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名流的海天盛筵邮轮派对,一声尖叫后成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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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初秋某日,一艘上个月出海的捕蟹船,在遭遇海难失联25天以后,终于被过路船只发现。据称,几名捕蟹工均在风浪中不幸遇难,但所幸,船上搭载的四位社会知名人士,都幸存了下来。

四位幸存者分别是:大学国际政治学教授杨连海,外科专家林吉,畅销书作家韩一坤,心理学家周游。

杨连海教授挪动着肥胖的身躯下船,他面色苍白,但还是微笑着向镜头挥了挥手。随后其他两位,和被担架抬着的一位,也无恙地出现在镜头中。

电视机前的群众松了口气:这些对国家、社会有贡献的名人,都如此幸运。

杨连海教授的学生,白利鹭,看着电视泣不成声。

心理学家周游的朋友杜融,看到这新闻,心中比起高兴,更多的是困惑。

“对那英勇无畏、以身殉职的劳动者——几位捕蟹工人,我表示沉痛的悼念。”镜头中的杨教授流泪道。

1

两年后,初冬某日。

“幸存者偏差。”杜融查阅完几宗极端情况下发生的疑难旧案后,这样说道。

这时门铃响了,是一封快件。寄件人是他的朋友周游,一个心理学家。

周游寄来了一张邀请函——

诚邀您参加“圣女号游轮,海上帝王蟹盛宴”。

杜融不解,拨去视讯。

“是我收到的匿名邀请函,随机邀请社会各界知名人士参加的。误寄给了我两张,一起去怎样?恰巧你休假。”周游说。

“首先,我不去。不过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要去?”

“因为机会难得。”

“我记得,两年前的海难让你有了恐海症。”

“作为心理学家,我自己会调节心理。”

“两年你没坐过一次船,包括公园划船。”

“现在正是吃蟹的时候。”周游顾左右而言他。

“我没空去,下午把邀请函寄还给你。”杜融注意力又放回卷宗上,打算挂断。

“别啊,别挂!”周游急起来,凑到镜头前,凝重道,“我受到了威胁。”

“啊?”杜融终于移回目光。

“我有把柄在人手上,这次不得不去,否则身败名裂。既然刚好多给了一张邀请函,我希望你能一起,顺便保护我……”周游道,又恭维了几句,“你毕竟是甲州市特聘的刑侦顾问,帮帮你陷于水火中的朋友吧。”

“什么把柄?我知道吗?”

“你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你。”

虽然周游有求于人却还有所隐瞒这点,很令人不快,但杜融还是同意了。他更喜欢自己找答案。

2

“圣女号”是一艘专供游乐、宴客的海上小型豪华游轮,纳客百人量级。船体雪白,映着夕照,首舷上漆着醒目的“SAINTESS”。

登船时间正在这一天的傍晚。帝王蟹宴今晚开始,并且持续整夜。随后的两日,游轮将前往距离大陆一百多海里的某海岛观光。

港口上,十几名蟹工正将一个个蟹筐往船上搬运。初冬背景下的他们身着单衣,汗水淋漓,裸露着古铜色的皮肤——大海与太阳赋予了他们强健的体魄。

同样在港口上的,是收到邀请的几百名社会知名人士,他们衣着考究,轻声细语,正在等待登船。

周游遇到了两位老朋友,医生林吉和作家韩一坤。这两人同样是那次海难的幸存者。

两年前,在教授杨连海的提议下,四个朋友在吃蟹最佳的季节里,包了一艘捕蟹船,雇了几个捕蟹工,出海游玩,打算现捕、现烹食,吃最新鲜的海蟹。结果遇了海难,几个捕蟹工被卷入风浪。他们四个躲在底层船舱,饥寒交迫中熬到了第25天获救。之后除了杨连海教授,其他三人都患了恐海症。

可这一次海上宴请,他们竟都来了。

外科医生林吉身着黑色长大衣,头戴羊毛礼帽,拎着手提包——里面有他总是随身携带的定制手术刀。他面容严肃而刻板,自从罹难后,他性情变得古怪,总独来独往。他只同周游打了声招呼,便不再言语。

作家韩一坤依然健谈。这两年他出版了一部畅销书,正是改编自那两年前的海难经历。书中详细记叙了捕蟹工作的危险,海难的可怖,过程中的饥寒与无望,以及极端环境下迸发的人性光辉——这既是一部惊险刺激的求生记录,又是一本歌颂人性光辉的社会文学。

小说总是艺术的。现实中海难的25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那是一个黑箱,没有目击者,死人不说话,只有“幸存者所述”这一扇窗口。那窗口是明是昧无从查证。这便是幸存者偏差的必然原因。

