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往事：1992年，我从湖南来到广东，路上的遭遇刻骨铭心

1992年中秋前两天，中专毕业的我离开家乡，坐上南下的火车到了广东，希望能在“遍地机遇”的东莞，找到一个让自己实现人生飞跃的机遇。

那时候的火车票，就是一张一寸见方的硬纸片，从长沙到广州才35块钱，可惜买票的人实在太多，不是身强力壮的人还真的只能望洋兴叹。

我是跟随一伙卖苦力的老乡走的，倒是帮我买买好了票.

上车的时候就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人山人海，完全不用自己迈脚，只背着一个书包的我就被别人“抬”上了车，几十个人挤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站着就能睡着。

车到衡阳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大家横七竖八地歪在车厢上睡觉，列车员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嘴里大声叫着，靠窗户的旅客请当心自己的行李，最好把窗户关上。

我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睛，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知道这么热的车厢，如果再把窗户关上，那不得热出人命来？

同行的老乡告诉我，这附近很乱，火车跑得慢的时候，窗外会有钩子伸进来把行李架上的东西拖走。

我无所谓，因为自己的行李就一个书包背着，也就不用担心被人拖走，于是就继续闭眼睡觉。

到广州的时候大概是中午前后，跟着老乡们出了火车站，一路晃悠走到省汽车站前面的那个下坡，大家把行李堆在路边，喝水的喝水，上厕所的上厕所。

眼前的景色让我觉得非常新奇，不由得掏出一支烟“常德”点上。有个坐在旁边的老乡马上大声提醒我，最好别抽烟。

我不明所以，猛吸了一口烟还吐了个烟圈，很好奇地问他为什么。

老乡还没来得及说话，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个戴红袖章的男人，径直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张小纸条。接过来一看，上面还盖了个鲜红的公章，写着罚款五块。

这是我在广东的第一个经历，原本干瘪的钱包就更显凄凉了。要知道，从长沙到广州的火车票也才35块呢，5块钱是老家一个劳力一天的工资。

我不敢说半个不字，只得老老实实掏了五块钱递过去，对方接过钱没有说任何话，脸上似乎带着笑意就走开了。

我这一行的目的地是东莞虎门，那里有很多很多老乡，包括哥哥也在那里的码头上干活，我就是去投奔他的，至少能有地方住，不会挨饿受冻。

戴红袖章的人走了之后，旁边的老乡发出善意的笑声，告诉我千万别在火车站和汽车站一带抽烟，只要被那些人看到就必定罚款。

从远处开来一辆大客车，车厢上有几条红色的油漆纹，很像老家湘运公司的客车，我一看到就有一股子亲切感。

客车的窗户全部开着，一个售票员样子的时髦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块写着东莞字样的牌子，一边拍着车厢，一边嘴里吆喝着“东滚、东滚”。

售票员看到我们一大堆人，身边还有各种颜色的蛇皮袋子，赶紧招呼司机停车，自己还跑下催我们快上车，现在上车马上就走。

领头的老乡在湖南广东之间走过好几次了，他脸上似乎有点吃不准的神情，用家乡土话提醒我们别急着上车。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差不多15点了，便和他说，要快点上车啊，要不天就要黑了。

老乡告诉我，这里的车不能随便上，尤其是那些中巴车，多数都是走到半路就把你赶下车，那就是俗称的“卖猪仔”。

我说这不是一台大客车吗，和我们家里湘运公司的一模一样啊。

老乡又说，正规的客车驾驶室门上都喷着“省站”两个字，这台车却没有，我也说不准啊。

那个年轻人却主动帮大家搬行李，然后非常热情地招呼大家上车，我是第一个上去了，在靠后一点的地方选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还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领头的老乡可能也是担心时间太晚，再加上大家都陆陆续续上了车，他也就最后一个上来了。

大客车又要换着开到了一个叫大沙头的地方，随后又挤上来十几个人，整个车厢都坐满了，连过道里都站满了人，摇摇晃晃继续向前开。

我对窗外的景色非常好奇，一直盯着外面看，一开始看到的是高楼大厦，后来就慢慢变矮，最后更多的就是篷房。

有认识路的老乡说，这附近叫新塘，过了河就到东莞了，我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但没多久车速就慢了下来，然后越来越慢，最后就一动不动了。

我把头伸出车窗望了一眼，只见前面黑压压的都是车，一眼望不到头，领头的老乡叹了口气说：唉，真倒霉，又塞车了，今天不知道啥啥时候才能到家了。

看到我疑惑的眼神，老乡告诉我，新塘到东莞这一截路经常堵车，有时候能连续塞几天。

我一听就慌神了，但却又无计可施，只是在心里暗暗祈祷快点通车。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终于开动了，司机嘴里骂骂咧咧不知道在说什么，反正我是一句也听不懂。

大概在晚上8点左右的时候，终于在窗外看到了“东莞”的字眼，然后就是一座立交桥，桥下一块巨大的牌子写着“篁村”。

售票员走到司机旁边，在他耳朵旁说了些什么，反正司机看了他好几眼，最后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大巴车继续往前走，但路旁的路灯越来越少，最后在一个黑压压的角落停了下来，司机把门打开，卖票的年轻人大声吆喝，下车了下车了，马上下车。

在大沙头上来的那群人很快就下了车，但我们一行十几个依旧坐着纹丝不动。因为领路的老乡说，从这里到虎门还有几十公里，还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呢。

售票员看我们都不动，便用手里的牌子拍打着车厢，嘴里恶狠狠地吼道，快下车快下车。然后就是粤语，听口气应该是在骂娘。

领头的老乡示意大家别慌，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和售票员理论。

身后那一群老乡们则是摩拳擦掌，有的还把挑行李的扁担攥到了手上，虽然大家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村人，课如今这口气却咽不下去。

在广州上车时就说好了，目的地是虎门的汽车站，甚至还主动提出来可以把我们送到镇口，如今才到东莞就要赶人，天底下哪有这么无耻的事！

司机扫视了车厢里一下，见这么多人竟然是一伙的，很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似乎对售票员说了几句什么。

那小伙子似乎也知道，这群土包子不好惹，便说这么晚了，车要回广州，虎门肯定是不能过去了，但松口愿意每人退5块钱，让我们自己坐车去虎门。

老乡们一开始不肯松口，我问清楚从东莞去虎门确实是5块钱的车票后，就提议算了。

如果事情闹大，虽然我们这么多人不怕他们两个，但人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给钱就算了。

于是，售票员清点了人数，递给每个人一张五元的钞票，然后又把我们拉到篁村那个立交桥下面，刚好就是107国道。

我们一跳下车，司机和售票员应该也是心虚，大客车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没多久有一辆大客车开了过来，这回我们清楚地看到，驾驶室门上喷着汽车站的字样，然后就挤了上去，在十点多的时候到了太平车站。

领头老乡告诉大家，从这里坐摩托去东引，一个人要五块钱，如果走路，得一个小时左右。

大家一商量，最后还是一致同意走路。

于是，十几个人就像一队逃荒的人，沿着虎门寨到了运河路，然后是解放路，经过销烟池旧址，最后到达东引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