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上将杨成武回忆贺龙来到包头，视察了他当年没打开包头的战场

贺老总视察包头

就在包头解放不久，我接到晋绥军区司令员贺龙同志的电报，说他要到前方来。贺老总很关心绥远，当时他刚从中央开完会回到晋西北。

接到电报后的第三天，他来到了我们兵团司令部所在地—托克托附近的一个村庄。刚住下，他就提出要去看看包头。我们觉得眼下敌人的散兵游勇很多，怕不安全，而且他刚从中央返回晋西北，就赶来绥远，旅途劳顿，暂时还是不去包头好。我说:“老总，你是不是不去包头。我们给包头卫戍司令赵冠英同志拍个电报，叫他来向你当面汇报。”

“不，”贺老总摸着他的一字胡须，摇了摇头，“一定要去看看你们执行中央政策的情况，看看现在的包头，看看那里的战场。”一九四五年，晋绥和晋察冀两个军区一起进军绥远.晋绥部队三五八旅攻打包头，但没有打开贺老总这次一定要去看看。

贺老总执意要去，我们就预备马匹，安排警卫人员。

第二天，我和李井泉同志并派了一个骑兵营陪同他登程。

贺老总在前，井泉同志和我稍后，我们一行催马向西，沿途经过的村镇，乡村政权正在召开群众大会，民兵正在进行操练，手持红缨枪的孩子在村头站岗放哨，热烈的场面比比皆是。看到这些景象、贺老总赞扬工作团的同志们抓得紧，几天时间就大见成效了.贺老总是我们的长辈，性格开朗，为人爽快，沿途谈笑风生，使我们无拘无束;由于此行不象通常行军那样需要考虑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因此极为轻松、痛快，真是别有风趣。

贺老总海阔天空，什么都讲，讲他的历史，讲好的，也讲不足的;讲优点，也讲缺点。他语言诙谐，谈笑自若。我和并泉同志偶尔也摇上几句，无拘谨之感。我们讲一阵，又纵马奔驰一会，然后又放松马缓，款款徜徉，再接着谈。

谈起长征，我联想起屡建奇功、长眠在长征路上的连长毛振华同志，便说:“老总，你还记得毛振华吗?”

“记得，南昌起义时他是我的勤务兵，在三河坝部队被打散了，就再也没有看到他”

“南昌赵义后他回到家乡，后来到了中央苏区，在我们红四团当连长.是个好连长啊!过乌江。出腊子口他都立下大功，长征快结束，打河连湾土围子时牺牲了.”

“那是个好同志啊!”

“他牺牲前，在行军途中还和我说，南昌暴动时，你的一把金调羹叫他保管着，后来起义军失败，他把它失落了。他说会师的时候还要和你讲讲这件事呢。”

“唉，讲什么金调羹啊!可惜的是，多少好同志牺牲了!

老总叹了口气，目光一直看着前方无垠的平原，许久没有说话。他跨下的火龙驹放开四跨，在大地上发出鼓点似的响声。在这种节奏里，也许他想到南昌起义中的毛振华吧.战友情，同志谊，在他的胸中激荡。

第一天，我们由托克托到萨拉齐，第二天黄昏进入包头。

包头坐落在大青山南麓，黄河的北岸，南边也可以望到比较低矮的时断时续的峰峦，两山在东边会拢起来，西边则是一望无际的平川.因山就势，在一溜斜坡和坡底下的平地上盖起密匝匝的平房。大青山笼罩在苍茫的烟霭里，就近的地方坦露着黄上。风从大青山背后吹过来，夹带着尘沙，呼呼地响着扑面而过.大街两侧的商店生意兴隆，头戴白色小圆帽的回民，穿着皮靴的蒙民和一般装束的汉人，从店里出出进进，络绎不绝饭馆里声音嘈杂，更是热闹，从街上走过就能闻到扑鼻的香味。替卫战士在街头执勤，军容整齐，风纪优良。刚刚解放的包头，呈现出一片和平景象，我党的城市政策在这里发挥了和正在发挥着它的巨大威力。

