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惊魂的夜晚

01
许多年后，林青梅依然忘不了那个惊魂的夜晚，以及此后自己的正确选择。即使那时候是林青梅成功逃离家庭的一个看起来危险的举动，但也是她做的最正确的事情。
即使那时候，她才二十岁。
林青梅做足了功课，今天这节课必须把内容讲清楚，要不然作业又出现问题，她就崩溃了。
本学期是她报道的第一学期，没有经验，仅仅凭着一腔热情教知识，确实有点费劲，但是也没有办法。她初来乍到这个学校，只能努力学习，备足课，再上讲台讲，这里可是实战，不是师范学校那里过程式的演讲，面对的是熟悉的同学，讲错了有同学补充。但是在这里面对的是一个个幼稚可爱的渴求知识的孩子们，背后都有家长啊，家长和家长是不一样的啊。
记得刚刚开学没多久，隔壁有个年纪大点的男老师，教的二年级，小学生们不听话，有个调皮的孩子上到课桌上去了，他就用教鞭抽了那孩子一下，结果家长叫了半个村子的人来找他麻烦，那个家长跳着脚在校园里骂老师。
林青梅做了老师后第一次看到家长这样“疯狂”，她心有余悸。面对虎视眈眈的家长，最后这位老师不得不向家长道歉。
林青梅想到家长就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她读小学的时候，放学回家，被同学不小心碰进了水沟里，一双新鞋弄脏了，继母就拉着她，气势汹汹地找到老师算账，结局当然是遇到了对方更厉害的家长，后来俩个家长相互唾骂之后就挽在了一起，后来俩个人都抓乱了各自的头发，继母还抓破了同学妈妈的脖子，触目惊心。
今天上课还差一个同学没来，问及周围的人，都说是秦小龙，可能睡着了，他经常迟到，晚上看电视，早上睡不醒，直到这第一节数学课还没来，等他来了再给讲一遍，林青梅是不能让孩子们落下课程的。
“报告！”门外一声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教室里的孩子们有点小骚动，秦小龙听到允许进来的时候教室里顿时乱了，孩子们笑声哗然。
秦小龙顶着脑袋上鸡窝一样的头发，额前洗脸碰到水的头发硬梆梆得竖立着，好像一面旗帜，正“骄傲”地显示在脑门上。
林青梅忍住了笑，示意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讲课。
数学课下了，孩子们雀跃着出了教室去外面玩，林青梅也打算出门去下一堂课的教室。却不料迎面碰到一个“大人”，笔挺着身体站在门口，看到她有点不好意思，手里拿着一个本子。
02.
她正要问这人是谁？座位上的秦小龙冲到门口一把夺过那人手里的本子，大声说：“老师，我的作业来了，今天不用罚站了吧，哈哈！”扭着胯在那里蹦哒。
来人冲着林青梅微微笑了一下：林老师，作业送到了，该怎么罚，你自己看着办，要按规矩办事。
秦小龙即刻就蔫了小声嘟囔着：你，你坑我！你还是不是我哥？
周围的同学顿时乐不可支，幸灾乐祸。
后来才知道这个身材颀长的人是秦小龙的哥哥，刚刚退伍回来。
林青梅心软，当然没有再惩罚秦小龙，因为做起来了，就是没有当时拿过来，补上了就行了，不必要再纠结什么。
但是，此后，林青梅宿舍小柜子里就不时地被偷偷放进去了一些东西：西红柿，倭瓜，苹果……林老师当然要问问是谁干的？孩子们除了偷偷地笑，没有人说的。
林老师的房间门经常是开着的，不免就“多出了”一些东西：办公桌上的野花，有人用过期的压制折叠的空心“菠萝”，野花插在“菠萝”里，此时的野菊花正在漫山遍野地金黄着……
林青梅的心里是非常温暖的，这是亲生母亲去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温暖。还有更让她感觉到生活美好的，就是课堂上孩子们活跃气氛，和孩子们测验成绩的节节上升，这次全镇模拟考试，成绩出来了，居然全镇第一！这可是去年全校最差的班级，全镇倒数第一的班，半年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多么令人感动的事情啊！
中秋节临近开了全校前半学期总结大会，林青梅班级拿了一张大大的奖状，孩子们欢呼雀跃，讲桌上也多了一盆野花……
林老师陶醉了，如果能这样一直幸福下去，谁不愿意呢？
但是……
03.