这两年,四个幸存者忙于工作,几乎没有聚过。这次偶然一聚,气氛却凝重。

没错,医生林吉和作家韩一坤,也是受到不明人士威胁,才不得不前来。

唯一没有被威胁的是杨连海教授,他没有恐海症,自己欣然规往。

3

周游同两个旧友寒暄。杜融觉得无聊,便往前几步,看那些蟹工装船。

“师傅,辛苦了,喝些水吧。”身边有一位年轻女子,她想把矿泉水递给浮桥上的蟹工。

她穿着长风衣,踩着细高跟,头发挽起,面庞白皙,五官精致,像是个富家千金。不过竟然很接地气,关心起了劳动人民。

“那怎么好意思,我手上脏。”年轻的蟹工挠挠头,黝黑的脸上泛起红晕。

女子说着“没事”,身体前倾去递水。可细高跟蓦地卡进了浮桥的缝隙之间,女子惊叫一声,行将摔倒。

杜融连忙上前,手一捞扶住了她。

“谢谢,谢谢,抱歉。”女子站直了,回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却称得上失魂落魄。

给蟹工递水而已,为什么会有这恍惚的表情?杜融疑惑。

“没事,我是杜融。”杜融自我介绍。疑惑归疑惑,美丽的女性还是想认识一下。

“白利鹭。”于是她也报上姓名。

白利鹭是杨连海教授今年刚毕业的研究生。她和导师一样,修读国际政治学。她家境一般,是个孤儿,又只是个学生,算不上上流社会人士。

不过她有个上流社会的未婚夫,此次白利鹭正是陪同他赴宴。

一个身材挺拔、衣着光鲜的英俊男子,嘴里喊着“小鹭”,便向这边走来。他是某船商的公子,白利鹭的未婚夫,顾诚。

近看顾诚,却觉得长相虽好,气质不佳。他满脸傻样,唯唯诺诺地看着白利鹭,像个废柴富二代。见了一旁的杜融,顾诚马上自来熟地打起了招呼。

三人初次见面,简单相识了一番。谈及职业,杜融答“刑警”。顾诚肃然起敬,白利鹭却表情一僵,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

4

晚宴于晚上七点准时开始,每个乘客将持实名入场券进入宴会厅,且只允许单次。

众人陆陆续续登了船。在晚宴开始前,他们会先找到自己的房间,放下行李,换上晚礼服。

一个高大肥胖的身影正在前台询问房间所在。

白利鹭远远见了,走上前去,惊喜道:“老师!好巧,您也来参加宴会?”

杨连海回过头,也很惊奇,“怎么是你,小白?这真是巧。”

“我是陪未婚夫来的。”

“就是一年前交的那个男朋友吗?一直都没有带给我看,这么快都谈婚论嫁啦。”杨连海开怀道,“一会我要敬你们几杯,算是恭喜你毕业,以及成家。”

快到七点,身着锦衣华服的贵宾们开始进宴会厅。

宴会厅正好容纳百人,灯火辉煌,装潢靡丽。几条长桌上摆放着盘盘开胃果品,海味珍馐。真正的主角帝王蟹,正在厨房烹制中。

侍者端着酒杯的托盘,在这些贵族之间穿梭,以供他们不时取用白葡萄酒。大厅尽头有专业乐队演奏交响乐。大厅一旁有暂存个人物品之处,主要是围巾、帽子一类。

整个场合舒适、自由。这些上流人士均善与人交,相谈甚欢。觥筹交错间,场面十分热烈。

杜融只是个上流人士的跟班,自然什么人也不认识,此时他正在享受美食。

他身边的周游显得非常愁闷。从登船到现在,他一直在和作家韩一坤窃窃私语,似乎在担心一些舆论相关的问题。

“我现在正是事业巅峰,那件事如果暴露,后果不堪设想。”韩一坤说。

“哎……”周游长叹。

杜融心想:这就是知名人士的苦恼?

不过“那件事”是什么呢?

