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
我同学叫吴栋，我俩都出生在山东沿海的一个小村子里。
但我比吴栋幸福，无论是家庭还是物质生活上。
吴栋初中之前也很幸福。
小学4年级，他妈肝癌不幸去世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仅隔了一年，他爸喝醉酒，骑摩托车撞死了。
他有个叔叔，找了个半仙给算了一卦，说他家那房子不好，是凶宅，不能住人。
谁都压不住。
于是他叔把那房子推倒，建起了养猪场。
吴栋无家可归，只能暂住爷爷家。
学校里还算人性化，发动全校给他捐款。
还联系了一家青岛的公司，类似希望工程献爱心活动，每月资助他150块钱。
我和吴栋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也算是关系最好的发小。
所以有时候吴栋吃住就在我家。
虽然90年代农村生活并不富裕，但我爸妈也不是那种抠门的人，隔三岔五做顿肉鱼，也是让吴栋先吃。
可以说拿他当自己孩子对待。
初中三年，吴栋几乎和我形影不离。
并不像电影小说里那么励志，主角父母双亡，他自幼受苦挨饿，最终发奋图强考上名校什么的。
相反的是，初中一毕业吴栋就不读了，他选择去青岛打工。
那是家韩国电子厂，薪资高，吃得好。
吴栋没事就给我写信，还总买衣服鞋子给我。
我那会儿正读高中，正是爱美的年纪。
手里的零花钱不多，看见帅气的衣服也没钱买。
幸好有吴栋。
吴栋写信给我，说你看中什么东西就跟我说，我买了寄给你。
高中三年，可以说我大多数衣服鞋子都是吴栋给我买的。
那会儿流行美特斯邦威、以纯、班尼路，我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是这些牌子。
好多同学羡慕我，还有人传言说我家巨有钱。
他们不知道我有一个好哥们儿。
吴栋不光对我不错，对我家人也很好。
逢年过节都会大包小包的往家里送东西。
也算报答当初我爸妈对他的恩情。
我上大学那会儿，吴栋谈了个女朋友。
那姑娘叫小玉，是青岛本地的，在吴栋那工厂旁边开饭店。
确切说是小玉爸妈开的，她只是帮忙。
吴栋别看小时候过得苦，没人疼没人爱，长大了却身材挺拔，玉树临风。
一点没有营养不良的迹象。
小玉家那饭店实惠，一个菜十块八块，紫菜鸡蛋汤也免费喝。
所以吴栋吃够了食堂的菜后，就总去光顾。
时间久了，小玉竟对吴栋产生了好感。
2006年的一个冬日，吴栋的生日到了，下班后已经是夜里9点多。
吴栋本打算和宿舍的同事一起去饭店喝酒，但奈何有几个舍友上夜班。
所以他只好自己一人去了小玉家的饭店。
小玉一家正要收拾桌子准备打烊。
见吴栋进来，她爸妈说小伙子改天再来吧！今天炉子都封了。
吴栋总来，也算和他们熟悉。
于是开玩笑的说，这可咋办！今天生日，连个热乎菜吃不着了！
老板笑着说过生日那得吃点好的犒劳一下，对面火锅店还营业呢！
吴栋一咧嘴，说那得多少钱！吃不起。
说完他失望的转身要走。
突然小玉把他叫住，说我用燃气灶给你炒俩菜。
吴栋挺激动，说太感谢你了！
可是转眼一看小玉爸妈那不悦的表情，他瞬间有些尴尬。
于是他不好意思地说，也别让你白忙活，给加点辛苦费。
小玉她爸妈收拾完卫生就走了。
吴栋等了半个多小时，小玉端着一盘红烧鲅鱼出来，笑嘻嘻地说，你爱吃的。
吴栋有点诧异！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鲅鱼？
小玉瞬间脸红，不好意思的说，你平常来不都点这个菜吗？
说完就飞似的跑进后厨。
吴栋心里暖暖的，自从爸妈走后，这种感觉他七八年没有感受过了。
过了一会儿小玉又端出来一盘猪头肉，肉不多，是她们一家吃剩下的。
小玉站在一旁，扭扭捏捏的说：我不太会做菜，你凑合吃吧！这俩菜不要你钱。
吴栋饿得前胸贴后背，大快朵颐的夹了块猪头肉放进嘴里，呜呜啦啦的说不要钱不行，我还得多给点，大晚上的多麻烦人。
小玉说真不要钱，锅里还煮了饺子，你慢点吃！我出去一下。
不一会儿小玉就跑了进来，活泼可爱的说外面下雪了！天啊！2006年的第一场雪啊！
吴栋扭头看向窗外，心想自己这个生日还挺有纪念意义。
他一下想起在网吧看的韩剧《我的女孩》，里面李多海说过的那句话：下雪天就是自己的生日啊。
