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心爱之人登上帝位时,我已油尽灯枯,奄奄一息。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我竭尽全力为他部署好未来的一切。
他却怨恨我至极,立了与我极为相似的女子做三年皇后替身。
他们大婚之夜,全国百姓举世欢腾的那一晚。
万千莹蝶鸟兽都来与我告别,我死在了我们初识的地方。
“娘娘,陛下这个月才进了后宫三次。”
身旁的丫头流月,看完了敬事房最近一月的档案后急忙同我报告。
我眉心一紧,用刚浸染完蔻丹的指甲轻扣着茶台,看似十分漫不经心。
“是时候给后宫里添些新人了。”
原本选秀是三年一次,但先皇驾崩后,当朝天子为彰显孝道,特地要求守孝三年。
宫中所有宴会都以繁化简,选秀也是不了了之。
但我执掌凤印,安排几个合适的宫女送到龙塌前可不是什么难事。
当晚萧云彻便怒气满满的冲到了我宫里。
“柳萋萋!你什么意思?!”
他来的时候我正在沐浴,满身浸在花瓣漂浮的暖沐中,我眼不抬都知道他此刻肯定是一脸不悦。
“皇上怎么来了?是那几个妹妹伺候的不好吗?”
许久却并未听到回应,我这才睁开了眼。
眼前的君王一身锦绣华服站在浴台上,升腾的水雾让我视线有些模糊,竟隐约从萧云彻眼中看到了受伤的神色。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漠。
他勾起唇角,眼中满是审视的意味。
“朕的贵妃,倒是大度得很。”
威严的对话中带着几分怒气,“大度”两个字更是几近咬碎。
“太后有令,皇上膝下无子嗣,后宫众人皆有责任,而臣妾既暂管凤印,理应敦促皇上。”
我语气微凉,仿若是身处场外的看客回应着他对我的不满。
萧云彻嗤笑一声转过身不愿面对我,可他隐隐颤抖的双肩不难看出,他是在生气。
许久之后,他扳正身体缓缓向我靠近。
“好啊,既然贵妃如此关切子嗣之事,那不若今夜就由你亲自侍寝吧!”
萧云彻阴郁的声音,在热气升腾的浴场内格外显得格外清晰可辨。
2
眼见着他黑色下摆被溢出的水打湿,我却依旧坦然伫立水中,丝毫不惧。
“陛下,强扭的瓜不甜。”
我知道只要我拒绝,他就一定不会硬来。
果然,萧云彻迈向我的动作就这样停在了原地,他薄唇蠕动,相隔几米我都能够感受到他此时的怒气高涨。
良久之后,今夜这场闹剧却是以他的一句无奈收了场。
“柳萋萋,你真是好样的……”
萧云彻转身拂袖离去。
在他走出宫内的那一瞬,我胸腔一阵憋闷,吐出一口鲜血。
“娘娘!”
身旁服侍的流月惊呼着从随身荷包里掏出了一个药瓶。
黑褐色的药丸我一口吞下,胸口的闷痛感总算有了些许缓解。
“流月,听闻今日在朝堂上有臣子对皇上不敬?”
我的声音凄清冷然,在空寂的浴场泛出振振回响。
“是,其父乃是当朝户部侍郎。”
看来是有靠山,只不过靠山再牢固,在我这一律不做数。
“既如此,今夜便陪我去宫外转一圈吧。”
“……奴婢遵命。”
我立在群楼之巅,吹响手中笛子。
不一会儿漫天黑蝠聚集,尽数冲向了京中一处偌大的院落中。
一刻钟后,又全部升入空中,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我柳萋萋,乃是京中最大的商户之女。
自小我便没有心思经商,反倒是一心研习药理。
十三岁那年,我结识了养在宫外的小王爷,萧云彻。
此后便常与他一起在我的院落中同饮药酒。
花季之年遇到他是我此生最美好的回忆。
他博古通今,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他满怀理想抱负,却是先帝众皇子中最不受宠的一个闲散王爷。
为助他我翻阅古籍,终是得到了一个方法。
我将自己关入万毒谷,其中蛇蝎猛兽无数。
与其共生共处三个月,再出来时我已可驭万物。
只是,我中毒太深,注定活不过二十岁。
3
我利用驭物之能和柳家的钱财,为萧云彻培养精锐杀手,只为帮他肃清一切阻挡他称帝的障碍。
他终得皇位,也立我为妃。
但我却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了。
第二日户部侍郎便没有来上朝,宫中更是盛传着昨夜的奇闻。
“你听说了没?昨夜户部侍郎的亲生儿子可是活活被漫天的蝙蝠咬死了!”
