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观影感受出现两极分化：没看懂的在骂，看懂的却哭成一片

《深海》这部电影，上映整整半个月，票房仅仅6个亿，不及同时段春节档《满江红》的零头。冤吗？冤，也不冤。

说它冤，是因为这部国产动画真的是一部良心巨制的好电影；说它不冤，是因为这部电影本质上属于小众，普通人根本看不懂。

一部电影被大众看不懂，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没拍好，一种是拍得太好（有深度），超出了普通人的理解范畴。《深海》属于后者。

看不懂的人眼里，《深海》的剧情是凌乱、甚至不合逻辑的：重组家庭少女参宿因觉得在新家不受重视，而产生抑郁，在一次和爸爸、新妈妈、弟弟海上豪华游时，为救一条鱼掉下海，误入了深海饭店，与一个叫南河的船长和各种奇怪动物发生了一连串的故事。

然而，在看懂了《深海》的人眼里，剧情完全不是如此——

首先，《深海》的剧情实际有两条大线，一条是现实，另一条是虚幻。连接现实和虚幻的，是主角参宿为救一条鱼掉入大海，并经历的濒死体验。

《深海》：主角参宿掉入海中

影片中的两条船，一条是现实存在的，一条则是虚幻的。现实的那条船上全是人；而虚幻的那条线则只有一个人，就是参宿自己，至于其他的人和动物，全是参宿幻想出来的。

很多人对参宿因为救一条鱼而掉入大海，感到荒诞，他们的“以为”，是因为他们太不了解真正的抑郁症患者了。

抑郁症患者，尤其重度抑郁症患者，往往都伴随着自毁倾向。为了自毁，他们甚至会下意识地让自己靠近危险，以实现自毁。普通人看到一条鱼在甲板上跳，会觉得没什么，不就是一条鱼嘛。可抑郁症患者却多半会不顾自己安危去把鱼放回水里。因为：她的潜意识里，一条鱼的命，都比自己的宝贵，自己毫无价值，自己永远不值得。

也是因为此，绝大多数的抑郁症患者往往很善良，他们患病，实际上也是因为不想伤害别人。参宿也极其善良，她不想破坏新家庭的和谐，所以她和家人相处时，总是在努力“讨好”。比如弟弟哭闹时做鬼脸哄他，给弟弟吃棒棒糖，新妈妈买的鞋明明小了却也笑着说“喜欢”……

影片中体现参宿善良的片段太多了，她进入深海饭店后，努力帮助南河把船上所有的鱼儿都喂饱，也是她善良的体现：现实里，南河为了救她死在了海里，她想让所有鱼都吃饱，这样它们就不会吃南河的尸体了。这和屈原死后，善良的人们将粽子投进汨罗江，本质上是一样的。

太善良的人，还容易把很多的责任扛在肩上，比如参宿：明明父母离婚与她并无关系，可她却始终认为“是自己不听话，妈妈才抛下他们走了”。他们潜意识里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所以，后来，她总是表现得很听话、懂事，以至于他的爸爸都说：“你现在跟以前完全变样了”。

现实里参宿这个人设是这样的：父母离异，妈妈对自己爱搭不理，爸爸重男轻女且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新妈妈虽然偶尔将注意力投射到她身上，可毕竟只是“偶尔”。

这样的人设，用两个字形容，就叫“缺爱”，用六个字形容，就叫“原生家庭缺爱”。

参宿

越缺爱的人，越需要爱，以至于这群人给人呈现的感觉往往是两种极端：一种是极端索取，一种是极端讨好。《深海》电影里的主角参宿属于后者。不论前者还是后者，其目的都是为了“得到爱”。可他们往往忽略了一件事：真正的爱的建立，是从内打破的，而不是从外打破。

幻境里参宿这个人设则是这样的：她的心里有一个软弱的自己，这个自己一直在逃避；与此同时，她的心里还有一个坚强的自己，这个自己就是深海饭店里的南河。所有精神抑郁者的脑子里都有两个小人，也就是说：他们的脑子里实际都有一个参宿和一个南河，他们还经常打架。

某种意义上，深海饭店所发生的一切，就是参宿脑子里两个自己在打架。而这种打架，有一个通俗的名字，叫“自我救赎”。

也因为是“救赎”，所以整个深海饭店出现的意象，都可以和现实的那艘大船上的一切对应上。

在讨论深海饭店里的意象所指代的人之前，先看一下导演在参宿掉下海时的一个巧妙设置。参宿来到深海饭店前，曾路过一个大门，大门的一面写着“你可来了”，另一面写着“一见生财”。这其实是取自于黑白无常帽子上的两句话。它的存在是在提醒观众：这是参宿的濒死体验。

深海饭店的意象总共分为四类，第一类是人，第二类是鱼，第三类是无可名状的生物，第四类是物件。

先说第一类，人：南河对应的是参宿自己，也是参宿掉下海时救她的小丑。

南河

第二类，鱼：舵手老金对应的是参宿的父亲，后厨阿花对应的是参宿新妈妈，海獭糖豆对应的是参宿的弟弟，南河头上的那只猫则是参宿在现实的船上遇见的那只招财猫摆件。

老金

第三类，无以名状的生物，即黑色海精灵和红色丧气鬼。这两个意象是除了南河以外最重要的两个意象，其中，海精灵代表是过去的痛苦回忆、不好的想法；丧气鬼代表痛苦记忆、不好想法引发的负面情绪。

