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医生吗？咱生场病，可否？

两周前，应市卫生计生人才服务中心邀请，与参加医疗卫生机构管理者职业化培训班的一群大小医生做了一场交流。交流的题目是《医学人文与医疗技术》。

课间休息，一听众找到我，用热切的眼神看着我：“杨老师，您的课讲得太好了！我有个请求，能不能帮帮我。”

我还以为他要邀请我去他们单位给年轻医生做培训呢。这事不用推辞，便微笑着答：“啥子事，你说嘛！”

没想到，他说他爱人患有心动过速，之前在其它医院做过一次消融术，但没成功。

后来一直在挂我的号，但挂不上。现在终于看到我，希望我能出手给他爱人再做一次手术。

这事不难。我答应了他，并让他爱人在周四我门诊时找我先看看情况。

周四下午临近6点，我看完所有正号和一些没挂上号但病情特殊的病人后，看到了他和他爱人。

看了病，开了入院证。他深有感触地说：“杨老师，我昨天是医生，今天是病人家属。这身份转变太大了！

我们下午2点过就到了，在门口走廊上等了接近4个小时，连口水都没喝，现在才看上病。

自己真正当病人，才知道病人看病太不容易了。您讲课说的医务工作者和患者要“以心换心”，这话太对了。”

01

我笑了。医务工作者和患者“以心换心”，来体会病人看病难，看似对的。

但其实无论怎样，医生看病还是比一般病人方便些。

比如他和他爱人。

他们一早赶到华西，等了数小时才看上病，看起来确实不易。但作为医生，他有机会和我见面，有机会打招呼加上号，这和普通病人相比，已经算很好了。

普通老百姓看病才是真地难。

暂且不说他们能否顺利地挂上号，即便挂上号，要做手术，等床位都要很久时间（非危重病人等我手术大多要等上半年时间）。

这还只是挂号和等待手术，这期间还有多次的检查、拿药、随访……

队是少不了要排的，时间是少不了要花的，医院是少不了要跑的。看个病，耗钱耗时耗力，很多时候是病还没看好，一家人都被耗尽了。

对于家在外地（省）或偏远农村的病人来说，到大医院看病就更难了。

这些难处，病人抱怨过，媒体报道过，社会议论过， 但只用语言或文字表述，医生即便读到，也很难真正感受到。

这世上如果没有切身的经历，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感同身受”。或许只有医生自己生过一场病，当过一次病人才能有真正深切的体会。

我就曾有过一次当病人的经历。

02

就在去年，我生了一场病。

每天晚上反复高烧。我本以为不是多大事，每日还坚持手术和查房，不料数十日之后，瘦了30来斤。整个人变得虚弱无比，视力模糊，走路不稳，人一下就倒了。

于是我从一个医生成为了一名病人。

当病人的感觉，和平日正常状态时完全不一样。平日放不下的事情，不得不放下，平日从未思考过的问题，不得不去思考。

这些不是这次我想谈的。我想谈的是我当病人后，生病期间，我被护工推着，到处做检查的感受。

我的病属于积劳成疾，并不特别重，休养是最重要的治疗方式。住院实际也是休养，所以并没要求特殊照顾，就如普通病人一样，按正常路径预约各种检查。

华西排队做检查的病人实在太多，走廊上几乎每天都站满人。虽然每次工人都帮我提前预约好，但仍免不了会在门口等待。

以前我只是路过，感慨人太多，想着如何从人缝中挤过去。但当我也在门口等待检查时，才真切感受到病人和家属的不易。

空间就那么大，座位就那么多，很多人坐也没得坐，站也不好站，尤其带年幼孩子做检查的父母更是狼狈。大家干巴巴地望着显示屏，等着叫号。

每次轮到我进去检查，同事们认得我的，态度很热情；但不认得我的（我也不告诉他们，我是本院的医生），待我就和普通老百姓一般，态度就稍显冷漠。

“进来，躺到，不要动，好了，可以出去了”。

“医生，报告好久出来？”

“不晓得，问你的主治医师。快点出去了，下一个……”

这种感觉的确不好。我算是知道了。

可那给我做检查的医生知道吗？他/她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呢？

03

我们常常说要“换位思考”，可不换位能引发真正的思考吗？

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大地有春夏秋冬，有万物枯荣，人世有生老病死，有苦尽甘来。无非是把时程拉得长一点看罢了。

但为什么很多人都不想那么远呢？

大多数的医生终究会成为患者，大多数的官员终究会沦为平民。

如果一代不行，我相信二代三代四代后终究会如此。

但为什么我们平日荣光的时候不想想日后的凄凉呢？人如果能常常这样想，或许骄纵会消失大半，冷漠会如烟消散。

但其实不止如此。

这是个“娑婆世界”，每个人都活得艰难。当我们讲医生要体谅患者的难处时。患者又该不该体谅医生的难处呢？

医生又何尝容易！

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次愧对家人，多少次怀疑自己。

中国绝大多数医生的真实处境，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但我作为医生，我知道在那么大的工作负荷下，在那么大的工作压力下，医生的表现也许算是将就了。

还是那句话，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活得艰难，都是负重前行。

我们要做的不是相互怼怂，不是相互抱怨。而是应该去探究为何大家都这么艰难的深层原因。并努力把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后来，我收到那位医生发来的微信，他向我再次表示感谢，说他以后会对病人更好一些。

我没说太多，只是替他的病人先谢谢他。

而我，突然想对我的同行们说一声，咱生场病（不致命那种），可否？

我也想对很多病患说一声，请送你们的孩子去学医（如果他/她是高智商的话），行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