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宽：喊一声故乡，我的姆妈 (组诗)

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王远宽，天门皂市人，60后。1982年始发文学作品， 迄今在各级杂志报刊发表逾千首(篇), 获大小奖项30多次，有作品收入20多个选本及年鉴, 有自选集《登天门山放号》。现为湖北省作协会员、武汉市作协会员、天门市作协理事、天门市文学研究会常务副会长。

喊一声故乡，我的姆妈 (组诗)

——写给千年古镇皂市

五华故土山

长汀家乡水

眷恋中 我的

古风国一样神秘

"竟陵派"诗文一样精严

桶炉锅盔一样粗犷

白龙小曲一样醇绵的

故乡山水啊

喊一声故乡

我的姆妈

从五华山的酒旗戏瑟

金箔般颤动的音韵里

我就认识了你

你是居中而支麓四布

如花五出的一方灵石

你是大洪山的野泉松露

潺潺西来的一条圣水

你是“风后先形羲皇古处”

一块隽永的石刻碑记

你是古寺楚关 暮鼓唱晚

一声皮日休惊诧的浩叹

你是高台临河 扶脉镇蛟

一座佛塔凌霄的水府庙

你是拱衔东西 卧虹拂波

一座石砌七孔的万寿桥

你是埠头水巷夹咏的帆樯渔歌

你是驮载山货稻麦的响铃马帮

你是一幅《清明上河图》的写意

在我袖珍童心的记忆里

故乡 我丈量尽童年的脚丫

也未走到边际的故乡

你是世界上最大的地方

最灿烂正点的辉煌

喊一声故乡

我的姆妈

这山是座古老的山

在堆积丈余的黑土瓦砾中

随便翻起一块阴湿的古砖

那大约会是古风城的肌腱

这水是条古老的河

在傍山而过的长汀河底

随便掏起一勺污黑的河泥

保准会有几枚铜垢斑驳的古币

山是一方水土的骨骼

水是一方生灵的血脉

故乡的人文历史 芸芸众生

正因了这山的支撑

正因了这水的滋润

得以悠悠衍生 节节传承

如皂角树般倔强而茂盛

喊一声故乡

我的姆妈

不止一次 我伫立在

羲农殿的断垣残壁之前

面对一个死去的世纪

遥想那位绝代风后的美艳

伫立在白龙寺的梵唱声中

伴着跳角风铃的叮当

遥想那帮“竟陵八友”的风骚

伫立在长汀河畔

鸟瞰一河曲水流殇

遥想大明尚书李维桢的诵叹

伫立在五华山麓

瞩目闹市淹没的钟惺故居

遥想“竟陵派”掀起的文风巨澜

我看到一双双祖先的瞳孔

仍贮满坚韧睿智的光焰

这不单为一方水土的人文积淀

也是一个民族力量的源泉

是的 这就是我的祖先

以五华风骨砌筑鼎盛的祖先

以长汀血浆浇灌文明的祖先

是留下古风城 线装书

也留下了小脚和辫子的祖先

喊一声故乡

我的姆妈

当沧桑的思绪

飘成扑腾腾的鸽群

衔着带露的阳光和色彩

涂铺这片古老的浑厚

我了然地 了然地注目

这方乳香温热的土地

身畔清晰地回响起

陈立德们笔下奔涌的

长篇历史演义的涛声

胡鸿们诗笔流淌的

青春而醇芳的现代抒情

以及 金钟鸣们的高吭歌声

胡新钟们土著而翻新的花鼓腔韵

从山坡的萋萋芳草中蹦出

从河岸的箐箐藤蔓中溢出

属于父母哥嫂的 热切的

而又令人骄傲的鹰翎镝鸣

喊一声故乡

我的姆妈

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号鼓

撞开崭新世纪的大门

开启大天门的北大门

古老纯朴如凤凰古镇的皂市

一夜间也疯长起现代文明

如皂角树般蓬蓬硕硕地

衍生出蓝玻映日的小康楼群

长阔的街市 昌盛繁荣，不再是

《清明上河图》般的泛黄古意

林立的工厂 数码奔涌，不再传

铁锤叮当的小作坊噪音

希望的田野 生态农业，不再闻

蹒跚蜗行的牛铃小唱

我的 写过一部五味俱全的

古风城史志的父老乡亲

