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价350元/平米，鹤岗真能让年轻人躺平？许康：我买房赔了1.1万

“2000年以前，鹤岗的教育一直在告诉年轻人，这座城市快不行了，要走出去。”

“我小时候的鹤岗，是重工业城市，不能穿白衬衫出门，穿出去就脏了。”

这是2022年北漂的鹤岗人王小宝和鹤岗自媒体人小杨对家乡的形容。

有人问王小宝：“你没想过回家吗？”

王小宝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道：“我做区块链的，回来做什么？”

“那哪里才是家呢？”

王小宝回答：“不知道。四海为家吧。”

很难想象，在鹤岗因3万~4万元就能买一套房，而成为逃离北上广的代名词、频频冲上热搜后，真实的鹤岗却因资源枯竭，面临着年轻人口不断流失的困境。

隐藏在外来人口来鹤岗安家，鹤岗原籍年轻人口外溢的悖论背后，是一个更深层次、更广泛的问题：何以为家？

离开鹤岗 回到拉萨

2019年，海员李海在结束与汹涌大海对峙的漂泊日子后，选择来鹤岗买房定居，凭借一己之力将鹤岗送上热搜。

一时间，关于鹤岗房价最低至350元/平方米的讨论，从未间断，很多人听到后，从祖国的五湖四海涌来鹤岗。

那时，哈尔滨到鹤岗还没通高铁，想到鹤岗，需要抵达哈尔滨再乘坐5小时40分钟的大巴，即便如此舟车劳顿，人们却乐此不疲。

彼时，鹤岗仅有两三家房屋中介，梁云鹏就是最早做中介的人之一。

他感受过鹤岗房屋市场的迅速繁荣，在短短一年间，鹤岗的房产中介数量翻了四番。

梁云鹏在鹤岗的中介店面

很快，来鹤岗花3.3万元买房，在几个月后又用2.2万元将房子卖掉的许康，再次让鹤岗成为焦点，有人问他，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离开鹤岗？

许康这才在除社交媒体之外的地方，袒露了自己的情况。

许康是湖北人，与家人间关系淡漠，13岁就远离家乡独自闯荡，2015年，他跟朋友一起踏上了沿青藏线骑行的旅途，他们穿越318国道，驶入拉萨境内。

在那里，许康看到了八廓街上的晚霞，大昭寺前叩拜的虔诚信徒，喝了与玛吉阿米与、央嘉措有关的藏式甜茶，感受了羊卓雍措的静谧，也遇到了无数有故事的人。

他们在青旅里谈天说地，在歌曲中感受灵魂的碰撞，这一切都让许康对拉萨有了深深的好感，他决定留在拉萨的客栈里打工。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4年，常年与七八个人挤在一间宿舍里的生活，令许康感到分外漂泊，2019年的一天，他看到了李海的故事，了解到了鹤岗的房价，一直希望有个家的许康，心动了。

当晚凌晨3点，许康坐上了前往鹤岗的绿皮火车，到鹤岗时，寒凉的风刮疼了他的脸，不论环境多么恶劣，许康还是毫不犹豫地用3.3万元买下了一个顶楼。

虽然条件不算好，墙壁因漏雨爬满青灰色的水痕，屋子散发着发霉的气息，但许康还是忽然觉得自己有家了。

不过，在打听完在鹤岗当服务员的工资后，许康决定继续回到拉萨赚钱，他说：“在拉萨当服务员一个月可以赚5000元，在鹤岗只能赚2500元。”

这是2019年的春天，半年多后，疫情暴发，许康滞留拉萨，没有收入，无奈之下，借了网贷。

许康晒鹤岗房子的房产证

其间，许康那套远在鹤岗的房子漏水了，不得不通过房产中介梁云鹏来处理，这让许康意识到：“买了房子不住，不能称之为家。”

解封之后的2020年初夏，许康回到了鹤岗，这次，他是来卖掉自己那套用3.3万元买下、几乎一天都没住的房子。

来看房的人是1996年出生的小伙，许康觉得跟他很有眼缘，他明白，小伙不过也是想有个家，为此，许康压下了自己的房价，以2.2万元将房子售出。

一石激起千层浪，亏本卖房的许康，在很多人眼中变得滑稽，人们觉得，他被鹤岗营销了一波，是“鹤岗泡沫”的“阉割者”。

但许康却没有丝毫后悔，他用卖房的钱还清了网贷。一系列操作让许康在网上名噪一时，在他离开鹤岗前夕，当地工作人员邀他一起吃饭，希望他能留在鹤岗，宣传鹤岗的文化，让更多人来鹤岗安放漂泊的灵魂。