韩一坤左右张望,告别周游道:“先不谈了,我得去问问林吉。”

医生林吉的羊毛礼帽正挂在个人物品存放处。但场上人多,林吉又是独来独往的古怪性子,找他需要花番功夫。

宴会不知不觉已开始了三个小时,蟹盘也已上了第三批。

杨连海教授一直手执酒杯,如鱼得水地用肥胖的身躯游走在人群中。和各界朋友们聊了太久,他现在有些累了,正靠在一边的桌子上,频繁地揉着眼睛。

他的学生白利鹭,携未婚夫,来向他敬酒。

“老师,感谢您这两年的培养,让我能以国际政治学专业的优秀毕业生称号毕业。”白利鹭举起酒杯。

顾诚也连忙说着感谢,想敬他。

杨连海正在揉眼睛,他说:“都是靠你自己用功,我只是领路——等会喝,我现在有点头晕……”

方才他一直与人饮酒攀谈,有些上头,此刻面色酡红,神情倦怠,不停揉着眼睛。

白利鹭道:“我去给您拿条冷毛巾,敷敷会舒服些。”

白利鹭转身,还未走多远,便听到身后传来空酒杯摔碎的声音,杨连海大声惊叫起来,“啊——啊——”

叫声太过凄惨悠长。众人一惊,安静下来,交响乐队也停止了演奏。

“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杨连海吼着,手在空中胡乱抓摸。

顾诚慌乱地扶他,“杨教授,您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众人恐慌,朝边上退开,但又很快围了上去。杨教授的朋友多,纷纷上前询问情况。

杜融这时才算是活了过来,他把食物放下,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杨连海正瘫坐在地上,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捂着肚子,喃喃着:“我瞎了……”他身边是摔碎的酒杯。

杜融蹲下,拿起一片酒杯碎片闻了闻,马上放下了。他有职业嗅觉,道:“是甲醇。”

众人骚动:“什么?假酒?我们喝的假酒吗?”

杜融:“马上送到医疗室洗胃,灌两斤高度白酒——经理在哪里?”

“我要去医院!我要求返航!否则我就瞎了!”杨连海怒吼。他满脸眼泪,瞳孔散大。

“你已经瞎了,现在只能保住命。”杜融毫不留情地说。

经理赶到,安排人员将杨连海抬去医疗室,并说:“我们会全力负责的——但现在后方航线上有风暴,考虑到全员安危,无法返航。”

骚乱中,杨连海被抬走。宴会厅经理却被众人截下了,讨要假酒的说法。

经理说:“大家稍安勿躁,我以人格担保,我们船上的酒没有任何问题。除了这位杨教授,没有人出现不适状况,不是吗?”

众人面面相觑,确实如此。

经理继续说:“只有杨教授这一杯酒有问题,我可以肯定地说,是投毒。”

众人哗然。

杜融此时,正冒着生命危险,把手边能拿到的酒杯都闻了一遍。

周游非常紧张,一路跟着他,问:“有问题吗?”

杜融摇摇头。现在的情况看来,确实只有杨连海的酒杯里有甲醇。这是一种会致盲更甚者致死的工业酒精。

杜融朝经理走去,掏出证件道:“我是甲州市公安刑警,现在要求调取宴会厅监控。”

经理连忙带路。

前往监控室的路上,杜融说:“所有的酒都由侍者用托盘托着,一个托盘上有三十个酒杯。经过宾客身边的侍者是随机的,宾客取用酒杯也是随机的。投毒者如何恰好令杨教授喝到那一杯?”

周游道:“所以是无差别犯罪吗?”

杜融不置可否。

5

宴会厅的监控等于无用。监控装得很高,厅内又有数百人,人群拥挤,无法辨别形貌。找到杨连海的肥胖身影已花了一番功夫,同其有过交集者既多,又面部模糊,投毒的小手脚更是发现不了。

受海上磁场的影响,电压不稳定,监控画面不停闪烁。

杜融是私下出行,没有带办案的电脑,无法处理画面、放大细节。

“这次宴会,所有宾客都入场了吗?”

经理答:“是的,每个人都有实名入场券,工作人员收取到的入场券数量和本次全部宾客数量一致——毕竟此次出海的重点就是蟹宴,没有人会错过。”

“是否有人中途离开?”

“这个没有注意到。不过离开的人是不能再进来的。”

“林吉离开了。”周游指着监控道。

林吉便是那个穿大衣戴礼帽,神情刻板的,古怪外科医生。

“怎么看得出来?”

“人是看不清,但他放在个人物品存放处的帽子不见了。”

“调林吉房间的走廊监控。”

B区房间是离宴会厅最近的。林吉住B区105号房。调取房间所在走廊的监控后发现,林吉确实提早离场,并回了房间。时间在杨连海中毒前十五分钟。

“我们现在去找林吉问问。”周游说。

“不急,都在船上,跑不了,”杜融说,“先去医疗室看看杨教授的情况。”

医疗室内。

杨连海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眼睛确实瞎了。白利鹭和顾诚正在照顾他。白利鹭双眼通红,顾诚手忙脚乱地在倒水。

“警察先生,你来了。”白利鹭说。

三人在登船前认识过。现在杜融了解到了更多的情况,原来白利鹭正巧是杨连海的学生。

“杨教授,你都和哪些人喝过酒?”杜融问杨连海。

杨连海还在神情恍惚地骂骂咧咧。他道:“太多了记不清。我拿了好几次酒,每杯酒喝完前,都没有脱过手。”

“存在有人往你酒杯里加东西的可能吗?”