天上的月亮越来越圆，越来越亮，将白白的光不遗余力地洒在校园里，寂静的夜里看着看着，不免越发清冷了。
晚饭过后，林青梅就不在校园里活动了，诺大的校园也就她一个人了。这个学校基本都是附近村子的老师，大家上完课和晚办公，就都回家去休息了，只有一个值夜班的老师，一般情况下很晚才能回来值班。
值班老师没来这段时间，整个校园在这段时间段就是寂静的了。
一开始，林青梅非常不适应，虽然她不是一个太爱热闹的人，但是对于这样一个过于寂静的环境，林青梅还是心里打怵的：寂静的校园，自己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的。
然而有一天，打破这种寂静的，首先是锁校门的链子“咔嚓咔嚓”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是细碎的，絮絮叨叨的嘀咕声：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随后就闻到一股纸被烧焦的味道……
林青梅不由得心在收紧，她是早就关了灯的，躺在床上想事情。这种悉悉索索搅扰着她的心，她蹑手蹑脚下了床，透过玻璃窗一点点没被纸糊上的缝隙，借着清冷的月光，她看到：校园里有几个人，此刻人影绰绰，一会儿下跪一会儿起身。过了一会儿听见脚步声远了，校门被拉上了，接着不久又是一阵“咔嚓咔嚓”声……这样来回大约三次以后，就不再有什么了，除了那些烧纸的焦味儿还在弥散。
剩下的时间就是寂静了，当再次听到那铁链子的“咔嚓”声时，林青梅的心不再狂跳了，值夜班的老师来了……
第二天，林青梅就把自己昨晚的“惊悚”讲给隔壁的一个姓权的老师，权老师听了“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哦哦，那是叫魂的，不要怕，可能是村里谁家孩子掉了魂儿，他父母来给叫魂的，叫回去了就没事了，咱这学校本来就是一座旧庙，你不要怕，有神仙保护呢。
林青梅悬着的心顿时又收紧了。权老师笑着说：要不，给学校建议一下，给你派个守门的？
哪有？林青梅苦笑着问。
要是真有呢？我去给校长建议一下。权老师一本正经地说。
林青梅权当说笑了，当然也不可否认，权老师是学校的教导主任，有这个权力。

04
第二天权老师就兴冲冲地来告诉她：有人替她站岗，就是秦小龙的哥哥，那个退伍军人秦少朗。他目前还没事，就帮忙站岗。值夜班的老师家里最近有事只能让他帮忙替几天。
听了这话，林青梅既兴奋又有点担心。
晚饭后秦少朗就来了，他应该是住进了值班老师宿舍，值夜班的宁老师的宿舍在林青梅的背面，林青梅住在朝北的房子，宁老师朝南，俩个房子之间不算太进，但也只隔了一堵墙，那边的“动静”他在这边听得一清二楚，比如喝水，比如咳嗽……但是要从那边过来，得绕一排排宿舍，差不多几分钟距离。
现在林青梅心里是踏实的，她早早关了灯睡下了。
但是，睡了不等于闭眼睡觉，林青梅一直等到秦少朗“啪嗒”拉灭了灯才沉沉睡去。夜晚被迫“熬夜”，林青梅白天有点瞌睡。午饭后第一节课她睡过了头，大约是班长和学习委员叫了俩次都没有叫醒她，这一次秦小龙来了，踩了一下门，林青梅就一下子醒过来了，一把拉开门的时候，秦小龙和那俩个班干部一下子都扑倒在地……
教室是乱的，大家都在等林老师来上课。林青梅向孩子们道歉，说她晚上经历的事情，孩子们都笑了，也原谅了老师，不过劝老师：晚上早点睡，不要怕，这个学校非常安全的，如果真的有什么，还可以请家长来帮忙。
林青梅被孩子们的热情一下子感动了，说自己不怕了，经历了就什么都知道了，不用了。
还有什么比学生理解老师这件事更让人感动呢？林青梅每天都被这样的温暖感动着。直到继母的突然到来。
继母在中秋节后来到了学校，那时候下午上课还有点时间，林青梅就耐着性子和她聊天，她说是来看青梅，带来了一些自己烙的锅盔馍，还有学校发的果品，零零总总带了一些。
