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e Birkin去世：「你是浪潮，我是赤裸的岛」

“……她有碧蓝双眼，栗色头发。名为简·柏金，肤色苍白，鼻尖下弯，喜欢在凌晨四点四十分消失不见。”

《Jane B.》 (歌曲收录于专辑《Jane Birkin et Serge Gainsbourg》)

简·柏金（Jane Birkin），这位游弋在法国电影界、音乐界的时尚Icon，于上周末去世，享年77岁。

简·柏金隽永的形象，从人们遥远的记忆深处，再次缓缓走来。

对影迷来说，柏金最美的时期定格在上世纪60-70年代。这位“最法式的英国人”在数部电影中留下令人惊艳的烙印。

歌曲《Jane B.》改编自肖邦作品中的24 preludes, Opus. 28: 4. In E Minor

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于1969年上映的《放大》（Blow-UP）以破碎的瑰丽影像、神秘的诠释空间名留影史，而稚嫩的柏金在其中有20秒钟的无台词裸露出演，并因此被英国人戏称为：“Jane- Blow Up-Birkin”（简-春光乍泄-柏金）。

《放大》中，她饰演了一位想当模特但未遂的少女。在这段著名的裸露场景中，身穿灰绿色半透明连裤袜的柏金，在不断下落的、作为景深的粉紫色摄影背景纸前，伸直双臂，男孩般的胸脯、颀长的身体、令大胆叛逆的场景，毫无色欲感。这便是柏金的魅力所在——她的裸露并非带来人类裸露特有的羞耻感和情色意味，相反，令人想起鹿或是百合的坦诚，散发本真的自然，所谓文明的约定俗成在此，化为束缚、赘述。

《放大》中的简·柏金

“你是浪潮，我是赤裸的岛”这句歌词出自《我爱你，我也不爱你》（Je T’aime, Moi Non Plus），再适合柏金不过。

同时，这首歌也令柏金第二次令名声大噪。

20岁的柏金身着A字直筒连衣裙，手着她的标签——“臭名昭著”的竹篮包，在柏金与爱马仕柏金包划上等号之前，竹篮包是她最爱使用的包。法国Icon girl Jeanne Damas对她的模仿痕迹颇重。

1968年，柏金与丈夫、法国歌王塞日·甘斯布合作的这一曲《我爱你，我也不爱你》，在当时被梵蒂冈列为禁曲。

这是缠绵悱恻的男女床底私语，歌颂肉体之爱。

基于这首歌，甘斯布创作并导演了一部名为《我爱你，我也不爱你》的影片。电影本身的编剧、运镜，可以说不及甘斯布本人音乐才华的万分之一，但吊诡的是，这部挑衅之作完美体现了柏金美的精髓。

这部电影印证了甘斯布作为一个爱人观察角度之细微和刁钻，他透过镜头将柏金的美剖开，皮肉翻出，全盘呈现，异常动人。正如卡拉克斯镜头下的朱丽叶·比诺什（《坏血》《新桥恋人》）、阿萨亚斯镜头下的张曼玉（《迷离劫》《清洁》）。

简·柏金与丈夫塞日·甘斯布

这首《我爱你，我也不爱你》（Je T’aime, Moi Non Plus）并非一句话，而是一段对话——女孩说我爱你，男孩因惧怕被愚弄而回复：“我也不爱你”，意即预设女孩实际想说的是：“我不爱你”。