“绝对不可能。”

“宴会前有喝过酒吗?”

“没有——警官,到底是谁害我,你一定要帮我查出来!”杨连海愤怒不已,不停地眨着失明的眼。

杜融意味深长道:“目前来看,是您自己倒霉啊。”

“我就说是无差别犯罪吧。”周游说,“杨哥,你放心,就算是无差别犯罪,我们也会找到投毒人的。杜融可不是一般的刑警,他是公安特聘的刑侦顾问。”

“不管怎样,我眼睛都没了——小白,你扶我回房间,我得睡一会儿,不想待医疗室了。”杨连海起身,并使唤白利鹭。

白利鹭在研究生期间,就经常帮杨连海做事,彼此都习惯了。

她扶杨连海离开了医疗室。未婚夫顾诚还留在这儿等她。

杜融正打算去B区房间找中途离场的医生林吉时,作家韩一坤便进来了。

“连海好些了吗?嗯?已经回房间了?”韩一坤行色匆忙。

顾诚站起身,惊喜道:“您是写海难畅销书的作者,韩一坤吗?”

韩一坤点头。

顾诚冲过来同他握手,“我是您的忠实书粉!那本书写得太棒了,我直到看完才松了口气。特别是断水断粮好些天,几乎快死的时候,主角竟抓到了一只海豚,去头、开膛、烹食,成功续命,这一段看得我特别激动……”

韩一坤应和了几句,他现在没心情和书迷聊天,他的神情也令人捉摸不透。

杜融原本要走,又坐下了,他看着顾诚、韩一坤两人,若有所思。

顾诚举手投足充满小家子气,不像是上流人士。虽然不了解他那船商父亲,但光看这儿子的表现,这家无疑就是个无甚底蕴的暴发户。

但此时,对于顾诚,杜融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难道我曾见过他?杜融心想。

顾诚接了电话,是白利鹭打来的。言语间听出,杨连海已打算睡下,白利鹭就离开他房间了。

得知顾诚还在医疗室,白利鹭便过来找他。

过了不久,白利鹭进来了。她的双眼仍是通红。她是一个孤儿,敬杨连海教授为父亲,伤心在所难免。

杜融不想再耽搁,起身打算去找林吉。

这时白利鹭的手机响了。杜融无意中看了一眼,是杨连海打来的。

“杨老师,怎么了?不是说睡了吗?”

下一秒,白利鹭惊叫起来:“杨老师!您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杜融还没来得及走,道:“外放。”

“杨老师有危险,我们快去!”白利鹭开了免提,急哭了,起身想跑去杨连海房间。

免提里传来杨连海的惨叫:“救命!救命……唔唔——他要杀了我——啊啊啊啊!!”

伴随着叫喊声,还有一声声仿佛是砍刀剁肉的可怕动静。很快,杨连海便没了声。

此时众人已在赶往杨连海所住的,A区203贵宾房。

赶到之时,杨连海已断了气。

墙壁上是喷溅的鲜血,杨连海肥胖的身躯仰倒在地上,头部被砍下,完全从颈部离断。

现场触目惊心,白利鹭几欲昏厥,连在场的男士都忍不住惊叫。

6

杜融让其他人退出案发现场,站在门外。随后他走到尸体边,蹲下查看。

从颈椎断裂情况看,凶器是一把锋利的大砍骨刀——毕竟一般的刀,是无法生生将头砍断的。

从墙壁上鲜血的喷洒轨迹看,尸体也没有被人挪动过位置。

死前,杨连海挣扎着给白利鹭打了求救电话。手机也正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沾满了血,有锁屏密码故无法开启查看。

房间里没有藏人的可能,凶手已经逃脱。

询问过两边的住户,均称没有听见求救声。这艘游轮的房间隔音极好,贵宾房的隔音效果更是非同寻常。

杜融电话联系了经理,要求调取A区贵宾房走廊的监控。

经理震惊痛心,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希望快些解决问题。

“贵宾房那一层,住客较少。同层的其他住户,在杨教授回房间之前,就已经回了各自的房间,之后没有人出来过。杨教授所住的203,只有刚才白小姐扶杨教授进去,随后白小姐独自出来,没有其他人出入。”

