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了一份来自杀人犯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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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拉完琴的老尤里搓着手,下过雪的俄罗斯,天气真的太冷了,皮肤暴露在外一会儿都会感到刺痛,我看到他冻红的手有些内疚。

尤里已经很老了,总是站在距离我们校舍不远的便利店前。

站在那儿的时候,他总是猫着腰,好像身上背了什么重物。我从没见过他站直身体的样子,我的朋友阿列娜说,尤里在这一片儿已经待了很多年了,他是一名老流浪汉。

按理说,流浪汉应该去收容所的,俄罗斯有专门为无家可归的人提供住所和衣食,能够保证他们正常生活。但是尤里好像并不愿意去收容所,他宁愿在这片儿区域徘徊,睡长椅。

心情好时,他带着镶边儿已经磨破的、贴着卡通贴纸的手风琴,站在街边拉几首哀怨的曲子。手风琴生意好能赚一些够吃饭的钱,要是生意不好,他就会去翻我们校舍后边的垃圾桶,找些学生扔的东西裹腹,倒也饿不死。

阿列娜告诉我,从她上本科开始,尤里就在这片儿徘徊,少说也得有五六年了。

听了阿列娜的话,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老尤里和我爷爷的年纪相差无几,这样年龄的老人原本应该在家族里享受天伦之乐,而不是在街道边忍饥挨饿,无家可归,受冻受寒。

所以每当我下课回来,只要老尤里在拉手风琴,我就会驻足听一会儿,然后在他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帽子里放一些零钱。

每当这时候,他就会笑着对我点头示意,嘴里小声的念着“Спасибо”,(俄语,意为“谢谢”)。

不过,老尤里是一个很有尊严的人。

曾经有过路的同学想直接塞钱给他,但是被他非常严厉却和蔼地拒绝了,他说他什么也没做,就收别人的钱,那和乞丐没有区别。

那天下课的时候已经是8点40了,待我走到宿舍将近9点。9月的俄罗斯北部十分寒冷,几天前这个城市就开始飘雪,气温骤降。

学校的雪景 | 作者图

来不及回去做饭吃,我在心里想着,于是我在距离宿舍不远的快餐店里点了一个“Шаурма”(俄罗斯快餐,类似卷饼,由一个像鸡蛋灌饼的饼卷,卷上一些蔬菜、土耳其烤肉和沙拉酱),出了快餐店门,等红绿灯时,我才看见老尤里正在快餐店门口的长椅上坐着。

他的双眼涣散,眼神没有聚焦,冷眼旁观着周遭的一切,颓然又无力。我看了看手里的Шаурма,想了想,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老尤里被惊了一下,但是很快缓过神来,脸上绽开笑容。我们寒暄一阵,然后我问他是否能够应允我一个请求。他一口答应了。

“您能给我拉首曲子吗?今天我过生日。”我找了一个糟糕的借口。

“哦!是吗?”他有些惊讶,转而立刻站起身来连连说道“生日快乐!姑娘!”我被他的举动逗笑了,赶紧招手让他坐下。

他高兴得捋了捋胡须,然后拿起他的手风琴,但是很快,他的笑容从脸上消失了。老尤里抱着手风琴垂头带着歉意和我说,他没有钱,没办法给我买一件礼物,哪怕是个小物件儿。

我连连摆手,感到很不好意思,让他不要多想,我只想听他给我拉一首快乐一点的歌,祝我生日快乐。他拉了一首我没听过的曲子,那是我唯一一次从尤里的琴声里听到了欢快,虽然这欢快带着手风琴已经走音的声音,但声音仍旧十分悦耳,好似能穿破寒冷的冬夜。

“你多大了?”拉完手风琴的老尤里搓着手问,天气真的太冷了,皮肤暴露在外一会儿都会感到刺痛,我看到他冻红的手有些内疚。

“过了生日,就24岁了。”