尽管当地给的政策很优渥，可许康还是选择离开这里，回到拉萨，他说：“那里有志同道合的朋友，鹤岗不是我的家。”

英国诗人约翰·多恩曾说：“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是的，于许康来说，家是由人与人间的联系构筑的，有温情的地方才有家。

许康

离开江西 留在鹤岗

许康的离去，在梁云鹏看来很好理解，这些年，随着鹤岗依靠低廉房价出圈后，来这里来买房的人可谓络绎不绝，总体可以分为三类：手头不太宽裕，工作替代性高的人；手里不差钱，工作不可替代性高的人；家庭关系淡漠的人。

如果说许康是第三类人的典型代表，那江西90后女孩花花，可以算是第一类人的典型代表。

鹤岗女孩花花

她曾是一名人民教师，也当过产品总代理，手中短暂有过一小笔钱，但将时间跨度拉长后，依然无法在二三线城市凑够一套房的首付。

花花的爸爸在她18岁那年去世，此后，妈妈因智力障碍被送入福利院，90岁高龄的奶奶得知花花父亲去世后重病不起，在3个月后离开了人间。

当时，叔叔伯伯拥有了花花和妹妹的监护权，但却并没有给她和妹妹提供优渥温暖的生活，为了拿回属于她与妹妹的财产，花花将自己的叔叔伯伯告上了法庭。

这场家族官司以花花胜诉告终，可家乡却再也没有了她与妹妹的安身之所。

花花很想有一个属于自己和妹妹的家，然而，冰冷的现实让她无力承受——妹妹要上学，要受教育，妈妈在福利院的钱要有人交，她与妹妹还要生活——好像不论多努力，都无法照顾好所有人。

自古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久后，花花的公司大量裁员，她失去了赖以维系生存的工作，最疼爱她的外婆也离开了人间。

花花的人生在短短一年间被推上了绝路，她陷入抑郁，觉得生活真没意思，身边人为了让她振作，跟她说还有妹妹要照顾。

她想起父亲的临终嘱托：“你与妹妹血肉相连，不论如何不能分开。”

为了养活自己和妹妹，花花决心离开江西，换座城市继续工作和生活。

2021年的一天，她偶然间看到了鹤岗的热搜，低廉的房价，让她觉得自己可以拥有一个真正的家了。

7月，她独自前来鹤岗进行考察，仅1个月后，她就花4.8万元买下了一间74平方米的毛坯房。

简单装修后，10月，花花带着妹妹来到了鹤岗，随后，对花花来说，满怀憧憬的新生活拉开了帷幕。

在考察市场后，花花决定摆摊卖煎饼，起初生意还不错，一个月能赚3000多元，勉强维系她与妹妹的生活开销。

所幸，校方在得知花花的情况后，顺利为处在义务教育阶段的妹妹办了入学，学校老师和学生家长也纷纷伸出援手，给花花的妹妹买衣服鞋子。刚来鹤岗的花花，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情。

鹤岗天水湖东景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日子没好过几天，鹤岗的气温就开始骤降，一度低到零下40℃。

这种天气，大多数人不愿出门，更别说在煎饼摊前停留，且她也实在扛不住冷冻，摊煎饼的工作就此被搁浅了。

为了谋生，花花找了一份收银员的工作，可以赚到月薪2000元，生活如履薄冰，置身黑暗中的花花，通过短视频平台讲述了自己在鹤岗的真实生活。

顷刻间，来自全国各地的网友了解到了花花的处境，一条“花花在鹤岗被骗”的话题冲上了热搜，因后来事件的走向远超出花花的预期，让她不得不站出来回应。

她抛出几段自述vlog，讲了她来到鹤岗的原因，网友这才了解到她来鹤岗的真相，有网友说：“这样挺好的，至少真的有个家了，比在江西受气好得多。”

随着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花花很快成为鹤岗红人，当地有关部门也介入，为花花送来了米面粮油，还减免了花花的部分采暖费，帮她通了网络，这一切，让花花感受到了宾至如归。

