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1
如果不是一场突发的意外，我可能不会拿老公和别人作比较。
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晚上10点左右，我将客户送上高铁后，决定顺道去一趟闺蜜小朵家，把她上次落在我车里的外套送过去。
小朵住在一个新开发的小区，基础建设还在施工，一路上坑坑洼洼的，路灯也很昏暗。
我一边放缓车速，一边拨通了她的手机，告诉她，我快到了，十分钟后在楼下等我。
正说着，突然一声闷响，车震动了一下，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我尖叫一声，一个急刹车，惊出了一身冷汗。
小朵听到我这边的动静，连声问我：“晓冰，你怎么了？”
我死死踩住刹车，抖抖索索地说：“我，我，我好像撞到人了。
小朵一声惊呼。
这时，电话里传来她老公范建的声音：“你先不要慌，告诉我，现在车停好没有？”
我刹那间被冻住的大脑总算开始活动，强压住剧烈的心跳，停好车。
范建又说：“现在情况不明，你最好不要开车门，先报警，另外，共享你的位置，我们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我的心稍稍安定。
共享完位置后，我正准备报警，突然，车窗被拍得“啪啪”作响。
一个男人粗声大气地说：“撞人了撞人了，你都不出来看一下吗？”
我一时心慌意乱，又觉得是自己理亏，便再也坐不住，忐忑不安的下了车。
外面有两个男人，一站一坐，坐着的那个正抱住腿痛苦地哀嚎。
我见状，连忙拿起手机准备报警，还没拨通，手机就被站着的那个男人抢了过去。
他怒气冲冲地说：“人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打电话？”
我说：“我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来处理。”
他说：“等警察来，只怕都疼死了，现在重要的不是报警，是治伤！”
我说：“那我赶紧打120叫救护车。”
他说：“等不了救护车了，附近就有医院，你把医药费给我，我直接带他去。”
我的心顿了一下，猛然意识到，可能是遇到碰瓷的了。
这样一想，我的心反而安定下来，这说明，我至少没有伤到人，现在，只要拖到小朵他们赶来就好了。
我装作已经入套的样子，跟他们讨价还价。
僵持了十来分钟，终于，一道雪亮的灯光照过来，我知道，援军到了。
来的是范建。
他下车扫视了一眼，又看了看那个男人的脚，似乎已经明了，说：“我已经报警了，等警察来了再处理吧。”
接着，他又打了一个电话，高声道：“陈哥，是我啊，遇到点小麻烦，碰瓷这种事，归你们大队管吧。”
他正说着，那个坐在地上的“伤者”已经骨碌爬了起来，另一个人也改了口风，说：“算了算了，没时间跟你扯了。”
说完，两人就要走。
我赶紧说了一声：“哎呀，我的手机”，他又折回来，将手机还给我。
我呆呆地看着两人离去，仍不敢相信，这样棘手的事，范建一个电话就解决了。
反应过来后，我连声道谢。
范建摆摆手说：“这种小混混多半有案底，不敢进去的，你下次开车一定要小心，儿子今天有点发烧，小朵在家照顾，就跟没过来。”
我连连点头表示理解，又钻进车里，将小朵的外套找出来交给他。
跟范建分开后，我赶紧回家。
这时，手机又响了，是老公刘文打来的。
我这才想起，刚才从高铁站出发时，给他发了微信，说半个小时后到家，此刻，他肯定在担心我。
我靠边停车，接通了电话，刚听到我撞了人，刘文就炸了：“哎呀，这可怎么办？对方伤得重不重？你有没有事啊？人送医院了吗……”
对这个开口就问我怎么办的男人，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待他说完，我狠狠挂断了电话。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无论大小事，遇事就慌，根本指望不上。
就说生娃那会，我从产房出来，医生要求多喝水排尿，结果我从卫生间出来时，低血糖发作，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他哭得脸都变形了。
“老婆，你要是死了，我和孩子怎么办？”“你真的醒了吗？”“你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不想掐他，只想揍他，每次有大事降临，自乱阵脚的人，永远是他。
后来，我明白了，无能的人才会前怕狼后怕虎，外加怕老婆，像范建这种有能耐的男人，才会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回家的路上，看着刘文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我再懒得接。
2
当初，追我的人不少，范建就是其中的一个。
而我在这些人之中，选择了高帅不富的刘文，完全是被他的外表和孝心打动了。
那一年，他代表单位参加市直机关的运动会，获得了百米短跑的冠军，而我作为工作人员负责给运动员颁发奖品。
领奖台离百米冲刺的终点很近，我目睹了刘文冲刺的帅气瞬间，更令人惊奇的是，率先撞线后，他没有停下来，而是跑到场外，推起轮椅上的爸爸，绕着操场又跑了一圈。
一年一度的运动会没啥新意，可是，刘文和轮椅上的爸爸，他们的笑容，成了那天最温暖的亮点。
我也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怦然心动。
