者收集了不少这类型的二手明信片，却发现人们的通信实则与自然毫无关系。

2023年2—4月期间，梁莹菲在瑞士SMArt驻地项目中，选择北欧神话作为开端，创作了一系列图像和视频作品。那犹如世界尽头的冰雪之地，深刻影响着北欧人的精神世界。

这些作品中，既有瑞士山地居民的个人史，也有对明信片、生活垃圾等进行的二次创作，里面呈现了瑞士人与冰川古老的联结，试图探讨他们内心对于自然复杂而深刻的情感。

记载神话的诗体《埃达》，讲述了巨人转化为自然万物的过程。梁莹菲意识到这可以看作关于冰川的隐喻，数亿年来，冰川用它庞大的躯体“哺乳”大地。

组图： 这四幅照片均来自瑞士阿尔卑斯山脉一带居民的家庭相册。从小到大，他们最快乐的时光基本上在雪山中度过，可以说冰川与当地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现在，当神话故事被重新讲述时，“巨人”已在人类不断的消耗下，逐渐消失，它或许将走向真正的死亡。

梁莹菲用一面破碎的镜子照向瑞士的著名山峰马特洪峰，以传达“巨人之死”这一想象。马特洪峰不仅是这个国家的一种象征物，更代表了人们对于永恒的想象。

但在当下，我们不得不面对山地环境的脆弱，在接下来的100年里，山地冰川将大量消失。

梁莹菲借用神话故事的结构组织整部作品，因此在“创世”后，我们来到俗世，观看人类与自然相处融洽的早期阶段，也就是第二部分“Sweet Home”。

作者以破碎的马特洪峰比喻正步进死亡的“冰霜巨人”尤弥尔。

这个章节利用当地人的家庭相册、肖像、 口述史，组建了六段关于家园的回忆。从中可以发现，冰川贯穿了瑞士人的一生，从少年时代的雪地冒险，到长大成人后，他们带着孩子一次又一次回到冰雪之间，直到老去。

正如当地人所言，冰川已成为瑞士人自我认同的一部分。

受访者奥罗雷（Aurore）说：“冰川是如此强大、雄伟、气势磅礴，是我们土地的象征。”

人们对冰雪的回忆是这个章节里的关键部分，正是回忆塑造了当下的“我”。梁莹菲用瑞士当地一种著名的糖果的包装纸作为滤镜拍摄，这种鲜艳的色彩，更贴近人们对于美好时光的印象。

作者在瑞士当地举办了一次工作坊，邀请当地人来书写自己对于冰川的回忆与感受。受访者分别为（从上到下）Anne、Julien Antoine Bovier 、Daniel Soebert 、Corinne。

第三章“Sins”讲述的是人们对自然犯下的罪行。前不久，瑞士经历了一个少雪、高温的冬天，不少滑雪场被迫歇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会越来越常见。

受访者索菲（Sophie）说：“看到这个‘巨人’曾经如此洁白，现在被弄脏了，我感到愤怒。它的褐色斑点让我难过，让我想起了身体虚弱的老人。它提醒我，我也不是永恒的。”

每个神话故事里都有一名“英雄”，他们或许能听见神的语言，预见大洪水的来临；或许有惊人的勇气，为人类的进步牺牲自我。

位于瑞士瓦莱州尚佩里的一座滑雪场，一群孩子正跟教练学习基础的滑雪知识。

展览的第四章里，也安排了这样一个救世主。梁莹菲找到一张1930年的老照片：一群年轻的登山者正在茫茫雪地里向马特洪峰迈进。这张照片洋溢着乐观，充满人们对探索自然的勇气和决心。

在这张照片诞生93年后，梁莹菲用一个视频对它作出了回应。她把屏幕镶嵌在照片里头，就在这群攀登者之间，一个被困在电视里的英雄，正在雪地上大声疾呼、挣扎、反抗，到最后绝望、沉默，观众无法听见他到底说了什么，耳边只有风声。而任凭他多么努力，他始终困在他脚下那个看不见的圈里……他试图在这个时代当一名救世主，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从未能改变这个世界。

瑞士蒙泰，化工厂正喷出白烟。

离开这悲伤的一幕，我们又回到了故事的开头。还记得开始时用来映照马特洪峰的那面破碎的镜子吗？

梁莹菲把这些碎片重新组合，放在了展览的最后。它形如纺锤，像一道裂口、一个巨人重生的地方，或是一个尚未成形的宇宙。这个“人工自然”里，既包含了混乱的旧秩序，也孕育着新秩序的可能。

但在镜子的碎片之间，我们最终看见的还是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