吴栋禁不住心里一笑，今天这生日还真浪漫！
小玉把一个袋子放在桌子上，拆开后里面是个特别小的蛋糕。
其实也不能算作是蛋糕，就是个圆形的蛋糕坯而已。
吴栋惊呆了！
他不明白小玉为啥对他这么好。
惊得他都忘记嚼嘴里的猪头肉。
小玉“啊”了一声，喊着坏啦！锅里还煮着饺子呢！
一溜烟窜进后厨。
等小玉端着饺子过来时，吴栋正在抹眼泪。
小玉问你怎么了？
吴栋看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和蛋糕，低声说道，十几年没人对我这样好过了。
小玉眨了下眼睛，问：你爸妈对你不好吗？
吴栋眼泪又掉了下来，说：我爸妈都没了。
那天晚上吴栋和小玉正式确立了爱情关系。
他写信跟我说，那是他过得最难忘的一个生日。
一盘红烧鲅鱼，一盘猪头肉，一盘饺子和一个巴掌大的蛋糕，却是他吃过最好的生日餐。
打小缺乏爱的呵护的人，是极容易得到满足的。
窗外大雪纷飞，小饭店里一对青年男女正诉说着哀伤。
小玉也哭了，他对吴栋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后来吴栋辞职了，在小饭店干活。
小玉的爸妈一开始不同意，嫌弃吴栋农村人，没钱没势。
可得知吴栋没爹没娘后，却又同意了。
因为小玉是独生女，找个吴栋这样的也行，无牵无挂，就当是入赘了。
吴栋打电话把这些告诉我，并征求我的意见。
我还在上学，对社会世情一窍不通，只能说不错啊！你也算是找个城里姑娘，少奋斗很多年。
吴栋笑笑说，主要是小玉对我太好。
大学毕业后我也去了青岛找工作。
吴栋领着小玉去火车站接我，他开着一台铃木北斗星，那是饭店买菜的车。
一坐进去一股鱼腥味和大葱味扑鼻而来。
吴栋开车很溜，在高架桥密布的青岛市区，像条泥鳅一样钻来钻去。
车子开到海尔立交桥上时，吴栋高兴的说我俩要结婚了！
我欣喜若狂，说，我得赶紧找工作，赚了钱好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吴栋开玩笑的说，包上一个月工资。
我本打算先租个房子，然后再慢慢找工作。
可吴栋直接把我拉到他新房里，说是早给我收拾好了，直接住就行。
我推托不住，吴栋给了我一拳说，你不住就是瞧不起我！
小玉也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就是，我听吴栋说了，你俩打小光屁股长大，他还在你家住过，你要是来我们家还见外，我俩可不高兴了！
我心想既然这样，那就先住着，等找到工作后，再就近租个房子。
没想到这一住，竟把我和吴栋的友情彻底割断了。
那是2008年，我记忆犹新，汶川地震，北京奥运，还有金融危机。
再加上我们那一届毕业生特别多，导致工作非常难找。
看得上的公司人家不要我，要我的薪资又太低。
高不成低不就，接近一个月的时间也没找到份合适的工作。
那段时间我很崩溃，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种巨大的卑微感涌入心头。
自己就如同废人一样。
吴栋每天饭店打烊后会带几个菜回来和我喝一杯。
我俩聊从前的事情，聊我大学的趣事。
聊了几天，我突然发现现在挺羡慕吴栋的。
有份每天都很充实的活儿干着，并且还有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而我呢！一无是处。
每当喝上酒，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思考未来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如同漂浮在云朵上一样。
脚下虽有东西，但并没有丝毫重力感，被风一吹，整个人飘呀飘，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隔壁房间传来小玉的低吟声，还有吴栋最后冲刺般的闷声吼叫，我越来越睡不踏实。
我爸妈给我打电话，让我不要在吴栋家住太久，毕竟人家现在有女朋友，况且还快要结婚。
即使吴栋愿意，人他女朋友也不情愿。
嘴上不说，不代表心甘情愿。
我一想也对，不要为这件小事伤了哥们儿二十多年的情谊。
有天晚上我和吴栋喝酒的时候，说起出去租房子的事儿。
