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
一个多月前，我拼死生下一对龙凤胎，看着兄妹俩渐渐从皱巴巴的小团子，长成白白嫩嫩的小可爱，深觉自己是世界上最有成就感的母亲。
自己的骨肉，疼爱都来不及，可谁知，老公竟然想将我们龙凤胎中的儿子送人！
一
孩子满月那天，我十分开心，虽然不算完全出月子，但听着满堂宾客将我的两个孩子夸上天，这大大满足了我这名新手妈妈的虚荣心。
晚上宾客离开后，家里一片狼藉。老公在打扫卫生，两个孩子都饿了，我就在房间给他们喂奶。
自己生的孩子，真的怎么稀罕都稀罕不够。两个宝宝因为出生在凌晨，我给他们取了小名，儿子叫亮亮，女儿叫晨晨。月子期间，他们像两枚发了面的馒头，由皱巴巴渐渐变得白白胖胖。
“亮亮，晨晨，我是妈妈。”
尽管知道孩子们听不懂，但我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这么和他们说话。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转头一看，老公进来了。
“卫生打扫完了吗？”
“打扫完了。”老公的双手在衣袖上搓了搓，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我一脸疑问，等着他开口，可他的嘴唇翕动半天，却一个词都没吐出来。
唉，这闷葫芦，说话都说不利索的坏毛病，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改掉。我没了耐心，转过头去继续看喝奶的宝宝。接着，我感觉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
“老婆，我想....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我没转头，就这么看着孩子吃奶。
老公从站着改为坐到我对面的床沿上。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叫林伟，四年前，我们还没有结婚时，他曾经救过我一命，当初我们结婚他还随了一份礼钱。”
我抬起头。
“然后呢？”
他舔了舔嘴唇，继续道：“前几天，他打电话跟我说，他唯一的儿子小辉，和我们晨晨亮亮差不多大，因为黄疸的原因......夭折了。他妻子张群从孩子抢救无效确认死亡后，就开始不吃不喝。昨天好不容易肯吃点东西，但是却总是抱着枕头，喊着已经夭折孩子的名字....”
当了母亲的人，实在是听不得这样的事情。我的鼻子几乎瞬间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我们能帮他们什么吗？”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我还是非常愿意对这位我老公的恩人，以及那位刚刚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可我问出这句话后，忽视掉孩子吃奶时的吞咽声，整个房间竟然变得一片安静，老公长久没有回答。
“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竟然发现这舒适宜人的温度下，老公竟然生生冒出了一脑袋的汗。
“娜娜，我想，能不能先把咱们亮亮借出去一段时间？这张群自从没了孩子，现在精神已经越来越往不正常的方向发展了，如果让她有一个精神支柱，应该会好....”
我没等他说完，抄起手边的一个枕头就向他砸过去。
“曹志刚，你是不是人？”
我指着亮亮的小身体：“这是不是你儿子？怎么认识你这些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竟然是这么大公无私的人啊？”
和老公结婚一年后，我才被检查出怀孕。后来被查出来是双胞胎，我们俩可以说是欣喜若狂。
经历艰难的早期孕吐，孕晚期水肿抽筋趾骨疼的睡不着，经历了生产后的大出血，被推进手术室进行抢救，这一路走来，我有太多的话要说。
这两个孩子，现在就是我的命，谁要是打我孩子的主意，我跟谁拼命！
老公站在门边上，想要辩解什么：“那不是...我是说，暂时放到她那边....又不是不让咱亮亮回来了....”