“24岁……”他念着,眼神里突然透露出一丝落寞,似乎在想什么。

“那个……”我刚想开口,就被他打断,“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孙女,她比你没大几岁,她也喜欢听我拉手风琴,她的手风琴就是我教的。她拉得特别棒。”

老尤里说着,脸上泛起一丝骄傲,“每年她过生日的时候都会要我给她拉手风琴听,我总得听她的,我们就一首又一首地拉着,我年纪大了,记性又不好,手指也没她灵活,有时候拉错了音符,她就取笑我。哈哈哈。”

“您和她的关系一定特别好。”我笑着说。

“是啊,她就是我带大的,”老尤里陷入回忆,“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她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儿子,在战场上牺牲了……你知道的,我们这个国家总是有战争,有战争就是要打仗的。那都没什么,是很正常的,我不后悔我的儿子去服役,因为我也上过战场……但是,我很遗憾他没看到自己的女儿长大。这真的是太遗憾了。

“他的妻子,是一个很脆弱的女人,在他牺牲后就一直哭,女人嘛,总是要哭一哭的。哭哭她的苦命,和她未来的日子。她哭了好几天,大概是眼泪都流干了,之后她给我留了一封信,说她要开始新生活了,就那么走了。”

老尤里的语速越来越慢。

“她带走了所有东西,钱,首饰,衣服,甚至手纸,但是唯独没有带走她的女儿……我心疼这个孩子,我发誓要把她养大,让她快乐,这是我唯一能为我那死去的儿子做的事情。”

说到他的孙女时,他又变得激动起来。

“我的孙女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她16岁就考上了这里的大学,就是你现在读的大学,”老尤里指着远处教学楼的方向,“但是那时候这个大学不叫这个名字,这边很多楼都是新盖的,和之前有些不同了。我的孙女很聪明,她每门课都拿5分(俄罗斯的分制,5分是满分),她说以后想做建筑师。我问她为什么,她告诉我,一是她喜欢,二是可以赚很多钱,有了钱,她可以给我养老,让我过过老年生活。”

老尤里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说她结婚了也要我搬过去和她一起住,那样方便她照顾我。我问她如果你的丈夫不同意呢,她就气呼呼地说,他不同意的话,我就和他离婚……”

“那现在呢?她现在在哪儿?”我问道。

老尤里沉默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她死了。”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对不起,尤里,抱歉,我不该问这些的。”我赶紧说。

“没关系,小姑娘”,他看着我,“今天是你的好日子,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我和给我过生日的尤里分享我的生日礼物,不能拒绝。”我看着他,赶紧把Шаурма塞到他手里,然后借机离开了。

“小姑娘,祝你在这里一切顺利。”我走的时候,尤里在身后大声喊。

在一片夜色和路灯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在点头。

老尤里经常坐在那条长椅上发呆 | 作者图

每两个星期,我都会去洗衣房更换新的床单被罩(在俄罗斯,学生寝室配发的床单被罩可以免费洗涤更换),以往换东西的阿姨总是会目光和蔼地和我聊会天,或者分享给我一些巧克力和糖果,但是那次她看见我和她打招呼时没有理我,而且她看我的神情还有些古怪。

“是有什么事吗?阿姨?”小心地问,“你好像遇到什么事了,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是我遇到了什么事,是你,”这话她似乎想了很久才说,“你啊,真是太年轻了。”

“怎么了?”我有点不明所以,带着笑问,“床单有问题吗?还是我弄坏了哪里需要赔付?”

“都不是,你这个姑娘,真是太不谨慎了,”她嗔怪道,“要不是我和你认识的时间久,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些。你的麻烦都要找上门了。”

“怎么了?”我再次问道。

“你认识老尤里对吧,就是那个在附近的流浪汉,”阿姨指着外面,然后露出鄙夷的神情,“那个老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接着,她用一副严肃的口吻说:“那个老家伙可不知道骗了多少人!”

“为什么这么说?”我有些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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