“对对,我昨夜看到了!少说得有上千只,黑压压一片,太瘆人了!”
“唉,可怜老侍郎了,老来得子,刚让他承袭了自己的爵位便天人永隔了。”
处在深宫之中,我却对朝堂上的传闻一清二楚。
慵懒的躺在摇椅上,听着流月给我汇报近日的见闻。
“娘娘,听闻最近京城内来了一位擅长为人改头换面的医者,不少命妇都趋之若鹜,期盼使自己的容貌更加美艳……”
我弯唇摇头,笑而不语。
若是这世道人尽朱颜,那倒还真不算身处人间了。
“还有……罗将军今日凯旋归京,娘娘可要有所表示?”
流月问的很谨慎,而我回的却很随意。
“送些补药过去吧,做戏总要做全套。”
罗晟是国中年轻有为的将军,身经百战,统帅三军。
坊间口耳相传我与他的情事,但他们不知道,那不过都是我故意为之。
自然就连皇上也认为,罗晟是我唯一肯放在心尖上的人。
当晚的庆功宴皇上还特意找我过来作陪。
觥筹交错,鼓乐齐鸣,三个人却各怀心事。
我端坐在萧云彻身旁,胸口隐隐作痛十分不适。
4
猛然抬头却看到罗晟边饮着宫中特制的果酒,一边将视线穿过层层舞姬,堂而皇之的黏在了我身上。
下意识撇了一眼萧云彻,他的神情果然难看。
紧握酒杯的指节泛白,杯面的酒水颤颤水波。
而下一刻,他便举杯来到我身侧,将我拉起,迫使我来到了罗晟面前。
“朕感佩罗将军高义,总能救边境子民于水火,特携贵妃来敬一杯酒,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罗晟站起身满饮杯中酒,眼中却满满都是我。
“柳贵妃近日可好?”
他衔起嘴角,玩世不恭的对着我寒暄。
罗晟长相俊美,在京中更是不少高门小姐的春闺梦里人。
这也正是我选择与他传出谣言的原因。
想着他情债太多,定不会介意。
但看他此刻的所作所为,似乎并不想与我善罢甘休。
见我望着他出神,萧云彻握着我的手加重了力道。
“朕的贵妃,自是不必将军忧心!”
我的手被握得生疼,不由皱起了眉。
下一刻罗晟手中的酒杯就泼到了萧云彻身上。
如此突如其来的情景倒是让我的手得以解放。
罗晟半跪请罪。
“皇上赎罪,臣酒饮得多了些,手不稳,不慎弄污龙袍,请皇上息怒。”
他的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引得所有大臣侧目。
“如此小事,不必介怀。”
萧云彻咬牙轻笑,眼中却无半点笑意。
当晚宫宴散后,罗晟居然堂而皇之的在大殿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娘娘还未作答,近日可好啊?”
我余光瞟见萧云彻的视线朝向这头。
立马扬起笑颜,口中却满是疏离。
“不必罗将军担忧,本宫一切都好。”
“是吗?娘娘赠臣补药,臣以为……娘娘又有何事需要我的帮助。”
到后半句时,他几乎已经贴上了我的面容。
浓重的果酒气息肆意在我们之间流转。
我刻意再看了一眼身侧,不知何时萧云彻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立马后退拉开了距离。
“罗将军自重,补药是我代陛下所赐,也是替万民感怀将军的英雄壮举,还希望您日后谨言慎行,莫要逾举。”
话说完我便转身离去。
今夜如此折腾,萧云彻定不会善罢甘休。
三更天后,他果然来了。
满身酒气,刚进我宫门便将我一把扣在墙上。
我猝然受惊,回头却发现萧云彻那双黑眸此刻十分深沉,深沉之中又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火焰。
他将我整个人拽入怀抱,双臂十分用力似乎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我本就沉闷的胸口此刻就像搁浅的鱼,完全无法呼吸。
“萋萋,别离开我……”
萧云彻阴沉的声线带着几分沉醉之后的沙哑,让我的心颤了又颤。
我奋力推开他的怀抱,整个人得以解脱地靠在身后的墙上喘息。
萧云彻此刻的眼神如同破碎的星陨,眼角微红还带着些许潮湿。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在众大臣面前与他卿卿我我?”