我看他这说的轻松的语气，气得嗤笑出声。
“暂时放那边？她那病要是一辈子都好不了，我儿子还得一直给她当儿子？我们就要一直母子分离呗？”
老公说不出一句话。
我看他这个样子就来气。
“你给我滚出去！”
二
我支持老公报恩，可为什么要以儿子作为代价？儿子又不是他一个人生的，他这叫做慷他人之慨。
因为生气，那天之后，我再没和老公说过一句话。但我没想到，一个星期过去，也许是受够了我的忽视，老公跑去搬了救兵。
这个救兵，不用说，就是我爸妈。
许是过去曹志刚在我爸妈面前塑造出来的形象实在太过老实忠厚，他们走上来就劝和，加上曹志刚从那天之后，也决口不提送孩子的事情，让我也开始觉得，他好像就只是跟我开了一个玩笑。
为了这个家庭，我决定还是要放下心中的成见。
和好之后，我和老公之间的关系，虽然表面上看着恢复如初，可我每次看着亮亮胖嘟嘟的小脸蛋时，又会像有一根刺戳在喉咙里，拔不出来，咽不下去，十分难受。
爸妈走后，老公好似也抱着弥补的心态，对我和孩子更好。像是也知道我心里有隔阂，晚上给孩子喂夜奶时，他竟然没有给儿子亮亮喂过一次，每次都是精准无比地抱着女儿晨晨。
老公的这个态度，让我感到心安。
一转眼，我的两个龙凤胎宝宝，就长到四个月。
体检时，连医生看到这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宝贝，都没忍住夸赞说：长得真可爱，看的出来，妈妈在很用心地养。
那天因为医生的夸赞，我难得心情好。回家的路上，老公说想去超市买点菜，这段时间我带孩子也辛苦了，也该犒劳犒劳我。
我老公人虽然看着不是那么精明，但是却能做出一手好菜。当年也是因为这个，让我觉得他是一个顾家的男人，才在认识没多久，加上妈妈的大力劝说下，和他领了证。
因为我带着孩子不方便，老公就先将我送到地下停车场的车上等着，他自己去附近的商超买菜。后来我打开袋子一看，发现都是我爱吃的。
老公的行为，让我的心感到暖暖的。从上次闹出不愉快后，我心中第一次产生愧疚的感觉。
孩子在外也奔波一天，我给他们换好尿布，喂好奶后，他们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安顿好孩子，我打算去厨房给老公打下手，炒菜不行，洗菜我还是可以的。
我来到厨房，发现老公正往头上的柜子里放什么东西。
“老公？”
“嘶”
我的声音似乎吓到了他，关柜门时竟然忘记将头挪开，径直就撞到了柜门上。
我心中感到好笑，走上前去，对着他的额头就吹起了气。老公身体十分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半晌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
“好了，不痛了，我赶紧备菜。你去一边歇着吧！我买了你爱吃的车厘子，洗一些，到沙发上坐着看会电视，晚饭一会就好。”
我被他连人带车厘子推出了厨房后，他关上了厨房门。
“做个菜还不让我帮忙，难得你这么体贴。行，那我可真坐沙发上看电视，就等着吃饭了啊！”
“嗯，去吧！饭好了我叫你。”厨房传来老公瓮声瓮气的回答。但莫名的，我总感觉他的语气听着有点紧张兮兮。是担心饭菜会做得不合我口味吗？
大约一个小时后，餐桌上陆陆续续摆上了四菜一汤。
我这才注意到，汤竟然是海鲜汤。
“老公，你对海鲜过敏，怎么还煮了海鲜汤？”
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道：“这顿饭主要是犒劳你的，汤自然也要做你爱喝的。”
老公这话说得我可是十分受用。那一顿饭，因为菜基本上都是我爱吃的，我吃了整整两碗饭，喝了两个碗汤。反观老公倒像是只吃了几口。
吃完晚饭，时间已经挺晚了。我撑得实在不想动，老公见状，就十分勤快地将收拾碗筷的活接下。
差不多该去卧室看看孩子醒了没有，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竟然显得尤为困顿，眼皮打架打的厉害，最终还是没有撑过去，就这么睡在了沙发上。
隐隐约约间，我感觉老公站在我身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将我抱到了卧室。更舒适的睡眠环境，让我陷入了更加深度的睡眠。
再次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大半夜的，老公好像也不在身边。我下意识地想摸摸两个孩子的小身体，左手摸到了一个包被，包被上有一朵小花，这个是晨晨。
但是右手摸索半天，却没摸到另外一个小身影。
我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不会是半夜睡掉下床了吧？
我赶紧摁亮小夜灯，绕着床走一圈，却没有发到儿子的小身体，床底下也看了，同样没有。
亮亮去哪了？
我掏出手机，打老公的电话，无人接听。
亮亮消失了，老公也不在家。
电光火石间，我想到老公几个月前的提议，想到这几个月他尽量避免与亮亮接触，想到他在厨房做菜时的异常表现，想到那份只有我在喝的海鲜汤......