房内舷窗完全封闭,且均只有20英寸大小,凶手不可能从这里进出。窗外是光滑的船体,也没有任何落脚处。

“房间里有其他入口吗,比如通风管道之类。”

“没有,出入房间只能走门,是必定会暴露在监控下的。”

“从登船时间开始查,有没有人提前进了房。”

经理快进地查了所有时间后,答:“只有宴会前,杨教授本人放行李出入过;以及宴会后和白小姐一同出入过。”

经理的回答已如杜融所料。这似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监控上没有留下可疑痕迹。

“白小姐,你出门时,杨教授是什么状态?”杜融看向白利鹭。

顾诚抢答:“杨教授那时打算睡觉了——小鹭临出这门前打电话给我的,我亲耳听见小鹭和杨教授告别,电话里也传出了杨教授的应声——杜警官,你不会是怀疑小鹭吧!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把人的头砍掉!”

顾诚护妻心切,急躁不已。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杜融无奈摊手,“且你这也是一面之词。”

“你什么意思?!”顾诚卷起袖子想冲上来打他。

“别闹了好不好!”白利鹭拉住未婚夫,哭着说,“不要打扰警察查案,他也是想还老师以公道。我的嫌疑是不可避免的。”

周游叹道:“这简直是不可能事件!”

“案发时间是白小姐接到电话时。那时监控没有任何异常,房间内也没有藏人的可能。这是理论上和实际上都完全封闭的密室,且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杜融说,“我现在都已经在想,是不是杨教授自己把自己的头剁成这样的。——白小姐,能否给我看一下你的手机?”

白利鹭连忙将手机递给杜融。

通讯记录第一条,来自刚刚的杨连海的来电。杜融回拨过去,尸体边那沾满血迹的手机响起。

手机没有问题。杜融将手机还给白利鹭,转而在房间里寻找起什么。

他在床底下发现了那把粘满血的砍骨刀,正是凶器了。还有一件塑料薄膜血衣。因为与世隔绝,条件有限,指纹等痕迹调查无法进行。

“厨房丢失了一把砍骨刀,宴会时还在的,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经理按要求去调查后,告知杜融。

随后杜融继续勘察房间。他打开了杨连海的包,发现了一盒药,麦角隐亭咖啡因口服液。看内盒凹槽是五瓶装,左数两瓶已被服用。杜融打开了第三瓶闻了闻。

“白小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那是老师每天都会服的药。治心脑血管疾病的。”白利鹭说。

“服药时间你知道吗?”

“我不清楚。”

杜融看了一下药品说明书:饭前服用。

晚宴是七点开始,而登船时间在六点左右。如果饭前一个多小时服用,“饭前”就失去了意义。所以杨连海只可能登船后才服药,口服液瓶子会丢进垃圾桶。他房间里的垃圾桶没有,表明他并不是在回房放行李时服的药。

口服液瓶子不出意外,是扔在公共区域的垃圾桶内的。

“周游,你去宴会厅附近所有的垃圾桶刨一下垃圾,找找这种小瓶子。”杜融拿出一瓶口服液,朝门口的周游挥了挥。

“你让我去刨垃圾??”

“查案需要。”

周游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现在游轮上发生了极为恶劣的凶杀案,一切活动暂停,游轮也不再向目的地海岛行进,而是停在海中央,等待后方航线风暴结束后返航。

邮轮上人心惶惶。因为不知道会否有连环案件发生,杜融要求所有宾客待在各自房间,以保证安全,有需要再传唤。

但与杜融同行的韩一坤、白利鹭、顾诚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韩一坤神色恍惚,白利鹭低眉啜泣,顾诚已经被杀人现场吓得怔愣了。

杜融也不想多管他们。

正在此时,一名侍者赶了过来——

又死了一个。

侍者带来了这样的消息。

“B区105房间的林吉先生,刚刚死了……”

7

“刚刚?”

