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在学校遭受了霸凌

分享至

张玮明白,自己不可能走上“别人的老路”,她强迫自己忘记那几个月的经历,承担起母亲在家里的责任——“作为母亲,如果我不够坚强,怎么能让孩子坚强呢?”

前 言

2021年11月,迟迟未等到开庭的李静致电法院,却得到案件二审早已在8月宣判的消息。一场过去了2年多的校园暴力让一家人不知道未来该走向何处。

事件肇始于2019年10月23日上午。当天,在江苏省徐州市黄集镇中心中学内,十几个不同年级的少年将徐强拉进学校的小厕所,堵住了门。

他们分站两边,轮番殴打徐强,左边的打过去,右边的打回来,然后一脚把他踢到墙边,又拉起来。其中一个抽烟的少年,点起口袋里的“大贡烟”抽了一口,转头看着徐强,吐了一口烟。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过瘾,又把香烟凑到徐强的鼻子边,强迫他吸入那呛人的烟草味。

当地法院在2021年初对该事件做出了一审判决,驳回了“让校方和施暴者公开道歉”的诉求,支持李静主张赔偿的请求,李静随即决定上诉,她希望校方能够公开道歉。去年3月10号,她收到了二审上诉的缴费单。

去年三月,李静曾信心满满地想着,“只要不死,我就会翻案。我已经准备好了打一辈子官司。”可现在每当想起儿子的遭遇,她除了长叹似乎已别无选择。

两年多的时间里,微博成了李静与外界沟通的唯一桥梁。她在置顶微博详细描述了“校园暴力”事件的始末,得到了12166条留言和126872次点赞。从19年11月开始,她共计发布2425条微博,获得了7302个关注。

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17年发布的全球校园欺凌现状报告数据,每年约有2.46亿儿童和青少年遭受学校暴力和欺凌,他们的身心健康因此备受伤害。

2018年,中国最高人民法院发布的《校园暴力司法大数据专题报告》显示,2015年全国法院一审审结校园暴力案1000多件,2016年为835起,2017年866起。其中,11.59%的案件受害人死亡。这意味着,3年间,校园暴力致人死亡案件达300起左右,年均百起。

无法向前看的人

儿子遭遇了校园暴力后,王眉的生活像是停滞了。

她之前在学校旁边开托管班,近水楼台,不仅照顾了孩子,顺带也能赚些钱。但从2020年4月开始,她完全没心思打理生意。

本来受疫情影响,即便复学了之后,托管班的生意已大不如前,加上孩子碰上了这种事,王眉除了吃饭和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在微博上找媒体求助、找大V爆料。

“有人说我轴,可能是吧。我只要一个说法,他们这么对待我的孩子难道不应该道歉么?我不要钱,我就要一个公道。”为此她几乎想尽了所有办法,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地媒体在2020年1月参与了事件的报道,相关部门也陆续介入。王眉最初以为看到了希望,但看到教育部门的回复文件后却大失所望。

由于没有专业的法律指导,双方在事件的方方面面都产生了分歧。校方想让孩子先做“精神鉴定”,王眉一方面觉得孩子如果鉴定出来“有问题”一辈子就毁了。另外“司法途径一走,我就不能信访了”,在法律和上访这两条途径中,王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王眉觉得没人理解她,于是躲进了网络世界。她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专门发孩子的事,有时一天三条,有时一天十条,想到的时候就发。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好过什么都不做。我相信上天总会给一个公道的。”

儿子因为“校园暴力”患上了抑郁症,王眉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也跟着起伏不定,常常整夜睡不着觉,中午从床上爬起来,头疼一整天。她曾尝试跟身边的朋友倾诉,讲述孩子的事情。一开始,大部分人都表现出关心和同情,给她支招,让她赶紧想办法给孩子转学。

不过时间久了,说得多了,回应的人越来越少,甚至有人在她踏上“维权(信访)之路”后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不要再“传播负能量”。

王眉气得删除了一大半的微信好友。这些人大部分是托管班认识的学生家长,经常在朋友圈分享一些美食和美景,王眉原来常常给他们点赞,但孩子的事情发生后,她一看到这些内容就莫名地生气,觉得他们只知道岁月静好,不懂人间疾苦。

2021年3月8号,王眉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在她描述奔走于各个部门的故事之后,自媒体博主晨欣似乎无动于衷,直到她说道:“怎么就没人能还我一个公道,是不是要我死?”