意识到这些东西连接在一起，那背后可怕的真相，我头皮一阵发麻。我开始疯狂的给老公打电话，刚开始，电话还处于无人接听状态，后来他干脆就关了手机。
晨晨的哭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我给她喂好奶后，就这么一个人睁着眼睛到天亮。
三
清晨的阳光通过窗户洒到我房间的地板上时，老公还是没有回来。一直到中午，才听到门外传来钥匙拧动的声音。我三步并做两步快速往客厅跑，老公正好从外面进屋。
可他两手空空，并没有抱着孩子。
亮亮呢？
看到我，他一愣，表情有些慌乱，嘴唇翕动着，但却什么话都没说。
我的儿子不见了。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老公其实从来没有死心。两个孩子中，他下意识不和亮亮接触，表面上看来，是为了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但实际上，他却是在一点点，一点点，主动斩断自己对亮亮的父子亲情。
因为他知道，亮亮注定不会在他身边长大，少接触一点，后续送走时，也不会那么难受。
想到这些，愤怒又恐惧的情绪瞬间侵占我的所有感官。
“曹志刚，你把亮亮送哪去了？！”
“......”他却像是被人剥夺了说话的权利。
我心中着急，一把薅住他的衣领。
“我再问你一遍，你的亮亮送到哪里去了？”我的声音中夹杂着明显的颤音。
我的眼睛已经模糊，可依然固执又狠狠地盯着曹志刚的眼睛。他似乎不敢与我直视，眼睛看着地板，但依然什么话都不说。
他的沉默让我觉得压抑，我握紧拳头，对着他的胸口捶打起来。想到那个前几天还乖乖睡在我身边的孩子，想到他乖乖喝奶的样子，心口密密麻麻地疼着，宛如针在扎。
“你说啊！我求求你，告诉我，你把亮亮还给我......”
可十几分钟过去，我打得精疲力尽，甚至跪在了地上。
“我求求你了，不要这么残忍，你把亮亮还给我啊，还给我.....”
我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也流了出来，但是却一点没有心思去管。更让我感到绝望的是，在我的不断哭诉下，曹志刚的背脊佝偻下去，可不论我怎么求，怎么哭，他一直都忍着没有说话。
“曹志高，曹志刚，报恩就那么重要吗，需要你牺牲自己的儿子？亮亮也是我的儿子啊，你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偷偷将儿子送人？曹志刚，你太狠心了，呜呜呜呜......”
大中午的，外面阳光普照，可我却如坠冰窟。
我哭了很久，哭到嗓子彻底哑掉，曹志刚心狠地不为所动，他只是缩在玄关一角，一言不发。
我靠在墙壁上，熟悉的人看到我，应该会吓一跳吧！闹了这几乎大半个下午，我十成十地变成了一个疯子。
亮亮没了，亮亮没了。这句话一直不停在我脑海中盘桓，犹如魔咒。
卧室突然传来一阵哭声，很有节奏，我知道，那是晨晨饿了。可我这个时候听到她的哭声，就会联想到她已经下落不明的哥哥，一时之间，悲从中来。
曹志刚似乎也被晨晨的哭声惊醒，他快速跑进卧室，不一会儿，晨晨喝上了奶粉，停止了哭泣。
可我的亮亮呢？他到底被送到哪里去了啊？
曹志刚哄好晨晨从卧室出来，见我还半死不活地歪倒靠在墙壁上，他顿了顿脚步。
“老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捂住脸，蹲坐在我面前。
“虽然对不起，但我依然要这样做。亮亮以后......会有回来的时候，你依然是他的妈妈，他依然是你的儿子，这一点，谁都不能改变。”
我听他这样说，心中升起了一抹希翼。
“你什么时候让他回来？”
“我....”