“刚刚林吉先生叫了客房服务,清洁人员进了房间,却……却发现他……他把自己开膛破肚了……”侍者吓得说话打结。

“把自己开膛破肚了?”杜融扬着眉毛重复了一遍。

“林吉……这死法……”作家韩一坤喃喃自语。

第一个案发现场封锁后,一行人匆匆赶往第二个案发现场,B区105房间。

路上杜融再次要求经理调了监控。B区房间的分布,是“个”字形,两边是两条对称的走廊,中间是一条员工通道。员工通道没有监控,两边走廊都有监控,但105房间位于左边走廊的中部,即使凶手先通过员工通道逃避监控,可到了左边的走廊,也是无法遁形的。

经理答:“林先生中途退场回了房间后,没有人再进去过。从登船到现在只有林先生自己进出。房间里同样没有其他出入口,窗户也是全封闭的。”

又是一间完全的密室,又是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来到林吉房间,杜融看到了比方才更加惨不忍睹的场景。

林吉的大衣和礼帽扔在一边。他本人正瘫坐在“客房服务”按钮的下方,已经死了。整个人被开膛破肚,内脏半掉不掉地挂在那里,地上是鲜血,但量不大。

“客房服务”按钮上是血手印,是林吉临死前按下的。凶器——林吉自己的专用手术刀,正在他手边。

因为死法特殊,尸温散发快。流出的血液不算多,尚未凝固。但从角膜浑浊程度和尸斑、尸僵情况来看,死亡时间不会超过15分钟。

杜融仔细研究了内脏创口,发现,之所以出血量没有想象中的大,是因为每个脏器虽然被剖出,但都是沿着壁层精准地割开的,每个内脏几乎都脱离了身体,只余一点韧带,是仅仅使其不会从腹腔中掉落的程度。

从杨连海死亡到接到林吉死亡的通知,前后不超过三十分钟,根本不足以使凶手从A区赶到B区,并且进行精细的解剖每个脏器。

如此精湛的技术,局里的法医都达不到这种程度。因为这是个活人解剖。

应该只有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能有这水平了。而恰巧,林吉本人就是著名外科专家。

难不成,还真的是自己把自己解剖死了?

杜融捏住林吉的两颊,使其张嘴,然后凑了上去。

嘴里有略甜的气味。

那清洁女工颤巍巍地递了一张便签给杜融,“警察……我……我刚一进门,就瞧见他放门口的纸……”

这是游轮房间专供的便签纸,上面写——请帮我将这些秽物打扫干净,我要用我肮脏的肺腑,祭奠屈死的亡灵。

一般只有被人食用的动物,其内脏被人视作“秽物”。把自己的内脏说成秽物,还是头一次见。

屈死的亡灵?杜融皱眉,忽然感觉有了些眉目。

便签和林吉携带的其他手记对照,笔迹是一致的。

韩一坤在一边念念有词,此刻忽然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喃喃道:“先割头,再开膛破肚,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他的鬼魂来复仇了!”

顾诚去扶他,“韩作家,你怎么了?那不是小说中吃海豚的步骤吗?你还好吗?”

韩一坤神思恍惚,“没办法了,我早该想到,是鬼魂,他是能凭空杀人的……”

至此,杜融已经知道了四位幸存者的秘密,即,幸存者偏差的偏差所在。

杜融心中暗道不好,刚刚怎么竟把周游独自支去刨垃圾了呢。

“你们所有人,现在都回各自房间。你护送韩一坤回去。”杜融吩咐在场的几个人,又嘱咐了一名安保人员,他看向韩一坤,“你一会就待在房间里,不可以出门。”

“第二个案发现场也封起来,不准他人进入。”杜融嘱咐剩下的安保人员。

“我出去一下,马上过来。”杜融离开。

8

韩一坤在那名安保人员的陪同下,往自己的房间走。他的房间在C区一楼。

原本热闹的“圣女号”游轮,此刻寂静无声,走廊上空荡荡。因为凶杀案,所有人都按吩咐回了各自的房间,就连公共区域的工作人员都基本回了员工宿舍。休息室、宴会厅、厨房,都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韩一坤精神失常了。他凄苦地自言自语:“回房间才不安全啊……都是在房间死的,凭空被杀死的……那是鬼魂的诅咒,逃不掉的……”

可最后韩一坤还是回了房间。

死寂的室内,一盏昏黄的壁灯开着,“客房服务”的按钮发出幽幽绿光。地毯,桌椅,沙发,黑漆漆的盥洗室,整齐平整的大床。三扇20英寸的舷窗,窗外是黑洞般的天空与海。隐隐有海潮拍动船体的声音,与韩一坤的心脏同频率作响。

我不能在这里,我会死的。韩一坤贴着门板。

刚刚就在与这一模一样的房间里,杨连海的断头尸体躺在那床边,林吉的尸体挂着内脏,坐在“客房服务”按钮下,满屋是血。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血涂在墙上了。

口袋里的手机“嗡”地一响。

韩一坤瘫坐在地。

他颤抖着拿起手机,是一条短信。

韩一坤喘着气,手摸上了门把,又站起来。

我要去同他谈谈,请求原谅。他很善良,他会心软的。

韩一坤打开门,走出了房间,往厨房走去。

“请……请原谅我……”

游轮的厨房很大,黑漆漆一片,他什么也看不清。但似乎有一个幽灵一般的黑影,正站在黑暗中看着他。

韩一坤哭了起来,眼泪鼻涕齐下,嘴里含含混混不知在说什么,已是丢了魂魄。

那黑影无声地笑。

黑影拉开了一扇门。

一个温柔的男声响起:“来。”

韩一坤便去了,他走进了那扇门。

9

“周游!”