她决心留在鹤岗，继续分享自己的生活。

2022年冬，花花站在鹤岗的广场上，看到雕刻精美的石柱，望着远方一位老人矗立在皑皑白雪中，眺望着冰封的湖面。

这一刻，花花真正觉得，自己到家了。

鹤岗买房 安放流浪

有人离开，有人留下，家再次变得具象。

如果不是为了有个家，那些手中不差钱的人，为什么会选择来鹤岗买房呢？

梁云鹏介绍了第二类人，这类人大多数是老人，也有在上海开咖啡厅倒闭后的文艺小姐姐，当然，也有些离了婚、满怀失落的男人女人，和一些通过线上工作就可以赚钱的自由工作者。

对于老人来说，他们来鹤岗买房，只为了夏天前来避暑，或等儿女都组建自己的家庭后，长久停在鹤岗，过一种慢节奏的生活。

毕竟鹤岗的消费不高，虽是资源枯竭型城市，但在2012年以后，煤矿行业彻底被取缔，经过10年的治理，鹤岗没了遮天蔽日的阴霾和煤渣扬尘，反而有了少见的蓝天，空气也变好了，适宜老人前来生活。

10年间，鹤岗的支柱性产业也发生了转变，从重工业转向房地产行业和旅游业——鹤岗正在成为一座新网红城市，吸引着越来越多自媒体人前来安家。

一些靠写网文、拍短视频为生的人，来到鹤岗，不论鹤岗的大环境如何变幻，他们的收入从不受到影响，甚至因为鹤岗的低生活成本，可以购买更大的房子，拥有更精美的装修，也可以找一位家政从业者来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提升生活品质。

而且，更令鹤岗人感到欣喜的是，近几年鹤岗的教育资源也有所提升，许多28周岁以上的高知青壮年来这里教学，每年，都能从鹤岗走出清华北大的学生。

于是，鹤岗成了不用踏足实体行业，又喜欢娴静生活的工作者的不二选择。

有人甚至调侃，多年后，当你来到鹤岗，会发现跟你在同一个咖啡厅里喝咖啡的人，是姑苏之地前来养老的富商，是曾在繁华都市开过画展的文艺青年，是创业失败或婚姻失败前来疗伤的男男女女。

但这些人，往往不会在鹤岗长久栖息，他们常再待一段时间后，前往新的城市寻求发展或选择回归家乡。

因为，对他们来说，鹤岗或许是精神疗愈的中转站，却并不是真正的家。

当然，也有些博主选择留下，郑前就是其中之一。

2021年，他原本是来鹤岗买房的，却意外通过直播变成了卖房的人。

他通过短视频平台实时直播，带全国各地的网友看房，最多的时候，一天可以看上六七套，最高纪录，一天卖掉4套房。

这些房子的房本时常通过快递寄给收件人，钥匙有的被寄出去，有的由郑前保管，方便在需要时照料房子。

许多人在买房后没有回来看过一眼，甚至连自己的房子在哪儿都记不清楚，对这些人来说，他们买房是为了抵御存在于灰犀牛风险之中的意外，他们想着，如果有天一无所有，至少还能在鹤岗有套房子，在世间有个安身之所。

中国人将房子看得特别重，仿佛有了房子就能安顿下来，心也会踏实很多。

但在2020年以前，一二三线城市的房子却越炒越贵，成为很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得到的奢望。

鹤岗低廉的房价，给了很多人安放自己的希望——渺茫天地间，蝼蚁望晴空，归来皆平庸，唯那一方土地，收留流浪者的不安。

房子，成为他们守望家之温暖的最后一道屏障。

鹤岗卖房博主郑前

鹤岗鹤岗 何以为家

鹤岗之人来来去去，衍生出的问题却从未改变：家到底是什么？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对有些人来说，家是“有人与你立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又或者，家是一栋房子提供的安全感，是剥离人际关系的存在；亦或许，家是一座城市对他们的接纳度。

就像李雪琴讲过对北京的印象那样，她在离开北京时留恋不舍地对北京招手说再见，但北京却茫然地问“你是谁呀”。

而她回到老家辽宁铁岭，却可以有熏鸡架、铁锅炖大鹅，有喜剧，让她真正感到快乐。

鹤岗

三毛曾说：“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

归根结底，人们对鹤岗的狂热，以及抵达鹤岗又迅速离开的现状，都源于人们内心安全感的匮乏，无数人用各自的行动，诠释着何以为家。

如电影《何以为家》的台词所说：“我本以为，我们会长大会变好，会受到尊敬会被很多人喜欢，但我们却被人像地毯一样踩在脚下。”

如果有一天，你没有了家，被人踩在脚下，竭尽所能存下几万块，到时候，你会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