发霉的憧憬 忽然长出了翅膀

借着长荆铁路 武荆高速

冲出了河网密布的江汉平原

跨越了崇岭阡陌的大洪山脉

向远方 前进中

头发飞舞成风的形象

喊一声故乡

我的姆妈

当我每次回到故乡

总会 叩踱于五华山的胸脯

徜徉于长汀河的臂弯

随意地 抓起一把泥土

只微微一捏

便觉一种坚硬在硌手心

我深知 这是五华山的骨骼

随意地 捧起一捧河水

双手便不由的打颤

便有温热的液体从指缝溢出

我深知 这是长汀河的血液

我深知啊 这正是

推动历史车轮前进的

一种永不枯竭的核能

啊 喊一声故乡

我的姆妈

谒钟惺墓

通往神址的路上

匍匐着身躯和灵魂

古诗归的平仄 婀娜而曲折

唐诗归的韵脚 厚重而深沉

一如这五月原野的葳蕤

----交叉 萦绕 横亘

这通往大明孤峭文峰的

朝圣之路

为了追寻神往的明灯

又一回被襄挟 攀爬

至竟陵派的风眼

让我仰止这至上的高度

包浆的立方体的额头在上

蒙尘的膝盖 脚趾在下

请收下我灵与肉的朝拜

致故乡的皂角树

如不倒下

我定要结果

你老迈的躯体

铁质的枝杆

青苍的叶子

紫黑的荚实

悄声地对我说

皂角树

故乡人文植被的长者

童年 我千百次地

在你的身上爬上爬下

熟悉你的绿叶 荆刺

你的老皮 粗枝

如同熟息爷爷的额头

条条沧桑密布的纹络

我悔恨 淘气的脚丫

蹭你一身童子的血痕

处子的双手 摘你的荚实

残酷扳折你的桠枝

烈风时袭 不曾弯曲你的腰杆

灾祸迭至 不曾消磨你的蓬硕

而今 几绺华发

悄然爬上我的鬓角

我仍在念叨你的慷慨

华盖的荫蔽 满树的皂角

皂角树

故乡人文植被的长者

我熟悉你的春华秋实

如熟悉日月开合的四季

三月抽芽 四月绽苞

五月挂荚 六月搭色

七月晾荚 八月入箩

汇一天斑斓的云锦

著万挂丰实的果荚

给妹妹洗头盆中的喜悦

给妈妈洗衣盆中的笑靥

然后 抖落一身荣华的金叶

坦然迎接漫天风雪

不为虚华 苟活

惟为尘世涤污

甘为岁月祛垢

皂角树

故乡人文植被的长者

你是我诗歌的意象

你是我性灵的韵脚

而你终将老去呀

如烟一缕 如土一捧

劲枝如铁 华盖婆娑

挂荚卸荚 生命之歌不竭

叶枯叶荣 愈发生机蓬勃

空据一片光波 但觉无聊

徒耗一份养料 终觉寂寞

活一天 追求一天阳光的爱抚

活一刻 报答一刻大地的恩泽

即便终将老去

也要留下生命的基因

一条繁衍明天的根脉

故乡的皂荚树

我热土上不屈的长者

此刻 我虔诚地站在你的面前

如一只弓形的皂荚

如一弯下弦的新月

心藏一片绿叶

是采自河岸的那株龙须柳吗

还是山顶那蓬葱隆的皂角

是采自三月的那株香椿树吗

还是五月那棵婆娑的紫桑

是采自小院的那株鹅掌木吗

还是山脚那簇苍苍的青柯

我心中窖藏的一片绿叶

伴着日月 久久地珍藏

那是小妹的一弯柳眉

叶辩高挑 一镰初五的月亮

那是母亲的一抹慈目爱光

千山万水 萦我耳畔鸣响

那就是父亲的一双大手

抚我一身咸涩的汗香

交我一副不屈的脊梁

我心中窖藏的一片绿叶

伴着成长 久久地珍藏

那时 我口衔一片叶笛

在紫粉的月月红里徜徉

那时 我手挥一柄棕蒲

摇开灿灿萤虫的星光

那时 我放飞一只蜻蜓

让开心在绿韵里飞翔

我心中窖藏的一片绿叶

伴着憧憬 久久地珍藏

这片绿叶 一片绿色的阳光

给我黝亮的肤色 赤子的热肠

这片绿叶 一缕绿色的春风

祛我心头疲累 涤我眼中荒凉

这片绿叶 一枚绿色的希望

扶我爬山涉水 告别幼稚颓唐

我心中窖藏的一片绿叶

伴着人生 久久地珍藏

开启我绿色的窖藏

喷溅绿液绿汁地喊一声

我溢脂流芳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