“周游!”

杜融离开林吉的房间后,从住宿区跑到宴会厅,又跑到休息厅,跑上甲板,四处寻找周游的身影。

终于到船尾甲板时,周游不知在哪里应了一声,而后从一个小门中钻出来,脸上有些黑灰。

“垃圾都被统一收到垃圾站了,我可是一顿好找——不过竟然给我找着了!”周游举起一个小瓶子。

杜融接过瓶子放进口袋,道:“你没事就好。从现在起你就一直跟着我,不能离开。”

“啊?”

“你会有生命危险。”杜融转身往回走,“林吉也死了,开膛破肚。也是在密室中。”

“林吉也死了?还是开膛——砍头,开膛破肚……难不成……”周游忽然倒吸了口冷气,“杜融,这次发生的似乎都是不可能事件……你说,会不会是鬼魂干的?”

“我不知道啊,谁的鬼魂?你隐瞒的事又不告诉我,我就只能看着你们一个个被杀光了。”杜融面不改色地装蒜。

周游于是真的被吓到。他紧跟着杜融,连着叹了好几口气,最后说:“我告诉你。”

“嗯。”杜融沿着甲板,往B区走。

“你还记得1884年英国的‘木犀草号海难食人案’吗?”

“极端环境著名案例。”杜融问,“你们四人也做了这种事吗,在两年前的海难里?”

10

四名英国海员从沉没的木犀草号轮船死里逃生,在一艘救生艇上等待救援。他们的水和食物只能支持四个人短短几天的生活,而救援遥遥无期。

初期,他们定量分食了食物,又在第四天抓到了一只海龟,但仅仅坚持了几天后,便开始了漫长的饥饿等待。

海难第二十天时,船长意识到这样下去都得饥渴而死。正好最小的一名船员,不顾劝告喝了海水,已经病了好些天,神志不清。于是其他三人将小船员杀死,以其尸体和血撑到了救援之日。

这就是当年轰动一时的“木犀草号海难”一案。

此案在审判时有着巨大争议。争论点在于,在极端情况下,人是应当遵循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还是仍要坚守文明社会的道德底线。如果结局是好的,那么杀人能否被原谅,人能否出于全局观,而决定他人的生命始终。

类似的还有“洞穴奇案”,被困山洞的五名探险家,为了生存,决定抽签吃掉一人,使剩下四人活命。从古至今,“人相食”的情况在历史极端事件中屡见不鲜。

“我们在海难中坚持了25天,这原本就是一个蹊跷的数字。不过比起1884年一案,我们的条件好上许多。当时捕蟹船没有沉没,只是引擎和通讯被雷击坏了,一开始蟹工们捕的蟹,再加上储备的食物,足够我们五个人活十天左右。”

“五个人?”

“还有一个是捕蟹工。那个男孩是几名蟹工中最年轻灵活的,其他捕蟹工均在捕蟹时不幸丧生,而他活了下来。你也知道,捕帝王蟹是高危职业,死亡率比一般人高出几十倍,这样的殉职很正常。”周游顿了顿,又道,“弹尽粮绝后不久,我身体虚弱,陷入昏迷,之后的事情是其他三人告诉我的。

“我们都是生活考究、搞学问的人,身体其实很弱,遇上大风大浪,根本很难坚持,死亡几乎像是必然。而那捕蟹工年轻力壮,身体硬朗。他一直敬重我们,食物未耗尽之前,他为了照顾我们的情况,还把更多的食物分给我们,自己吃得很少。但是食物还是很快吃完了。

“据他们所说,最后饿红了眼的时候,杨连海教授提议吃人,然后林吉医生便去动手了,他趁那健康的小伙子休息的时候,用手术刀把他杀了。我直到被救援,都还是昏迷状态,期间他们有没有喂我人肉汤,我也不知道。”

周游说完,看起来难受不已。只要想到自己竟然可能吃过人肉,他内心就十分痛苦。

那时周游被救援担架抬出来,抢救成功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抑郁状态,无法面对现实。