我们住在卫戍司令部里，受到赵冠英、沈图等同志的盛情接待。

第二天，我们陪同老总参观了十几家小工厂，看了几条街道，到了包头的西北门。

西北门，是包头市的最高点，在大青山的山腰间。从这里望下去，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整个市容。整个包头，似乎是一片陈旧的瓦片铺成的:因为房屋密集，所以给人的感觉是众多房屋的盖瓦连在一起了，街道显得有些狭窄。从北门往西北着，是一道两山之间的断层，横着一道窄窄的深谷，近处是寸草不生的荒坡，远处是耸人云端的峰峦.城墙是从山坡上修起来的，不像有的城墙那样方方正正，而是就着山势走向，从西北门伸向东南、西南，建筑材料是土坯。

“三年前的冬天，敌人在土城墙上浇上水，”老总指着向两个方向延伸出去的城墙说，“夜间是冰，白天是泥要是有现在的大炮，一下子就轰开了，可那时候就靠步枪、手榴弹，这道土城墙还真不大好攻啊!”

老总缓缓地走到城门下，仔细地看着拱形的城门洞。城门洞上，子弹头、炮弹片落下的斑痕还依稀可见.

老总在回忆那次激烈的战斗。那时，经过反复冲杀，在一个黑夜里终于把西北门攻开了，突击营冲进城门，向城里扩展战果口就在这个时候，敌人进行了疯狂反扑，先用猛烈的炮火封锁了突破口，然后把突破口又抢占了突进去的部队激战竟夜，在城外的同志们焦急地听着阵阵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第二天上午，几架飞机在靠近西北门的一角上狂轰滥炸，爆炸声中起初还能听到零零落落的枪声，后来枪声渐渐停止了。

我们进入西北门，来到染着烈士鲜血的阵地上，这里是一段开阔地，长满了枯草，中间掘有许多壕沟。这是敌人以防万一的一种防御手段，因为在这样的地形上，无法很快冲过去，必须翻沟越埂，而敌人也就得到发挥火力的喘息机会

贺老总指着周围的地形，说:“要是提前看看地形，不就上来了吗?"

老总突然火了，连说带骂起来:“我们有的指挥员，蠢!地形不熟，还往上碰你们这次攻城布置得好，就不攻自破了嘛!”

我们这次对包头的攻城部署，是用五旅从北面的大青山居高临下地压下来，六旅从东门助攻，两个旅形成合围，敌人感到行将被歼，在枪响之前就弃城西逃，逃出二百多里后被歼灭的。我听老总表扬我们的攻城部署，笑道:“老总，还是你指挥得好.”

“我指挥个屁，还不是你们干的!’

然后，就去看一座古庙，又从古庙到飞机场，从飞机场到黄河渡口。

黄河渡口在包头城南几里地的地方。古老的黄河从宁夏、河套过来以后，向东奔腾西去。

在渡口遇到一个船工，老总向他招呼道:“过来，过来，我就是贺龙。”

船工一听是贺龙，高兴得很，说:“将军，你吃过黄河鲤鱼没有?’

“给我弄几条。”

船工兴冲冲地从舱里用小网子抄起几条一斤左右黑头、红翅的鲤鱼，因为是刚离水的鱼还跳得很欢。

我打趣地说:“果然是黄河鲤鱼，肥得很，名不虚传啊!”

老总听我这样一说，笑起来:“黄河鲤鱼，主要不是叫你吃肉，是叫你喝汤。”

老总站在黄河的沙岸上，眺望滚滚东去的流水。时将正午，万里无云，天蓝盈盈的无限空旷高远，连风也息了，阳光暖融融的使人感到格外舒适。

老总交待付给船工鱼钱，对渡口的警戒做完具体指示，就离开了。

快到开午饭的时候了，老总在马上对赵冠英同志说:

“你这个卫戍司令，给我吃什么?"

