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成就了中国文人画最顶流

倪瓒的画里，都是山水、竹石、枯木，这些是太湖边常见景物，是他的生活。

云林先生一生有着严重的洁癖，他的画也是干净的紧。

后半生漂泊，他不隐居也不出仕，不想被别人了解，也不想了解别人。

这样活到七十多岁，和黄公望、王蒙、吴镇合称元四家。

倪瓒长期在寺院生活，与僧人、道教之人交好。

洪武五年，倪瓒的生命也只剩下了两年，画出了既“隐”且“逸”的《苔痕树影图》。

有着洁癖的他，成就了中国文人的顶流，中国古代十大画家之一。

01

1975年高邮一个小乡村一家人翻修老宅，从墙缝中掉出了一幅古画，送去文物商店，也未辨认出是谁的作品，只是十元收下放入库房。

1986年，全国专家云集南京博物院，鉴赏古画，江苏各地文物商店，收藏家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谢稚柳一眼发现了这幅残破发霉的古画。

此画为立轴，纸本、墨笔，长33.2厘米，高90.5厘米，有15个红印章，画上枯枝两支，青石一块，修竹数丛，简洁古朴，大有简中寓繁的感觉。

谢先生一下子被吸引，纸本残破，看起来如同一张旧纸，是不是真迹，需要专家的眼力和对历史的解读还原。

他仔细端详，画上题诗“石润苔痕雨过，竹阴树影云深。闻道安素斋中，能容狂客孤吟。”这是与画的意境完全一致的诗，末识还有求赠安素斋高士并赋、壬子倪瓒几句。字体随性天然，多了几分邋遢随意，没有那么刻板。

上面的信息告诉我们，洪武五年，倪瓒作品。他在作品上用甲子纪年来题字，从不关心什么年号，是倪瓒的习惯。

元四家倪瓒的画作格式之一，是枯木竹石图，这符合他的风格。他是1374年去世的，晚期的作品，技法炉火纯青，还采用了山水画的典型的技法——折带皴。

书画上的其他的诗和章都是收藏者的，有迹可循。

画的右面还有两首诗，一首氿应七言绝句“曾记林间扣绿阴，故人留我共高吟，到来几欲寻陈迹，口叶苍苔口雨深。
还有一首是云泉子题五绝诗一首：“挺挺口悚林，英英君子节，抱此负坚心，岁寒傲霜雪。”

是后世对作者的夸赞，应当是作者去世后被收藏时题写的。

图上的印章都是后世收藏盖上的，倪瓒本人是不喜在画上盖红色印章的。图中钤有清初耿昭忠、索尔图等人，名家收藏也加重了画的分量。

古籍中《珊瑚纲》等书中，称此画为“安素斋图”。

同行的专家启功，杨仁凯，刘九庵等人，也赞同谢老的意见，认为是倪瓒的真迹，并给此图命名《苔痕树影图》。

02

倪瓒（1301年－1374年），无锡人，别字元镇，号云林子。洁癖是打在他身上的千年标签。

《清閟阁全集》记录了倪瓒的一些洁癖的小故事。

家中的梧桐树和太湖石是要让仆人每天清洗的，满庭的苔藓不允许踏足。每天落叶，都要让家中的下人用尖头的器物将叶子挑出。

碰到有客人来访，如果听到客人有咳嗽声，第二天他命令家中仆人找出痰迹，这可苦了仆人，找不到就要挨打。就骗主人窗外梧桐叶上有痰迹。于是倪瓒命令仆人将梧桐叶子剪掉并扔到十里以外，还要将梧桐树清理一遍。

他一直追求的是一种清洁、干净的精神世界，不能容忍一点污染。

和他自小的教育有关，倪瓒家境富裕，幼年在兄长的呵护下幸福成长，兄长倪昭奎是当时道教的上层人物，元代道教地位特别高，家族也享受特权。

兄长为他请来的家庭教师是真人王仁辅，自小受到道家的影响，形成了他洁身自好，不问窗外事的性格。自称“懒瓒”，亦号“倪迂”。

倪瓒家中有藏书楼“清閟阁”，他每日学习经史子集，佛教，道教典籍，荡涤精神世界。

元代对读书人不友好，倪瓒没有一般儒生的入仕心情，他在自己纯净的世界中，没有一丝尘埃。

03

倪瓒外出游览，见到美景和物都会记录下来，这些都是他画作素材的累积。

他研究古人的画，潜心临摹董源的《潇湘图》、李成的《茂林远岫图》、师法董源、荆浩、关仝、李成等人风格。

赵孟頫对倪瓒的影响很大，这位比他年长40多岁的书画家，开创了元代绘画的新画风。这位老兄历史上名声不太好，宋皇室后裔却在元做官，有“软骨头”嫌疑。赵家人艺术天份无人能比，他提出“作画贵有古意”的口号，让绘画的风格回归到自然质朴。“书画同源”的理念，让元代画家达到书画双修的境界。