“如果对照木犀草海难案来看,我倒觉得他们吃的,应该是你。毕竟你一直都是昏迷的。”杜融说。

“我们四个是朋友。杨连海说,反正其他蟹工都死了,活这一个很奇怪。捕蟹工是高危职业,他们的死亡似乎更能令人接受一点。”周游叹了口气,“杨连海说的话确实过分。他说我们四个是社会精英,对国家是有贡献的,如果死亡,成本太高。而捕蟹工只是低等的劳动人民,死了不会对社会有什么损失。”

杜融评价:“不愧是国际政治学的教授,非常功利主义的解释。”

“据说我们那艘船被拖到拆船厂后,那孩子的亲姐姐还去看过,哭着说要找弟弟的遗物。他的所有东西都被烧掉御寒以及烹制人肉了,可以说,那名蟹工被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自然是什么遗物也剩不下的。

“我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屠杀情景,但我一直耿耿于怀。因为幸存者偏多,并没有人怀疑那次海难有什么蹊跷,只觉得我们是幸运的。却不知道,我们虽得以苟活,却早已没有了做人的资格。”

杜融不再多问,再次回到本次案件,“我没有看过韩一坤那本书,听说里面描写了杀海豚的场景?步骤是什么?”

“怎么可能抓得到海豚?那只海豚正是影射的捕蟹工。步骤是砍去头丢弃,开膛破肚分拣内脏,然后烹熟……”

“下一个人的死法可能就是烹熟,但是比起前两种,烹熟的杀人手法难度很大——如果行凶者执着于这种仪式的话,下一步他不会轻举妄动。你紧跟着我就好,韩一坤我也派人看在他房间里了。”

“行凶者?难道不是鬼魂?”

杜融语重心长,“你可是奉行唯物主义的心理学家。真相未水落石出之前,不要妄下定论。”

甲板上风很大,天空阴云密布,没有一丝亮光,海面漆黑广阔。

杜融忽然听见了轻微的声响。

是细高跟敲在甲板上的声音。

杜融转身示意周游别出声,然后放轻脚步继续向船头甲板走去。绕过拐角,便看见一个挽着发、穿着长风衣的背影。

她向着漆黑的天空与海的交界,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手里似乎拿着什么。

杜融轻手轻脚地来到她身后,“白小姐。”

白利鹭被惊吓到,“啊!”的一声转过身,手里的东西应声而落。是一本书。

“白小姐一人上这甲板,不怕遇上行凶者吗?”杜融弯下腰,捡起那本书——《资本主义在殖民地的侵略史》。

“房间里太闷,我想透透气。”白利鹭说,“那是我的专业书。”

“哦,白小姐是学国际政治学的。”杜融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篇文章,是小林多喜二写于1929年的《蟹工船》。

这是日本现代文学史上的无产阶级启蒙之作,无疑是一部伟大的作品。

文章薄薄几页纸,和全书的后边部分比起来,显得皱褶,像是洇过许多水渍。所作的批注也比后面的文章更多。

“白小姐虽是杨教授的学生,同导师的倾向却似乎有所不同。”杜融看着这本书,缓缓翻动,“白小姐似乎更关心无产阶级的生活。”

“没有。”白利鹭的声音冷冽起来。

“我也拜读过《蟹工船》。”杜融抬起头,看着白利鹭,“讲述的是长期在海上从事最落后、最繁重的捕蟹劳动的蟹工们,忍受不了工头的残酷迫害,终于团结起来罢工,痛打了船长与工头的故事。

“小林多喜二被迫害后,鲁迅先生曾发唁函——‘资产阶级欺骗大众,用他们的血划了界线,还继续划着。但是无产阶级和他们的先驱们,正在用血把它洗去’。”

“别说了。”白利鹭擦去满脸泪痕。海风把她的头发吹散。

“我要回房休息了,警察先生。”长发从身边拂过。白利鹭拿走那本书,下了甲板。

天空尽头泛起了苍白色。

周游说:“这个白小姐……”

“我们也快些走,还有事没办完。”杜融转身往B区跑。

周游连忙跟上:“什么事?”

“林吉的尸体我还没看完。刚刚为了找你半道跑出来了。一会我还得把整艘船的每条路都走一遍。”

“好的。说来,韩一坤呢?”

“精神有些失常,我让他回房间了。”

“我觉得他会出事,我还是打电话联系一下。”周游边跑,边拿出手机。

“我觉得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

“手机关机了。”周游怔怔地举着手机。

11

韩一坤的尸体,是早晨一个侍者在厨房的高温消毒柜里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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