我别开头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咬着牙狠心道。
“对,你说的都对!我就是喜欢他!”
许久他的呼吸声渐远,再抬头望他,萧云彻低着头,微颤的眼睫如同一只破败的蝶。
“柳萋萋,你究竟把朕当作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要应允做朕的贵妃?”
一向自傲的他此刻声音落寞孤寂,全然没了以往的意气风发。
我强行忍住想抚上他脸颊的冲动,奋力紧握双拳,直至指甲生疼的扣进肉里。
“我柳氏一介商户,既有机会入宫振兴家族,为何要拒绝?”
萧云彻望向我的眼神由最初的不可置信,转变成了嗤笑鄙夷,甚至最后直接别开了头,似乎再看我一眼都是嫌恶。
“柳贵妃真是好谋略,既如此,你便待在这宫中孤独终老吧。”
他走了,未看到我藏于身后的双手。
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5
此后的半个月我都再没有见过萧云彻。
听闻他有了新欢,唤做柔嫔,日日被带在身边小心呵护。
本来我是并不在意的,毕竟这也是我希望的结果。
可有一日我却在御花园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柔嫔。
乌黑的头发轻柔的挽在脑后,簪着一枚珠花,还垂下了一缕流苏。
而那干净明媚的脸庞竟与我有九分相似!
唯一的不同的是我眼角下有颗泪痣。
她开口竟唤我,“长姐。”
我何时有过这样一个妹妹?
见我一脸不明,她走近了先同我行礼,而后才要为我解惑。
“我名为柳依依,是您的远房表妹。”
柳依依?
她的样子在我印象中并不出挑,如今面容竟完全换了个样。
此时我耳边突然响起之前流月所述,关于那个给名门女子改容换面的人物。
“是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改容成我的模样!”
突如其来的诘问让柳依依受到了惊吓,急忙跪在地上向我请罪,语气也不由得颤巍起来。
“长姐赎罪!是,是大伯与父亲一同商量的,他们见长姐你无意争夺后位,便想由我顶上……”
呵,我倒没想到在背后中伤我的,竟是柳氏自家人。
心中烦闷不已,却突然听到了阵阵啜泣。
柳依依不知为何突然哭了起来?
但这个疑问还未在我心中落定便有了答案。
萧云彻满脸怒气冲到我们之间,一把推开了我。
被猛然一推,我差点摔倒在地。
他却未曾回头看我,反而急忙扶起面前娇弱的柳依依,疼惜不已的问询“可有哪里伤到?”
将柳依依扶到自己所乘的软轿后,又叫总管太监喊来了太医院金科玉手的太医为其诊疗。
仿若我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毒妇悍匪,伤害了他此刻心间的良人。
我冷眼旁观这如此可笑的场景,本想直接甩袖离去,却被萧云彻威严的声响叫住。
“贵妃,你可知罪?”
我转身正视着萧云彻的双眼,内心的愤怒水涨船高。
“臣妾何罪之有!”
他宠幸任何人我都可以忍受,但绝不可以是这样一个顶着我面容的假货!
见我如此愤怒萧云彻眼中却闪过一丝畅快,他唇边扬起的笑容无疑是在嘲讽我。
“柳贵妃殿前失仪,不敬君主,着降为嫔,禁足宫中半月省醒自身!”
6
半个月的禁足让我愤恨不已,但转念又一想,如今再不甘又能如何?
手中迎合着翻飞的莹蝶,或许是与动物相处久了,竟隐约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死期。
“娘娘,今日咱们可以出宫了,可要去探望太后?”
我摇了摇头,将凤印交给了清月。
“把这个还给皇上,如今本宫的位份再拿着这凤印实有不妥。”
清月了然,握着凤印的手轻颤,口唇蠕动半晌也没有吐露一个字。
她拿着凤印出了宫,但很快就又折返了回来。
“娘娘,陛下说让您亲自送去……”
萧云彻倒是会折磨人,如今我的身体早就油尽灯枯,全凭每日的参汤吊着,出门着了风寒只怕会更加难耐。
我命清月给我化了个浓妆,显得脸色不至于那么难看。
“皇上在哪?”
清月沉默半晌后,轻声轻语“柔贵妃的依云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