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上午的患者都走完了，最早来的姑娘却还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丧气又焦灼。
一看见我，她就跳到我面前问：「医生，我真的不能整牙吗？我真的太想整了！」
姑娘牙齿做过种植，种植体早就和骨骼融为一体，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骨头上，不会有丝毫松动，不能做正畸。
「你做过种植，真的做不了，除非把种植牙拔出来，那样成本太高了，我不建议你这么弄。」
她似乎摸到一丝曙光，说，「你让我打个电话。」
隔着玻璃，我听见她在争吵：「都是你们让我种牙齿！」「我现在脸这么大！」过了一会儿，她抹抹眼泪，无奈地说，「谢谢医生，我走了。」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机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许多成年人带着这个信念，走进了正畸门诊。他们有的因为口腔条件不允许，有的因为时间精力不允许，只能忿忿地铩羽而归。
作为一名从业十余年的正畸医生，我拒绝的病人，可能和接收的病人一样多，尤其这两年。
为了颜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国人对颌面的美观异常重视。
网上也流传着一些金句，比如「你的上半张脸决定了你有多美，但你的下半张脸决定了你有多丑」。这句话令很多自称「老阿姨」的二十出头的姑娘，带着自我怀疑走进了牙科门诊。
人的颌骨可塑性很强，牙槽骨是人体骨骼中最活跃的部分之一。通过牵引，部分患者即便不动刀，也能给颜值带来质的提升。
23 岁的木子已经是第二次来做正畸了。第一次正畸是在她的青春期，我的同行把她一口杂乱无章的牙齿矫正整齐，她却依然有轻微的龅牙，从侧面看，下巴略微后缩。
二十岁之后，她发现自己的牙齿又开始「不乖」了起来：上下门牙都有越来越歪的迹象，也前凸得更厉害了——这不是错觉，人的牙齿终生都在移动，成年之后木子长出了四颗东倒西歪的智齿，这也令她前面的牙齿更加拥挤。她的脸蛋圆圆的，嘴唇显得有点厚，轻微向外凸出。
所幸拍出来的 X 光片显示，她的牙周条件还不错，她的嘴凸牙性也多于骨性。沟通后，我们选择拔牙矫正，拔去 4 颗智齿，4 颗正常牙齿（包括两颗蛀牙），然后收拢。3 年过去后，木子逐渐「有了下巴」，她的下巴变得尖尖的，鼻梁似乎也变挺了，下颌骨是明显的V 字型。从侧面看，她的鼻尖、下巴、嘴唇刚好连成一条线，精致标准。
一个个「木子」们，让她们的身边人看到了正畸的效果，带火了正畸。更不消说，如今一个常常在微博发布深夜醉酒痛哭的台湾女星，很早就出版过《牙套日记》；某位顶级流量女星，更号称自己容貌的飞跃是拜整牙所赐。
路哥原本是领着孩子来做正畸的。路哥的小孩牙列拥挤，是龅牙，门牙两旁的 2 号牙躲在后面「不见天日」，抿嘴微笑的时候，虎牙尖尖还会往外漏，嘴巴也略微向外凸起。
矫正之后，孩子的牙齿慢慢向内收，下巴也渐渐显现。原本笑起来看上去有点像个放飞自我的「野孩子」，现在一下子变得俏皮乖巧。
我给路哥科普：「排列整齐的牙齿不仅能提升颜值，也更容易保持口腔清洁——拥有一口乱牙的人，更容易被蛀牙和牙结石等问题困扰。」
某天，路哥在朋友圈晒完娃，我刚评论点赞，路哥就回复我：「医生，您看看我这口牙，是不是也能弄一弄？」
路哥浓眉大眼，高高大大，一张嘴，却是一口龅牙。按照迷信的说法，龅牙的人，不仅守不住财，还会「克妻」。
当年，路哥是「凤凰男」，而路嫂家境殷实。丈母娘就是因为路哥的牙，对他不太满意。但凡女儿有个小病小灾，总要嚼上几句舌头。路哥一个大男人，抿抿嘴，都忍了。
这些年，路嫂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丈母娘不再指手画脚，路哥在家也渐渐有了话语权。看到孩子正畸的效果这么好，路哥一下动了心思。
「其实能不能正畸和年龄没有关系，不过我们需要先拍片看看您的口腔条件。」—— 这句话，我和每个来咨询正畸的成年人，基本上都要说一遍。所幸检查显示，路哥口腔条件还不错。
路哥选择拔牙矫正，戴的是进口自锁托槽。成年人自制力更强，路哥严格遵守禁忌，从来不啃硬质食物，托槽居然一次也没有掉过——这得躲过多少排骨、大闸蟹和小龙虾的诱惑。
路哥自己也是个事业单位的小头头，一个大男人突然戴上牙套，手下的小年轻难免议论纷纷。当着路哥的面，说他是「反差萌」，在路哥背后，就说些有的没的。路哥清楚他人的非议，但为了改牙，路哥也是拼了。
我叮嘱他，抽烟可能会导致牙菌斑在牙套间滋生，到时会留下难看的痕迹。为此，路哥戒了烟酒，每天饭后就端着个塑料茶缸，去单位的男厕所刷牙。最后，居然是他比孩子先摘了牙套。
戒了烟酒，又拥有了一口好牙，路哥看上去改头换面，清爽多了。
在正畸科干过，你就会知道，成年人对自己能有多狠。
在过去的 2 年零 4 个月里，亮亮每个月都会坐 1 小时高铁来到诊室，28 趟来回车票，加起来 4000 元出头，接近她正畸费用的 1/4。对还在上大学的亮亮来说，是笔不菲的支出。
亮亮是瞒着父母来整牙的。因为传统老派的父母，丝毫不觉得亮亮的牙齿是个问题，亮亮曾鼓起勇气，希望父母能赞助她整牙的费用，被无情拒绝：「我们一辈子牙都这样，不也凑合过了吗？」「你现在的自然美是最好的！」
于是，亮亮改口，说要给自己买衣服买化妆品，父母反而十分爽快。
两地来回跑，亮亮丝毫不觉得辛苦。她认准了我。
高中前的亮亮，哪怕开心地大笑，也总是紧紧闭着嘴唇，像是沾了502 胶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