倪瓒《淡室诗帖》是他难得书法作品，整篇作品字秀气雅致，干净利落，方正规整，匠心独具。这幅作品目前收藏在故宫博物院，后人对作品的评价，体会到轴跋文中作者提到的“殊有幽兴也。”

“欲写新诗尘满几，味我迂言淡如水。白云淡淡何从来，来伴孤吟北窗里。酒味甘浓易变酸，世情对面九疑山。白云且结无情友，明月幽禽与往还。八月廿日，过宗道云栖楼，命余赋子安淡室诗。因赋，是日疏雨生凉，山光满几，殊有幽兴也”。

优美的诗文让看的人五脏六腑洗了一个澡，荡涤了心灵。

倪瓒他时常与僧人，道士一起切磋，住在寺院中，中年起信奉全真教，就是金庸小说中提起的王重阳所在的教派。

在元朝，全真教有高光时刻，丘处机被成吉思汗封赏，掌管天下道观，让它进入了全盛时期。

倪瓒经常请教”墨竹淅沥，默坐对之如有声“的僧人方厓。他的志交张伯雨是有名的道士。

中年之后倪瓒的画作中，没有出现过人物，只有山水亭榭。

他的意识中除了他自己，谁都不干净，画人就污染了画中的山水。

他的洁癖不是生活习惯上，而是人格的，他将道家的哲学融入了自己的人格。

04

早年家庭富裕，无需为生活操心，兄长去世，以及赋税增长让倪瓒不得不变卖家产，四处漂泊。

只有倪瓒这样真正身心干净的高人，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去生活，后半生他有十年住在小船上。

倪瓒曾作一诗以述其怀：“白眼视俗物，清言屈时英，富贵乌足道，所思垂令名。”

早年倪瓒画作还是模仿，中年之后四处漂泊，形成了“一河两岸，寒山瘦水，枯木冷石”作品风格，并且他不喜欢将画上色或在画中盖印章，会污染了画。

书画双修的倪瓒，文人风骨，是他书法上的魏晋之风，明代大家文征明评价他的书法：“倪先生人品高轶，其翰札奕奕有晋宋风气。”
“照夜风灯人独宿，打窗江雨鹤相依”，就是他生活的写照，他认为绘画就是表现“胸中逸气”，不求形似。

简约、疏离的山水深深地影响了明清一代画家。

倪瓒为人高傲，一生不给权贵作画，一次张士诚的弟弟张士信听说倪瓒画好，就派人来求画，并送了重金，倪瓒十分生气将绸缎撕了，钱退回去，这下与张士诚结下了怨。

一次张士诚和众文士游太湖，发现了一条有异香的船，迷信的认为上面有奇人异士。结果发现士倪瓒，张大怒要杀了倪，结果被周围人劝阻，张自然要出气，名人将倪瓒大了一顿，过程中倪瓒一声不啃。

事后大家问倪瓒原因，他却说：“一出声就俗气了！”

他真是一个不畏权贵，又不失可爱的人。

晚年的倪瓒山水图，呈现了平淡质朴，空灵的风格，笔下的山水朴讷深厚，素雅天真，臻于老境。也与他的境遇有关，爱妻、长子相继去世，幼子不孝，他心灵孤寂，寄情于山水。

明朝建立，朱元璋征召他入朝，可倪瓒不从，他作《题彦真屋》诗云：“只傍清水不染尘”，表明心迹。

和皇帝硬杠，也是有危险的，特别是老朱这样一个狠人。传说倪瓒被绑去南京，他不从，被朱元璋扔进粪坑而死。一个洁癖死于如此肮脏的地方，有辱斯文。这只是一个传说，倪瓒是在江阴病逝的。

与倪瓒齐名的王蒙晚年入朝为官，最后的结局是牵扯到胡惟庸案中，惨死狱中。

洁癖的倪瓒坚持初心，一生如此。

倪瓒写下“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

越是纯净的水晶，被人摸来摸去，却遮蔽了最纯粹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