话音未落,便被晨欣打断。“孩子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在所有媒体面前说自己的孩子废了、神经病、大小便失禁。9岁的孩子,你真的觉得他什么都不知道么?你让他以后怎么生活,你要公道、你要维权,没有错,但是你想过现在孩子的情况么?他需要什么?是需要妈妈在边上,还是看着妈妈每天不停对着手机和不同的人说故事?”

“你休学的手续没办,就让孩子在家里待着,也不陪他。那他接下来上学该怎么办呢?”

王眉愣了,一大段连珠炮式的问题让她一瞬间觉察到了什么,但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执拗,说:“现在孩子的状态怎么上学?我去学校、教育局、信访办一个个找,却都推脱不给处理,道歉、赔偿都没有。每天看到我这么优秀的孩子被他们折磨成这样,我做母亲的难受。”

“所以你就不管孩子?还要坐火车去北京上访,你图一个公道。但是孩子呢?你不陪着他,就指望他自己变好?事件不是没有媒体报道,你自己很清楚的。总不见得给你送到《新闻联播》上去维权、喊冤?事情发生到现在,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好好陪过孩子一天,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安慰他。”

换做别人,王眉或许早就挂了电话,但面对晨欣这位好心人,她显得委屈又无可奈何。

“孩子妈,听我一句劝。从挂掉电话开始,你给自己三天时间。这三天,你放下手头的所有事情,也别在微博上维权、找媒体,就好好陪着孩子。然后给孩子把手续办好,想办法转学。”

这通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带来的结果是,接近一个月的时间她一直陪着孩子进行各样的治疗。4月6日,她卖掉了名下的一处房产——“19.5万,这些钱可以抵掉孩子的治疗和散心的费用,先维持着吧。学校校长说让孩子想办法快乐起来,我们的生活都这样了,怎么快乐呢?”

直到现在,王眉一直都没有用上“法律武器”——“司法途径一走,我就不能信访了”,这是她自洽的主要逻辑。

单亲妈妈陈红也觉得没有人理解自己。2016年,她的女儿在学校遭到老师的言语“羞辱”后被诊断为PTSD(创伤后应激反应)、分离性遗忘等病症,此后她一直活在愧疚和维权的世界里,整夜失眠。

由于都来自沈阳,陈红和王眉通过微博联系上了,“为了孩子、为了公正,不惜一切”成了两位母亲走到一起的最大原因。4月初,两人就响应“保护未成年”的口号,和当地其他几个受校园暴力影响的孩子母亲一起走进了教育局。

当天的结果令人唏嘘不已。王眉偷偷录下了一些现场画面,除了发到微博上,还给了一些曾经联系的媒体记者,然后她们又重新回到“维权”的路上。

李静是少数通过司法途径解决问题的孩子母亲,“信访办、媒体、警察局、教育局、学校,我几乎都去过,什么事情都遇到了。”为了孩子,她不断上告、打官司,忙碌两年,最后依然没有得到一个道歉。

“拿钱有什么用呢?我自己垫付的医疗费就不止法院一审赔偿的数字了。但是就是拿100万,每分钱也都是孩子的肉啊。1万是她的手指,10万是她的腿?我不敢花下去啊?”她说她不在意没拿到赔偿,“好好的孩子,变成这样,像刮骨一样痛啊,钱能干什么?我就要道歉,我要让孩子知道世界上有公平。”

然而,即便李静的孩子正逐渐好转,她依然在为二审忙碌着——“只要不死,我就会翻案。我已经准备好了打一辈子官司。”

她们有一个维权群,入群的人有两个特点——清一色的都是孩子母亲、事件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走入“司法程序”。每天都会有来自各地的孩子母亲在里面发声,“校方作伪证”“老师不负责”“媒体不管”是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

群里也有另一种声音,“别放弃,人多力量大,总有人会管的。”王眉看着这些陌生的网名,获得了一种莫名的安慰和力量——世上有那么多苦难,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假装遗忘的人

除了向前看,张玮觉得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在校园暴力的漩涡之中,她不仅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还是一名人民教师。

之前为了避嫌,她并未将孩子安排在自己工作的学校。

几个月前看到孩子身上的伤痕,张玮憋着一肚子火,“怎么会这样?”她抹了把眼泪,“(老师这顶)帽子戴在头上,我总不能拉着孩子打回去。我知道这不是嬉戏打闹,是校园暴力,但身为一个老师我能怎么办呢?”

张玮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她给孩子请了两个月假,辅导儿子做功课,让丈夫告诉孩子如何保护自己,甚至找了跆拳道教练,生活迅速恢复到原来的节奏。

付费解锁全篇
购买本篇
《购买须知》  支付遇到问题 提交反馈
相关推荐
无障碍浏览 进入关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