这样一个标题既描述了肉体之爱常见的场景，又表达出感情之间的复杂、猜疑和回避。

电影《我爱你，我也不爱你》讲述了一个咖啡馆女孩，爱上了一个已有男友的同性恋卡车司机。

外形酷似男孩的她也得到了对方的爱的回应，但在肉体之爱层面，却困难重重，最终，这段爱情无疾而终。

电影《我爱你，我也不爱你》，由简·柏金的丈夫

赛日·甘斯布执导

片中出现的的狗狗是柏金和甘斯布的爱犬Nana

当男孩克拉斯基与柏金饰演的约翰尼在咖啡馆相遇时，约翰尼跪下来清扫地上的水杯碎片，短发、白色背心、蓝色牛仔裤，白色球鞋，这些元素被她纤细脚踝处堆积的袜子卷边点亮。

袜边这个细节进一步抹除性别界限，但并非减弱，而是双重凸显——她既是俏皮的女孩也是纯洁的男孩。

球鞋搭配堆积在脚踝的袜边，这也是柏金本人在日常中喜欢的一种穿法

《我爱你，我也不爱你》中另一个令人惊艳的镜头是约翰尼与克拉斯基从第一场失败的床戏中衍生而出一场互相唾弃的争斗。

柏金睁大蓝色的眼睛，像野兽一样匍匐后退，最终蜷缩在地上，清晰的脊椎骨节浮现在赤裸的背上。在这一场景中，躯体展现出的曲线、曲线随着肢体动作的变幻，沉默又高亢地表达着人物的愤怒、孤寂、以及被这些情绪牢牢包裹着的爱意。

在影片的结尾处，赤裸的柏金站在那里，身陷懊丧和痛苦，令人想起伊莎贝拉·罗西里尼在大卫·林奇的《蓝色丝绒》结尾处的躯体，那是一无所有的具象呈现。但柏金的身体更瘦更见骨，细腻线条之下透出些微的嶙峋感，令我想起席勒的速写画作。

简·柏金在时尚界有着重要的一席之地，更是奢侈品爱马仕铂金包的关键人物。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铂金包。

但在谈论她的时尚之前，我是如此沉迷于谈论她的赤裸，因为这是讨论一切的基本前提，没有后者我们无法理解前者。

柏金是温柔的，她喜欢被人喜爱，她的声音像柔纱一样抚弄着人们的耳朵，唱歌的时候尤甚；柏金也是叛逆的，她的模特硬照也好，塑造的电影形象也罢，都透露出对裸露轻描淡写或极具挑衅的态度，颇具风雅。她似乎不允许自己的身体被华服完全包裹，裸露是本真自我的自然呼吸，不可被掩盖被窒息。

简·柏金与她的柏金包

柏金的时尚感在《游泳池》中乍现，漂亮得晃人眼。在这部星感十足的作品中，柏金的魅力并未被阿兰·德龙、“茜茜公主”罗密·施耐德，以及莫里斯·罗内掩盖。

在与碧姬·芭铎合演的《唐璜小姐》（1973）中，柏金裸身穿牛仔衣，将清澈感和野性结合。

《游泳池》描画出一潭幽深充满泥泞的池子，阿兰·德龙 、罗密·施奈德、莫里斯·罗内以颇具节奏感的、温柔与暴力交织的方式相互纠缠，他们是灼伤人的南法阳光、树木的阴翳、内心激荡着幽深的池水。

《游泳池》，1969

导演雅克·德雷的这部心理惊悚片看似阳光普照，实则探讨那些人性幽暗之处：性、嫉妒、社会地位及财富。旧日的竞争、压抑的嫉妒、令人窒息的炎热和大量的酒精带来致命后果。作品本身的谋杀情节，更是令影迷想起另一部佳片《怒海沉尸》，同样出于嫉妒和痛恨，阿兰·德龙饰演的角色谋杀了罗内饰演的纨绔子弟。而饰演本片主角的阿兰·德龙与罗密·施耐德，距离上次取消婚约已有十年之久，他们在荧屏的再次聚首，共同演绎这么一段复杂情感。这部 1969 年的电影是卢卡·瓜达格尼诺 2016 年翻拍作品《假日惊情》(A Bigger Splash) 的前身。

而柏金在《游泳池》中饰演的佩内洛普则是一缕清风，绕着池子来回吹拂，并不企图投身其中。她吹皱了阿兰·德龙死寂的心，令德龙起心动念，想要爬出来，追随佩内洛普。

佩内洛普的衣橱由迷你裙发明者安德烈·库雷热在离开巴黎世家几年后设计。

她的衣柜里装满了分段式泳衣、钩编连衣裙、迷你短裙、轻薄柔和的罩衫、牛仔裤，以白色或是淡色、方格图案以及镂空作为主要元素，以便塑造这样一个纯洁、灵动、轻盈、却有那么一丝诱惑力的角色。