林青梅大为感慨从前青梅读书的时候，从来都是自己做馍馍，然后背到学校的，这是怎么啦？继母和青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最后转了话题。
用探究的口气说：梅子，你也不小了，妈的朋友那里有个和你相当年纪的小伙子，你考虑一下。
林青梅没说话，继母以为这就是愿意了，因为从十二岁妈妈走了，林青梅就学会了沉默，继母眼里，沉默就是默许，这么多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林青梅叹了口气：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了吧，我都二十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林青梅不紧不慢地起身拿着就往教室走，上课时间到了。
05
继母无功而返，隔天老爸就把电话打到学校，把她结结实实地骂了一顿：你这女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妈辛辛苦苦的，为了你，还去征求你的意见，你怎么就那么犟，还把她气回家。
林青梅百口莫辩了，当时她送继母出了校门，还给她找了一辆顺路的车捎她回去的，林青梅陡然想起来，是不是她让继母把来时带的那些东西又原封未动带回去了。
唉唉，算了，已经这样了。
隔天老爸又打来电话：你妈给你上次说的那个对象，想让你去见个面，你就去相一回吧，那小伙优秀呢……青梅啊，你要是愿意了，将来你弟弟也就轻松了，你弟弟和那小伙子是好朋友，那孩子他爸开了个刷子厂，将来他继承了他爸的厂，你弟弟也能跟着沾沾光，你弟弟学习不怎么好，恐怕将来我们指望不上……
林青梅一下子明白了，她厌烦地从耳朵边拿开了电话。
“不要追我，不要进来……”熟悉的叫喊声从校门口传来。接着校门被狠狠地关上，缠在校门上的锁链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林青梅赶紧放下电话，原来，秦小龙又惹村子里的名人“大侠”了，被“大侠”追到了校门口，小龙跑进校门，关上门，隔着校门骂“大侠”。“大侠”不依不饶，隔着校门口齿不清地“骂”小龙。
“大侠”是村里脑子有点那个的男人，人们都对他不计较，但有时不免也厌弃他。
林青梅经常听孩子们说起这个人，经常有男孩子调皮，惹他，他就对着人家嚷嚷。可能今天秦小龙把他惹急了。于是她隔着校门对“大侠”说：对不起，秦小龙的错，我批评他。
“大侠”表情错愕，“嘿嘿”笑着离开了。
回头批评小龙，小龙却说：这个人坏，我带给你的西红柿都被他抢走了……
林青梅笑了！原来小柜子里的“好吃食”有秦小龙送的。
林青梅一直被这些可爱的孩子感动着，尤其喜欢这个调皮的小龙，这个孩子总是在你感到疲劳的时候把你逗笑了，让大家都感受到了身心的愉悦。
象这样的“开心果”不免真的成了林青梅有时候灰暗日子的一抹红。
06
当老爸再次打来电话让她回去相亲的时候，林青梅咬咬牙说：爸，你不要再逼我，再逼我没有好结果的，我不再是小孩子了……
老林大概也知道女儿的脾气，不再强迫她。记得有一次女儿被老婆当着他的面骂了一顿，就一天不吃不喝。这脾气象他，没办法，自己的女子么。
学校的日子简单而忙碌着。白天劳累着，每天跑进各个教室上课，晚上，林青梅早早批改作业，备课。她知道只有这样，秦少朗才能早早休息。每天夜里她能清楚地听到，只有他关了灯，那边的灯才会关掉。
这天夜里，秦少朗不知什么原因，天黑了还没来，林青梅听到房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门口！她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顺手摸出来枕头下面的剪刀，亲妈在世的时候经常告诉她，枕头下面放把利器，可以“辟邪”，晚上睡觉也不做噩梦。林青梅当然不信那个，但是这话老妈说得多了，林青梅就有了把剪刀放在枕头底下的习惯。
