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船来稿丨战友叛变父亲被捕，孤儿寡母身陷危难

1943年8月底父亲万友林（原名刘庆南，中共党员、联共党员、特情代号“月波”）被组织密派到伊犁公安局任会计主任，其任务是侦察和掌握伊犁地区敌党、政、军、警的军事、政治、人员等情报，并将所获得的情况及时汇报给苏联驻伊犁办事处。当时母亲张玉芳跟随父亲住在伊犁斯大林街警察局家属院内的一套平房里，负责情报掩护工作。

▲父母合影

就这样，父亲每天像其他人一样正常上班、下班，母亲则是像其他人的妻子一样每天上街买菜、做饭、有时候还使使针线活给人做衣服赚些钱。就在这看似平淡的生活中，父亲母亲却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时时刻刻都面临着无法预知的危险。而大哥的出生无疑是给终日生活在紧张气氛中的父母带来了一丝欢乐。

可是幸福的日子总是很短暂，短暂的让我的父亲母亲还来不及享受这初为人父人母的天伦之乐，不幸的事情就发生了。

1944年2月上旬的一天，伊犁国民党驻军的一位上校军官（名字已经记不清）和两名士兵突然来到父亲的办公室，对父亲说：“盛督办（盛世才）要找你谈话，请你立即和我们上迪化（现新疆乌鲁木齐）”。

父亲知道大事不妙，就对军官说：“我得回家准备一下带点东西，也得把妻子和孩子安排好再走啊。”

上校军官大声喝道：“不用了，带上你的妻儿一起走。”

就这样父亲被那军官和士兵们押了出去，出去之后父亲看见公安局副局长刘风武站在一辆军用卡车旁边，卡车旁边还有六名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士兵。父亲被押回住所后便一起和母亲收拾东西，在国民党上校和士兵的监视下，父亲母亲只带了些随身用品、钱财和衣服就抱着一岁多的大哥出门了。

父亲走到门口时，突然抱起院子里的一盆长青松（盆景）对军官说：“我们走了，这盆景就没人管了，让我把它放进屋里吧。”

军官不耐烦的丢了一句啰嗦，并示意让其中一名士兵监视父亲将盆景放进屋内后方才放心。

其实母亲心里明白那盆景是给来接头情报人员的暗号，如果盆景在院子里就意味着一切正常，如果不在则意味着危险，快走。

上车之后，军官不许父母有任何的交谈，随车同行的还有公安局副局长刘风武。直到半夜，父亲趁军官和士兵打盹之际悄悄对母亲说：“我没有暴露，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你就一问三不知。”母亲急忙点头答应。就这样，一路上除了上厕所之外，所有人吃睡都挤在这辆军用车上，再加上长时间的颠簸，身体瘦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大哥吃了不少的苦。

两天后下午19时左右到达了迪化，父亲和母亲就被立即囚禁在位于二道巷附近的一所平房院内。院门外有两名士兵站岗，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椅而已。

晚上21时左右，刘风武进屋对父亲说：“老万，盛督办找你谈话，现在就跟我走。”父亲知道此次谈话必定凶多吉少，便起身深情的望着母亲，对母亲说：“我身上有派克金笔一支，怀表一块（英纳格），你留着困难时急用，我不知何时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并将身上仅有的30元钱一同掏出交给了母亲。母亲接过钱泪流满面，忍着巨大的悲痛抱起大哥，咬紧牙关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国民党特务抓走了。

此后母亲一夜未眠，时刻担心着丈夫的安危，看着刚出生的婴孩还未享受到父亲的疼爱，突有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袭上心头，不禁又泪流满面。

屋外不停的走动声提醒母亲自己被监视了，她必须坚强的等待丈夫回来。

第二天一早，母亲起床出门看见院外的两名站岗士兵不知何时换成了警察，院对面有一家回族人开的车马店（解放后此处被拆）。店门前站着一位头戴白帽的中年男子对母亲友好地点头微笑。