“唉呀，老总!”赵冠英笑道，“你们给我安排得这么紧，还要叫我保护蒙古王爷……”

“你是怎么保护那王爷的?”

“向他交待政策，我亲自去的，那个欢迎场面真还没见过。王子站在屋檐下，两排蒙兵举着刀枪剑戟，穿着紫袍皮靴，真有些象座宝殿。进去以后，只见那蒙古王爷正在抽大烟，头上枕着个女人，腿上还压着个女人。那人是色厉内茬，害怕缴他的枪。我告诉他，枪不交，但要登记，不准窝藏。他听说不动他，很是佩服。”

老总听罢赵冠英对那蒙古王爷的形容，哈哈地笑起来，说:“进了城，看把你忙的。”

赵冠英问:“老总啊，你要吃什么?”

“包头有一样好东西:纸包羊肉。”

纸包羊肉，我头一次听到，赵冠英也是头一次听到。

我心想;怎么还会有纸包的羊肉，纸能包得住吗?

由赵冠英引路，我们到了包头前街聚德诚饭馆，要了纸包羊肉。老总用筷子指着，说:“这就是纸包羊肉。”

纸包羊肉的确味道鲜美，我们还真开了眼界，饱了口福。

吃完纸包羊肉，贺老总问:“妓院在哪里?”

赵冠英愣了一下，说:“这我可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们还要解放她们呢。”

贺老总要到妓院看看，他关心着那里的阶级姐妹。

包头的妓院，集中在丁家巷、平康里两个小巷子里。

丁家巷有一个小院，平康里有七个小院，每个院子里有七八个房间，这些房间便是妓女苦度生涯的牢笼。

我们进了一家院子。老总不叫提前通知，所以进去以后，那些妓女还以为是嫖客昵，乱拉一气。老总对她们说:“你们都集合起来”

二十几个妓女集合在院子里。老总又逐屋查看，发现

在一间房子里还有个妓女面壁而泣，便安慰她说:“别哭嘛，现在解放了!”

那妓女带着几分惑然不解和感激的心情，一抽一抽地止住了哭泣。

老总带着她回到院子里，怒冲冲地问:“谁是老鸭?!”

一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女人，看起来有四十来岁，她应声站了出来。

“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不许虐待她们!”

“我们不敢!”

“不敢?”老总指着刚刚还在啼哭的妓女问，“她刚才哭什么?”

妓院老鸭被老总问住了，吓得低低地垂着头。

老总问问这个，又问问那个:家里都有什么人，怎么到这里来的。那些妓女一一回答着间话，说出了自己的屈辱和苦难，全都流下了眼泪听她们诉说苦衷，实在使人下泪。在被压迫的群众中，她们是最低层。她们终日强颜欢笑，生活在人间地狱里，太可怜了。我们跟着老总深人到这一阴暗的角落，受到一次深刻的阶级教育。

一一问完以后，老总把手一挥:“你们从此解放了!”

对于“解放”这个概念，她们全然不懂，异口同声地：

问:“‘解放了?’我们吃什么?‘’

“有吃的，政府管你们。我们共产党来了，要解放你们以后，你们要好好劳动，自食其力.”贺龙同志向我们交待:“让政府立即着手解决这个问题。这种现象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要给她们安排出路，一个一个落实。”

老总说罢，这才离开妓院。

他在包头整整视察了一天。晚上，我们陪着他进了戏园，看了一场戏。

他要离开包头时，我说:“老总，你需要点什么?”

“要什么?给我几部汽车吧。”

按老总的意思，我们选了几部汽车，送往晋绥军区.

临走，他还手指大青山说:“大青山上要放警戒部队，对付马家的骑兵。

“已经派了。”

‘好!”说罢，他策马扬鞭，离开了包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