《游泳池》中，柏金饰演的佩内洛普穿着小钩针连衣裙、迷你裙、凉爽的白色T 恤、随意解开的衬衫、修身的牛仔裤搭配皮带、超短连衣裙以宽腰带修饰腰线、手提柳条篮，她的银幕形象与平时在场外的穿搭风格相差不远。钩针编织在七十年代很流行。大约在 1993 年，它再次回归时尚。

柏金饰演的佩内洛普，是一个微妙且关键的角色。她始终和所有人保持距离，而她也是眼睛雪亮的局外人，将一切看得明明白白。佩内洛普是一个好奇的人物。她话不多，但最终说了很多。她对她父亲的滑稽行为和整个成年人的世界感到愤怒。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也贪心想从她身上汲取些什么。她成为矛盾全盘爆发的导火索。

柏金身穿超短无袖连衣裙，裙摆打褶，带有海军蓝色格纹图案。这种印花在当时非常流行（近年来又重新流行起来），十年前因当时的另一位偶像碧姬·芭铎而闻名。

1959年，碧姬·芭杜在电影《与我同舞》中身着Vichy格纹裙

如果说长发时期的简·柏金，懂得如何突出自身优点，例如大量显露自己的美腿；那么中年的她，则更浑然天成。

正应了阿涅斯·瓦尔达的称赞：“因为你很美啊。就像是在剪辑台上，把一位纨绔的假小子和泥塑的夏娃接在了一起。”

她剪掉长发，短发凌乱，一派少年气，她的穿着更加随意中性。时光将她年轻时浓墨重彩之美冲刷、稀释，留存下的，是稍有斑驳，却更为清亮、呼吸感十足的魅力。

《千面珍宝金》中，柏金不施粉黛，她这样自白到：“穿牛仔裤、旧毛衣、头发乱糟糟的，在花园里光脚走路，一次就好。我想忘掉那些假发和华美的戏服。”

柏金在Hermès by Martin Margiela Spring/Summer 2000，纯净感、舒适感、呼吸感正是柏金的重要风格之一，那种看起来毫不费力、好似刚起床的时髦感

1991年，柏金出演雅克·里维特的《不羁美女》，时年45岁。她饰演画家弗伦霍夫 (米歇尔·皮科利 饰) 的妻子利兹。

弗伦霍夫中途放弃了 10 年前以利兹为模特时创作的一幅画。但在遇到年轻洋溢的玛利亚娜（艾曼纽·贝阿 饰）后，灵感迸发，以勾画出的玛丽亚娜的身体曲线覆盖了利兹的肖像画。

这部电影似乎是对柏金本人的精确辛酸的注脚：被新的“缪斯”所替代。和当时28岁的艾曼纽·贝阿一同演出，聚光灯必然向“新缪斯”艾曼纽·贝阿靠拢。这是一件较为残酷的事。里维特是如此辛辣地捕捉并加以利用了柏金身上的这种美人迟暮——金色的阳光退去，但留有余温之感。

在柏金的女儿夏洛特·甘斯布出演的《巴黎夜旅人》（2022）中，夏洛特和女二号诺亚·阿比塔气质的搭配，和柏金x艾曼纽·贝阿的搭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清淡与明艳的对比。

当我们翻看柏金近几年的照片，慨叹之余，会明白，当一个女人的魅力与青春不再挂钩，或许是她影响力、生命力最为强劲之时。

美貌虽易逝，但风格永存。在2021年第74届戛纳电影节上，柏金与女儿夏洛特共同出席：身着标志性的白衬身、牛仔裤、匡威球鞋。

在女儿夏洛特执镜的《夏洛特眼中的简》（2021）首映晚宴上，柏金身着Celine西装、系带领衬衫，潇洒率性，74岁，Fashion Icon气场依旧。

不会永远年轻，永远“美丽”，但她的风格永存。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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