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棉花田地头有棵老梨树,每年都开花,一树四月雪。香气越近越淡,越远越烈,离着半里,香气杀人。
若有人向它走去,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云里,梦就落在头上,每一朵花上都写着远走他乡。
我大爷还在的时候,他扛着锄头站在那,看着梨花说,“我想写首诗。”
可惜这树结出的梨又酸又小,没人摘,最后都喂了鸟。后来盖工厂,棉花地都圈起来了,不知道这个老梨树为什么没有砍,墙砌到它边儿上,拐了一个弯儿。花开的越来越少,鸟也越来越少。
后来我离开家乡很久,偶尔回去,晚上在我的老院子里忽然闻到一些香气,心里咯噔一下。
该不是它又开了吧?
世界早就变了,那巨大工厂的墙都旧了。沿着那墙修了宽阔的公路,停了几公里长的大车。
那棵花就开在路边,我朝它走过去,树下面还围着一些司机在那里打牌,还有几张桌子,一个小吃摊儿。
有一对男女在那里忙碌,年轻很轻,干干净净。
那梨树开的像是二十年前,我走得越近,走进一朵云下,抬头看去,那梦里的每一朵花上都写着未竟之志。
老板娘系着围裙,扎着个短辫子。过来问我要吃点啥?
我才回过神来,问她有啥?
她说,就这些,饺子,还有榨菜肉丝面。还有一些凉菜。
她说,我们这里做榨菜肉丝面特别好吃。然后她指着在忙碌的年轻人,说他可会做了。
我问她不是本地人吧?
她说不是,是南方人。我还有些奇怪,南方人怎么在这里摆摊儿?
她说,咳,我俩在这厂里上班儿。他搞技术,我做财务。
晚上没事,出来摆个摊儿挣点外快。正好下夜班儿的跟这些司机师傅也有个吃饭的地方。
我说给我一碗榨菜肉丝面,给我一盘盐水花生。还能做点啥?
她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我俩啊不太会炒菜,就是会下面,下饺子。你要是想吃,我给你炒几个鸡蛋吧?
我说算了算了,就来碗面条。
榨菜肉丝面,就是普通的榨菜,普通的瘦肉丝儿,普通的挂面。
这会儿其实还有些冷,有些司机冬衣都还没完全脱去。晚上在这里等着装货,有些难熬。
有一些不着急的还敢喝一点酒,大多数人就是端着碗,在树下打牌消磨时光。
面条热气腾腾的,汤很清,白面条窝在碗里,似乎是花的影子。
吃在嘴里,总有些似曾相识的味儿。
小老板给我端过来花生,我看着有些眼熟。他张嘴喊我庆哥哥。
我认了半天也叫不出他的名字,他说你不认识我啦?以前你跟我姐还很要好,你们后来还写信。
吓得我站了起来,一个女孩儿的样子突然从我心里冲出来。她身后跟着一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儿。
我给她写的信都冒着火焰,别人都看不得,看一眼都得引火烧身。
我说是你!
他说嘿嘿。
我说你姐怎么样?
他说在上海,去年结婚了。
我说好好好。
他说昨天她还来了,还说起你,说你很喜欢这棵梨花。结果今天就回上海了,这么不凑巧,你俩前后脚,就差一天。
我慌忙说是真不凑巧。
然后我指着那女孩儿问他,这是你媳妇儿?
他说嘿嘿,是。
我说你怎么还带人摆上摊儿了?
他说,嗯,想快点儿买个房子。工资攒了很久,还差一点儿。
她又不让我找家里拿钱,我俩就趁着休息挣点钱。
我说你俩可真行,胆子真大,只会下面条,就敢摆摊儿。
他嘿嘿笑,说我是我姐的亲传弟子,她以前也给你下过啊。
我说别提了别提了。
我不敢回想往事,看着年轻的女人站在那棵树下,抬头看着那朵落在头上的云,一脸微笑,不知道在做着什么梦,不知道她看见那花上写着什么。
我感慨万千,这花可真好。
他看着爱人有些痴的说,
“不是花好,是她好。”
这世上还是有人在相爱。
作者:铁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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