母亲回过头问那警察：“你们把我男人抓到什么地方去了。”警察说：“刘局长会告诉你的。”

就这样母亲抱着大哥一连等了三天，依然没有父亲的消息。直到第四天上午，刘风武告诉母亲说：“你们家老万是共产党，已经被关到监狱里了。我们还有话问你，你不许离开这里半步。”母亲说自己身体不好，孩子又小，丈夫又被你们抓走了，能走到哪里去。母亲又问是否能给父亲带些换洗的衣服和父亲最喜爱抽的莫合烟。刘说衣服不行，莫合烟倒可以。便将一袋莫合烟带走了。刘走后母亲暗下决心一定要逃出这里，一定不能让他们抓到牢里去。

▲父母与大哥小时候的合影

此后的几天，母亲装作什么都不知，假意和警卫聊天认老乡，碰巧其中一警卫是山西人（和母亲是老乡），与母亲聊得很熟，慢慢放松了警惕。

有一天傍晚，母亲趁警卫换岗吃饭之际，抱着大哥快速跑进了那家回族人开的车马店。母亲进店后便哀求老板可怜可怜自己和幼小的婴孩，希望可以收留自己住几天。哪知那店老板对母亲说：“我看到你男人被带走了，你男人是共产党吧，这些天盛督办抓了不少共产党人，你放心我会帮你的。你看你和孩子都瘦得没有人形了，快到里面藏起来，我给你弄点吃的。”母亲后来才知道此人姓马，回族人，家中有母亲妻子和两孩子（解放后多次寻找未果）。

天色渐暗，突如其来的哨声显得十分刺耳。似乎是警卫发现了母亲已经逃跑，便四处搜查开来。有两个警卫来到车马店搜查时，询问店老板是否有看到一位二十多岁短发、大眼睛、身穿蓝色旗袍抱着小孩的女人。马老板说没有看到，那女人要逃跑怎么会逃到我这里来，是不是被人接走了。警卫似乎觉得有理，边跑边喊着要到路口设卡子查车去。

母亲侥幸躲过搜查，抱着大哥在车马店的后院躲了一个星期。有一天，母亲对马老板说：“我在你这里也不能住的太久，会连累你们一家人的，等风声不太紧了我就走。我身上的钱不多，但我男人留给我一支派克金笔很值钱，就当是我在你家住的费用吧。”

马老板接过笔，又给了母亲30元当作母亲的路费，又问母亲是否有去处。母亲说她想去哈密投奔亲戚，马老板想了想说：“你抱着孩子坐汽车不行，到处都是检查站，不安全。”于是母亲决定坐飞机。

第二天凌晨，马老板租了一辆六根棍马车（新疆维吾尔族的马车），母亲化了装，穿着马老板妻子的衣服把大哥藏在行李包里。临走时，母亲对马老板万分感谢，说你的恩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马老板笑着说你们共产党都是好人，我们一定要帮你们的（毛泽民到新疆后在百姓中树立了共产党的良好声誉）。

母亲到了老满城机场，准备坐苏联航空站的飞机，哪知由于天气原因，飞机无法起飞。母亲欲哭无泪，只好到候机楼附近的旅馆去看一看。

母亲来到了一家白俄老太开的旅馆里，算算买机票花去了30元，住宿费一天2元，自己和孩子还要吃喝，身上的钱实在是不够，无奈只好住在一楼拐角处存放打扫卫生工具的储物间里。

母亲安顿下来之后，便急忙去旅馆对面的商店买了两个面包，就着开水和大哥凑合了一顿饭，母亲偶尔也吃碗面，大哥就喝些面汤。几天下来大哥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面黄肌瘦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母亲难过得不行，就打算冒一次险到迪化市里给大哥买一些牛奶回来吃。

