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小说《残夜》（29）：逃荒远行

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咳咳，”一直没说话的玉富娘叹了口气，说：“这年头，别是个孩子，就是大老爷们儿，有病不也是没钱治，我们玉富他爹，倒炕三个月了，没有抓药的钱，眼瞅着一天不如一天了……”

在荒年暴月里，杂木屯的乡邻们，各自都有不同的艰难，说是来解劝双喜的嫂子，莫如说是来一起诉诉哀怨。

屋里正说话间，屯邻南永泰阿爸依闻着信儿，从外面进来了，看着妇女各个淌眼抹泪的，便说：

“算了吧，谁也别这样了，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年头我看死了也算享福。你看，我和德才这样的人，都挣巴了一辈子了，剩下啥了？背了一身的债；生了儿子愁着说不起媳妇，说上媳妇又愁养不起孙子。”说着，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看，我后屋老葛家那个三丫头，都十六啦，给人家放猪，上身光着露着的，下身也不囫囵！”说完，他痛苦地摇摇头，“这年头，穷人都不是人啦！”

“可不是，你看有钱人家的孩子崽子，一到冬天，手里拿着糖湖芦吃，咱们家孩子眼馋，没啥吃的，就摘房檐上的冰溜子吃，你说活得多可怜！”

“咳，唠起这些嗑，说上三天三宿也没完啊……”

人们叹息着，咒骂着这可诅咒的年代。

大雨过后，天气突然曝晴，夜里来了一场旱霜。往年秋霜先打洼地，今年是一齐来，注地、岗地，平川地，一块也没拉下，大自然施用它的暴力，对大地连连进行整治，一个打击接着一个打击，海兰江沿岸一带的庄稼全毁了。没被水冲倒的，也耷拉下了头。

在这时，“十家长”又出来收税捐了：“抗洪费，家家都有一份！”

小四合院，也放出了风声；“租佃不能少，交不上租就抽地！”

庄稼人啊，怎么活下去呢？杂木屯里一片混乱、不安，能走能挠的纷纷出外谋生，一些无路可走，无亲无友可靠的，有的还寻了短见。

在秋灾面前，林德才老汉的心境，灰颓到了极点。两颊的皮肉松垂下来，眼窝深深陷下，脸上像蒙上了一层灰黑，又瘦又干涩，一天天吃不下去饭。他是个硬朗的庄稼汉，心也开阔，小灾小难难不倒他，可这一年是溜溜光的啊……

双喜心里想，光愁也愁不出钱和粮来，弄不好，真愁出个病来，那就更要受罪了，庄稼毁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他跟爹说：“我也下窑去吧！”

林德才老汉愣愣地看着他，滞呆呆的说：“你也要去下煤窑？”

双喜说：“庄稼一毁，地里就啥希望也没了！”

林德才老汉点点头，说：“是喽，就是这话！ 今年没峰出息和指望了，再盼个来年吧！”

“可咱不能硬挺着挨饿呀！”双喜说。

“是喽，就是这话！那咱不去下煤密不行吗？”

双喜说：“爹，咱们现在就像一头让猎手追得没地方跑的野牲口，明知道前面有陷阱，也不得不瞪着眼往下跳哇！”

“是喽，是喽！”林德才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了儿子一说，“双喜，你什么时候练达的，肚子里有点文章了，眼前的这些事，比爹看得明白……我说双喜，”他凑近儿子跟前，细细看着他的脸，亲昵地说，“孩子，我看日后你能比爹强呢！”

经全家人反复核计，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双喜去下煤窑，一是挣几个现钱，好尽快筹划成亲；二是长喜出去三年了，也该回来看看家了。

天黑下来了，微风徐徐，大地一片寂静。

双喜走出家门，直奔屯东头冬花家走去。自打春起那阵，同冬花娘发生了一场不愉快的口角后，一般情况下他很少去那里了，即使同冬花会面，也同她约好，到屯外的江边小桥旁唠些知心话儿……他不愿见她娘那副脸子，不愿听她那讥讽的语言，往昔，却不是这样的。

明天，他就要远离家园、寻求生路挣钱去了，今晚怎么也要同冬花见面，同她打个招呼，不然，他的心怎么能够受得了。

双喜来到了屯东头，隔着障子一看，冬花的屋里还亮着松明灯，知道她还没睡。他拉开角门，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屏住呼吸，顺着窗纸的洞眼往里瞅瞅，冬花果然没睡，嘴里哼着歌儿，正缝补着一件破衣衫。

双喜按捺住跳动的心，鼓足勇气，贴着窗口叫道：“冬花！”

“嗯……”冬花一愣，但马上听出了是双喜的声音，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来到窗前。

这时候，双喜心情十分激动，天明以后他就要远走他乡了，冬花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样呢？ 她会一下子又扑到他的怀里，攀住他的肩头，痛哭流涕，扯住他的衣角，挽留他，不放他走……他的哥哥长喜和南东奎，还有屯里出去多少人，有谁挣回大钱了？有的不但钱没挣回，连人的尸骨也扔在矿上了……

可为什么还要有人去呢？人都是这样，有时候自己安慰自己，自己勉励自己，怀着美好的心愿，希望那些倒霉的事情不会让自己碰到，同时也寄予希望，能挣回钱解救危难，把日子过得安安稳稳，充充裕裕的。可有几家过好了？不过是人生有一线光明、有一条可寻的路，尽管是实在的也好，缥缈虚设的也好，总还是鼓动人追求、奔往的，这是人生啊！

未完待续……

本小说反映伪满时期东北农村生活，作者辰汾、梦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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