吴栋大手一挥，说你若是出去租房，咱俩这关系就掰了。
我说我跟你什么事儿都无所谓，关键是你女朋友会不舒服。
吴栋说你放心，小玉不是那种人。
吴栋和小玉通常都是早起晚归，我也差不多，每天早起面试，中午在外面吃点快餐，然后下午再面试一个。
接近天黑去网吧投简历，等着吴栋他们回来一起吃饭。
有天我不舒服，就在家躺了一天。
我住北屋，每次在家都习惯性的把门关上。
因为毕竟小玉在家时会不方便。
正当我躺在床上看手机的时候，我听见门响了。
我很奇怪，这个点他俩人不会回来呀？
于是我赶紧下床，打开门一看是小玉。
小玉看见我后也是一惊，但张了下嘴巴没有说话。
还是我主动笑着打招呼，说你怎么回来了？
她“嗯”了一声就闪进了南屋。
我当时多少有些尴尬，因为她的眼神很冷淡。
和吴栋在家时的活泼热情截然相反。
正当我疑惑是不是她和吴栋吵架了？还是我哪里做错了的时候。
小玉拿了一个包走了出来，我问了句你回来拿东西啊！
她吐了口气，没有回答我。
而是语气不冷不热的说道，你今天没去找工作？
我说没有，昨晚失眠，现在头痛眼睛也睁不开。
小玉和我隔着两三米左右，说我有件事儿和你商量一下。
她的表情是我从没见到过的冰冷。
我点点头，刚要问什么事。
小玉就劈头盖脸的说道，我觉得你搬出去住吧！你看你也在这里一个多月了！我知道你和吴栋关系铁，可这毕竟是我俩的新房……
我大脑顿时“嗡嗡”的响，尴尬，羞愧使我浑身发热，难受，恨不得跳楼。
我从没想过平日里客客气气的小玉会说出这种话。
我看着她说，刚来那会儿我就说出去租房，可你知道，吴栋他不让我出去，我也打算找到工作后就搬走……
小玉抬高嗓门，大有扫地出门的气势，说道：他不让你走你就不走？那你也太没自觉性了。
说实话，你就是个普通专科，现在本科研究生都挤破头找工作，你以为自己还挺香？
我彻底崩溃了，从头到脚的耻辱感压得我喘不动气。
我万万没想到小玉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20岁出头，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于是我心一横，说抱歉了小玉，我现在就走。
说完我转身回屋收拾东西。
身后的小玉没有吱声。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来后，小玉依旧站在那里。
我把钥匙递给她，说：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你和吴栋说下，我走了。
刚走两步，小玉突然说道：今天的事儿我不想让吴栋知道，你明白吗？
我一时愣住，还真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
她也看出我眼中的疑惑，随即说道：你是自愿离开的，你明白吗？
说着她低下了头，继续说道，我和吴栋快结婚了，不想因为你影响我俩的感情……
我明白了，以我和吴栋的交情，如果让他知道这件事，他肯定会和小玉大吵一架。
我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谢谢……
七月的青岛天空碧蓝如洗，虽有海风阵阵吹过，但还是能感受到热浪扑面而来。
我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一个个路口，像是个失去灵魂的丧尸。
太阳把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泛着热浪的柏油路上，扭曲变形。
旁边一台出租车停了下来，问我打车吗小哥？
我思忖了一下，没有说话就上了车。
师傅一脚油门，问我去哪里？
车里的冷气很足，我如同进入另一个世界。
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我说去火车站。
我想去一个很远的陌生城市，只要能离开青岛就行。
再见了青岛，一个我刚刚觉得有点温度的城市，却又让我顿时跌入冰窖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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