他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意，但却半晌没给出一句确定的回复，我意识到，他所谓的让亮亮回到我身边，很有可能就是没有归期。
可笑的是，送走孩子的是他，这会子声音中明显有一丝哽咽的人，也是他。
我眼睛望着虚空，不用看，知道曹志刚这会子也哭了。
“曹志刚，你怎么还有脸哭呢？”
我从地上蹲起来，接着起身。低血糖让我一个踉跄，曹志刚伸出手想要扶我，我一把拍开了他的手，继续踉踉跄跄地走到卧室，关上门。
晨晨正乖乖地睡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看着她的睡颜，却不好哭出来，只能捂住嘴巴，压抑的流眼泪。
四
我几乎一天没吃饭，但相较于身体上的饥饿，明显是精神上的摧残，让我更加难受。
我脑海中闪现着过去四个月和晨晨与亮亮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晨晨非常听话，喝奶时不哭不闹；亮亮比较不听话，喝奶时，喜欢用还没长牙的牙床使劲咬奶嘴，那时我就在想，亮亮长大后一定是一个调皮的男孩子。
可现在，见证他长成调皮小男孩的过程，都已经被剥夺了。
曹志刚敲门，沉浸在回忆中的我没有意识到。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拧开了门把。
“老婆，你应该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吧？我熬了粥，你多少起来喝一点。”他的声音听着老实巴交中，还带着一点可怜兮兮。
我死死盯着他，心中忍不住会想，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那么心狠呢？
怕吵醒女儿，我抓起床上的一个枕头扔了过去。没有说话，但是凶狠的眼神却在明确向他传达着一个信息：你给我滚！
曹志刚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受伤，机械着关上门。卧室重新归于黑暗，黑暗中的我，眼泪流得更加放肆。
晨晨似乎还是被声音吵醒了，哼唧了两声后，又睡了过去。
这个时候，我并非是感觉不到饿，而是已经存了死志。
我自责，愧疚。
明明孩子们一个月时，曹志高就已经有了不对的苗头，我还在爸爸妈妈的简单劝说下以及他的有意掩饰下，就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孩子活生生被从我身边夺走时，我因为这份松懈，睡得人事不省。
我不是一个好妈妈，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这句话就像是魔咒，一直在我的心头缠绕，我想惩罚自己。
但也许是母子连心吧！晨晨突然哭了起来。我被她的哭声暂时引走了思绪，不得不一边流泪，一边将她抱入怀中哄着。
可她还是哭个不停。
冲了奶粉，不喝，尿不湿也是干净的。
我看着她哭得恨不得背过气的样子，心里也慌了。
我已经失去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怎么敢再失去？
我赶紧赶走脑袋里的那些可怕的想法，一边哭，一边安慰晨晨：“妈妈错了，妈妈不该有那种想法，妈妈怎么能有把晨晨独自丢下的想法呢？妈妈应该坚强起来，晨晨和妈妈一起，我们把哥哥找回来，好不好？”
我的安慰好像是有用的，晨晨哭声渐渐停止，我把她放到床上，她又乖乖睡着了。
我看着她的睡脸，心中做下决定：一定要找到亮亮，让他们兄妹俩，让我们母子团聚。
想到曹志刚，我眼神蓦然变得凶狠。曹志刚，谁都不能抢走我儿子，谁都不能阻止我找儿子，包括你。
下定决心后，我离开卧室，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
客厅也是一片黑暗。
“老婆？”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曹志刚裹着一条毯子，正躺在沙发上。
我不想搭理他，打开客厅的灯，目不斜视地走到厨房。看到电饭锅里正保温的粥，我心中闪过一丝厌恶。
洗锅，点燃煤气灶，烧水，下面条。吃饱了，我回到房间养精蓄锐。
亮亮，等着妈妈。
五
有了找回儿子的念头作为依称后，我尽量吃的正常，睡得正常，努力让自己变得健康，为了晨晨，也为了亮亮。
当从一片混乱的精神状态中走出来时，我突然意识到，可以选择报警啊！可曹志刚像是能未卜先知一样，他的一句话，让我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说：“娜娜，你也不要想着去报警。如果你报警的话，我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我自己都无法预料的事情。你还有晨晨，如果你想有一天连晨晨也一起失去的话，你就报警吧！”
我心口猛的一颤。
“曹志刚，你敢这么干，我跟你拼命！”
可当我看到他的眼睛那一刻，我意识到，那个疯子，他说的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