之后，我托人牵线搭桥，辗转认识了刘文，在他无心谈恋爱的时候，倒追了他。
是的，我倒追的他。
确定关系后，我才知道，刘文大学毕业，本已和广州一家500强签约，但因爸爸突发脑梗、半身不遂，这才回大连考了公务员。
难得的是，刘爸爸乐观开朗，每天买菜、做饭、画画，以及给刘文母子俩讲各种笑话。
这个家虽然有病人，但从不缺少笑声。
第一次跟刘文回家，我就喜欢上了他家的欢乐氛围：一家人包饺子，刘妈妈会顽皮地往刘爸爸的脸上抹面粉，刘文会用面团捏朵玫瑰送给我。
我觉得，相比自己那对只爱说教的教师父母，这二老太有爱了。
因此，恋爱两年后，我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了刘文，一个如假包换的暖男。
而范建呢，是我的小学同学，他家庭条件不错，我也知道他喜欢我，可我对他不感冒，我们就像朋友一样相处，一直保持着联系。
在我结婚不久，他开始追求小朵，据说，俩人是在我婚礼上对上眼的。
相比倔强刚烈的我，温柔体贴的小朵，显然更适合大男子主义的范建。
一切似乎都是最好的安排。
可是，自从那次碰瓷事件后，我的内心悄然发生了变化。
我对刘文各种看不顺眼，连带着对目前的生活，以及工作都不满意。
有一次， 我找女上司谈工作的事，她却拉着我讲了半天娱乐圈的八卦。
这让我对人生产生了疑问：我要一直这么碌碌无为下去吗？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辞职吗？
且不说辞职后做什么，单我和刘文的那点工资，每一角、每一分，提前几个月都有了去处：女儿的培优课，一家三口的大病商业保险，房贷、车贷，人情往来……
每次有朋友来大连旅游，招待完毕，我们的日子都接近“吃土”。
晚上，我跟刘文提到工作中的不如意，为自己这一生可能像复印机般度过而焦虑。
他的态度特别开明：“如果你觉得干的不开心，也没有成长空间，就辞职吧。”
其实，这句话还有最重要的下文，那就是：我养你。
刘文说不出来，因为他的实力不允许。
而范建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小朵婚后不久就怀孕了，然后，做起了全职妈妈。
当我每天拿面包对付女儿时，小朵的朋友圈里，儿子的早餐、晚餐天天不重样。
当我带着女儿在地图上认识地名时，小朵已经带着她儿子万水千山走遍。
当我每天见缝插针地跑步，艰难地减掉怀孕增加的体重时，小朵早请了私人教练，身材恢复得比产前还热辣。
儿子上学后，小朵想创业，开过书店、花店、美容院，但都赔了，最后发现，还是全职最适合自己。
是啊，有范建，她输得起。
而我呢，只能花500块买了个烤箱，把生活诸多的不如意放进面团，浮生偷得那么一点点小时光，做点花式面包、桂花糕等小玩意，拼拼盘，拍拍照，分给身边的吃货朋友，以此来抵抗生活的无趣和无奈。
所以，人们才说，人比人气死人吧？
正当我为自己的人生感到迷茫时，家里又出了大事。
3
公公终是没有如愿活到他为自己定下的60岁小目标，脑梗第三次复发后，老人家再也没有醒过来。
按照他生前遗嘱，举行了海葬。
我们没有打扰更多人，来参加葬礼的，都是至亲好友。
回来的船上，范建把手搭在刘文肩上，劝他节哀顺变，并且说：“其实，还是应该给老人家买块墓地，不然，逢年过节，你上哪儿去祭奠？”
尽管我知道范建是好心，但依然听出了这句话里的居高临下。
我了解刘文和公公。
如果公公想要土葬，刘文倾家荡产也会买墓地。
但公公生前最大的愿望，是退休后带着婆婆去旅游，可是，他早早地就坐在了轮椅上，他渴望像水一样，云游四方。
单纯的刘文永远听不出话外音，他说：“这是我爸的遗愿。”
“你傻啊，你爸就是在替你们省钱！”范建坚定地给出他心中的答案。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心里五味杂陈。
下船后，我和刘文开车送爸妈回家。
下车时，我妈说：“这个周末，你和刘文陪我们去看看墓地，我和你爸可不想像你公公这样，人一走，就往大海里那么一扬。”
“妈，你能不能改天再说这事。”我本能地维护刘文，不希望在这样一个日子里，让他听到更多的画外音。
回到家后，我和刘文疲惫地躺在沙发上，各怀心事。
我不知刘文在想什么，但我的脑海里，一直回放着妈妈和范建的话。
我拿出手机查看我们的银行存款，里面只有不到八万元的积蓄，顿生悲凉：如果公公不是海葬，我们真的买不起墓地。
也就是说，我们连让老人家入土为安的能力都没有。
对这样的日子，我第一次产生那么强烈的无助、失望，也第一次开始怀疑，我是不是选错了人生伴侣？
4
公公去世不久，刘文要去北京出个长差。
正值暑假，我也有年假，我们决定带着女儿和婆婆一起去。
小朵知道后，也想跟我们一起去玩。
于是，小朵一家三口和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去了北京。
因为刘文每天只能报销180元的住宿费，所以，我们只能选择那种房间很小的快捷酒店，就这，还要自己贴钱。
范建和小朵自然不肯住这种小酒店，于是，自作主张地帮我们定了四星酒店。
女儿开心坏了，我和刘文的心里却很过意不去。
之后，吃饭出行，范建总抢着买单，还频频“安慰”我们：“你们公务员两袖清风，那点死工资，就别跟我抢啦。”
虽然是人家请客，但每次吃饭，刘文还是习惯性地给婆婆、我还有女儿夹菜：带鱼要把两边的刺都剔出来放在我们的盘子里，烤鸭抹上酱，加上葱，一一包好，递到眼前。
等到所有人都吃饱了，他才开始风扫残云，吃嘛嘛香。
怎么说呢，我觉得他，有点丢人。
唉，这真是，有能力的男人，靠挣；没能力的男人，靠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