第二天清晨，母亲抱着大哥坐着六根棍马车来到市里，打算买些牛奶。哪知突然有人拉了她一下，那人说：“大姐，你怎么来这里了，多危险啊。”母亲一看原来是过去在哈密边务处给父亲开车的司机卢占山，母亲当时惊喜万分，便跟着他躲到他家里去了。卢占山告诉母亲，特务们在到处抓共产党和其家属，与父亲一起共事的吴南山、杨文先（包括其家属）、杨天云，张明镜等人都被抓走了，现关在六道湾的监狱里。他还告诉母亲父亲被捕的原因，原来一名叫潘伯南（此人解放后在兰州被枪毙）的中共地下党员被捕后叛变投敌，供出了一大批包括父亲在内的红四方面军西路军（留学苏联后返回）的地下情报人员。

之后的几天，母亲抱着大哥躲在卢占山家里，在卢占山一家人的悉心照顾下，母亲和大哥的身体渐渐有所好转，可心理上的伤痛却远远无法拟补。想想自己每天都要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再看看自己襁褓中的婴孩，再想到自己生死未卜的丈夫，作为一个女人，她承受的太多了。内心巨大的悲痛使母亲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她抱起大哥低声抽泣。然而母亲知道，如果她继续留在这里不仅会给自己和孩子带来危险，还会连累好心救她的老卢一家人，于是母亲抱着大哥偷偷离开了卢家。

不料，母亲走到北门时突然碰见了盛世才警务处处长李英奇（此人是抓捕并杀害中共党员毛泽民、陈潭秋、林基路等人的刽子手）的老婆（名字已经记不清），此人正带着她的儿子和她大哥在街上闲逛。

当时母亲想逃走是不可能了，便径直走上前去不慌不忙地对其老婆说：“你们也上街来了啊？”

李英奇老婆看见母亲后非常吃惊，她说：“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没有进去吗？你们家万友林可是在第四监狱哪。”

母亲此时才知道了父亲的下落，便镇定自若地说：“我是进去了，前两天我大哥到警局把我保了出来。”

李英奇老婆的大哥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母亲，母亲又说警察局曹主任不让家属离开，说要随叫随到。这才打消了他们的怀疑。母亲脱身后立即租了一辆六根棍马车奔往机场，又在机场白俄老太开的旅馆储蓄间躲藏了两天。

第三天上午，机场广播里喊道前往哈密的飞机可以起飞，请老人、妇女和小孩优先上飞机，母亲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急忙抱着大哥坐上了飞机。当时飞机很小，一架飞机只能容纳30人，母亲被安排在了前座，飞机起飞后遇到气流颠簸得厉害，母亲抱着大哥呕吐不止，邻座的一位大爷不知有呕吐袋，便将衣领掀起全部吐到了自己的衣服里，看的母亲十分难受。在这将近两个小时的煎熬里，飞机降落在了哈密机场，母亲和大哥终于平安脱险了。【作者：刘小平】

生平介绍

张玉芳，女，山西代县人氏，先祖清末随晋人西行驼商定居于西域新疆巴里坤，祖上张姓等五异姓兄弟结义开拓家业，坚持晋人诚实守信吃苦耐劳之秉性行商务农，渐以厚德闻达于商道乡间，尤以张氏莱园酒醋为乡民厚爱。及玉芳等姊妹四人，排行老大，性情淑雅，年及豆寇唯女子中学姣姣者也，为督学官员所侧目，经媒迎接嫁与督学之县公安局局长（详见刘庆南介绍），共继革命之路。期间转辗天山南北，随夫经历区域亲苏、亲共、盛世才白色恐怖等多次磨难，期间育有多名子女，因时局艰难数子早殇，迎来新中国解放，支持丈夫革命事业，承担照顾五名子女及家庭的重任。及文革时期，丈夫因拒绝向四人帮提供污蔑曾经西路军同志的伪证愤然玉碎，玉芳独自以替邻里缝补衣服换来微薄收入养家糊口，从未向困难低头，及文革结束组织上对刘庆南平反昭雪后仍悉心家教，子女均继续成才成家，后含怡弄孙，四世同堂，传为邻里佳话，于2017年3月24日以93虚岁无疾而终。

统筹：张喜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