林青梅抖抖嗦嗦地双手举着剪刀，准备“鱼死网破”！
与此同时，她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听到有人被绊倒了，惨叫，一会儿功夫，脚步声远了……
林青梅大着胆子开了房门，惊魂未定，就看见秦少朗喘着粗气跑过来了。
看见面前的秦少朗，林青梅就一头扑到了他的怀里，肆意的哭了起来。
“刚刚那是大侠，你不用怕，现在被我打跑了……”秦少朗安慰着林青梅。
“他会不会再来？他怎么会跑进来……”林青梅抽泣着。
“应该不会来了，估计是你给他好脸色了，他就跑进来了，今晚朋友那边有点事，我来晚了，不好意思啊！”秦少朗微笑着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呢。”
林青梅的心里暖暖地，松开了秦少朗，脸红到了脖颈，但是还是忐忑不安，她告诉他，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经历过，太可怕了……
那一夜，秦少朗就进了林青梅的宿舍门。秦少朗把狭小房间里俩个椅子凑在一起，就是“床铺”了。
林青梅一把捣毁了那个“床铺”，一定要让他睡在床上。
狭窄的单人床上，秦少朗长长的腿一直伸到了林青梅的头边，小小的被子一点也盖不上。
温暖的心绪一直熏染着林青梅，她需要一个安慰，需要一个依靠，一个温暖的胸膛。
半夜，林青梅掉了头，一把搂住了秦少朗，那一夜，她吻了他，那一夜，她睡得特别踏实。
早上醒来，秦少朗早就不见了身影，林青梅衣服整齐。
07
继母又来催了，眼看着马上弟弟要毕业了，如果不给弟弟“方便”，你林青梅就太没良心了……
林青梅感觉自己被逼上绝路了，但是在“绝路”上，她感觉自己会重生！
林青梅确定要嫁给那个当兵的了。
她回家给老爸和继母一说，继母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她提出了让秦少朗家里必须拿出三万的彩礼钱。
林青梅知道，这是继母在给她加发码，让她知难而退。但是，心意已定的林青梅怎么肯后退？要知道，那时候村里的彩礼最多的才一万块，现在要他拿出三万块，分明是为难人么，继母想让那小子知难而退，好让林青梅嫁给她给物色好的对象。
但是，心意已定的林青梅怎么肯后退？
林青梅和秦少朗商量好了，秦少朗的退伍费先用着，还有自己的奖金，工资，一并凑齐了。为了自己的幸福，她一定要争斗到底。
终于，在第一场大雪来的时候，林青梅嫁给了秦少朗，现在，每天晚上，秦少朗都会来接她回去，她也是个有家的人了，晚上不必住在寂静地校园里了。
老爸电话里说，继母本来打算把青梅嫁给镇上刷子厂厂长的儿子，结果，林青梅这么一闹，继母丢净了面子，一病不起。
家肯定是要回去的，好歹，从十几岁起，林青梅就和她在一个锅里搅饭了。虽然没有多少养育之恩，但是老爸需要她，余生她能陪伴老爸，让她林青梅没有后顾之忧。
林青梅现在是幸福的，因为期末考试，这群可爱的孩子又给她带来了全镇第一的好成绩，现在他们再也不放手这个名次了，虽然说曾经考过，但是那已经是过去式了。
他们也非常爱他们的林老师，曾经这个学校特别偏远，几次调来的年轻人都走了，唯有林老师一直对他们不离不弃，林老师就是他们学校的一股清流。
秦少朗和几个退伍的战友一起承包了一个建筑工程的运输任务，他们用退伍费买了车，本来在部队开车就有基础，这下有了“坐骑”就更加如鱼得水了。
鞭炮已经开始在村里零星响起来了，新年快到了，林青梅坐在秦少朗的车里了，他们年跟前就准备办喜事了。林青梅憧憬着：以后再也不会一个人孤单的住校了，每天晚上她都能回家睡安稳觉了。
孩子们当然是最兴奋的，他们知道将来林老师要永远和他们在一起了。甚至有孩子们说，将来他们还要带着林老师的孩子玩呢。秦小龙当然更高兴了，因为现在，他不再叫林老师了，而是改叫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