说到这里，很多看过电影的人可能要问：海精灵明明代表的是“妈妈”，怎么能说是过去的、不好的想法呢？参宿最喜欢的就是妈妈啊？

问这个问题的，多半是没看懂。海精灵的确与参宿的妈妈挂钩，因为小时就被妈妈抛弃，参宿甚至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了，只记得妈妈的眼睛和黑色的头发，所以海精灵出场的样子就是黑漆漆一团，两只大眼睛咕噜噜转。

头发和眼睛组成的海精灵

但海精灵像妈妈，并不意味着海精灵就是妈妈，影片反复强调：海精灵知道参宿的妈妈在哪儿！这也等于导演在告诉观众：海精灵并不就等于妈妈。

那么海精灵为什么会是妈妈的形象呢？原因很简单，参宿痛苦的最大根源是妈妈抛弃了她，没办法，在孩子的世界里，妈妈几乎是整个世界。也因此，参宿过去的痛苦回忆、不好想法，它就是妈妈的头发和眼睛组成的。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的是影片中贯穿始终的“疙瘩汤”，很多人看完疙瘩汤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更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出来的。

实际上，疙瘩汤是海精灵身上的黏液做成的，它代表的是治疗抑郁症的药。这样的药，南河虽然扮演着拯救者的身份，但他是造不出来的，他只能“开药”，所以在影片中，他反复强调：疙瘩汤，是本饭店唯一的外卖。

“外卖”两个字也说明：疙瘩汤，并不属于幻境里的东西，它是真实存在的。也因为疙瘩汤是药，具有治疗作用，所以饭店里那些顾客一开始吃什么都难吃，喝了疙瘩汤以后不仅什么都忘了，还胃口大开，什么都吃得香。这也符合抑郁症患者用药后的症状。

丧气鬼很容易理解，代表情绪的它，具有吞噬人的能力，一旦被它缠住，所有人都将窒息而死。它浑身通红，而且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负面情绪就是这样，尤其对抑郁症患者而言，它真的可以杀人于无形。

不得不说，这部剧借丧气鬼让普通人也看到负面情绪对抑郁症患者的影响：它每次出现都呈蔓延态势，而且能缠住人，让人动惮不得、呼吸不得。

南河拉着参宿逃离丧气鬼

也因为丧气鬼代表情绪，所以它每次出现时，都是海精灵出现之时。我们的情绪总是这么奇怪，当我们想起过去痛苦的、不好的东西时，情绪就会越来越坏，直到最后把我们摧毁。

说到这，打败丧气鬼的方式也出来了：不逃避，勇敢面对，努力让自己想好的、积极的。

幻境里的第四类，物件，它相对前三者就比较复杂了，需要有一定心理学基础的人，才能看得懂。这第四类最重要的三个物件，一是参宿妈妈送给她的红色卫衣；二是船上的舵；三是深海之眼。

红色卫衣代表的是执念，舵代表的是掌控潜意识。

参宿的红色卫衣

现实里的参宿总是把自己裹在她妈妈为她买的那件红色卫衣里，那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也是她对妈妈的执念，想回到过去的执念。可每一个成人都知道：人生是一条单行线，我们永远不可能回到过去，我们只能活在当下。

深海之船的舵一开始一直由象征参宿爸爸的舵手老金掌管着，他决定这条船开向哪儿。这代表着：参宿在潜意识里，被爸爸的思想掌控着。比如，他爸爸曾在现实里，她被诊断出抑郁症后说：“花这冤枉钱干啥，什么狗屁抑郁症，多笑笑就好了。”

因为潜意识被父亲掌控着，希望好起来的参宿总是“笑”，见人就笑，她觉得“笑”就可以好起来。殊不知，这是大错特错，只会把人拽向深渊。

参宿潜意识认为“笑”就可以好起来，所以，一开始，身为救赎者、另一个积极的自己的南河也说：笑笑就好了。每次看到丧气鬼，他都一边跑一边喊：谁这么不高兴啊，又把丧气鬼招来了。

参宿爸爸在心理诊室门口放弃为她治疗，并说“笑笑就好了”

我们知道，南河不仅仅代表参宿自己，还代表在参宿掉下海后，为救参宿而葬身鱼腹的小丑南河。

现实里的小丑，是个和参宿一样可怜的人：他有大量的债务要还，为了还债不得不咧着嘴卖笑，因为一直混得不好，他连家都不能回。

这样的小丑南河，也是需要救赎的。第一次在现实的那条大船上遇见参宿时，参宿在看那本《深海大饭店》的漫画，并不小心把书掉到了地上。小丑南河见了起先微笑，等到问清楚参宿不买时，接连说“晦气晦气”，并恶狠狠地赶走了她。

一个人嘴上有多毒辣，他的心里就有多苦。一直在笑的小丑南河，并不真的开心，所以影片里，一开始，他每次笑，嘴角都是向下的。明白了吧，他和参宿一样，都是习惯了用微笑来面对生活。

参宿一开始是讨厌小丑南河的，所以在幻境里的南河，一开始很丑。可小丑南河在她掉下海后救了她的命，于是幻境里的南河脸上的形象变得越来越好看，最后甚至和齐天大圣一模一样。这种变，一来代表小丑南河是化了小丑妆的，参宿看不清他的脸；二来，因为参宿对他的印象不断地在变好。

形象越变越帅的南河

小丑南河和参宿一样需要救赎，所以在电影里，他的认知也在不断发生变化。一开始，参宿见到海精灵（想起痛苦、不好）时，他只说“笑笑就好了”；后来，他发现“笑”不管用，海精灵一直如影随形，于是他开始说“想点好的”，最后，他的处置则是：主动去深海之眼，寻找海精灵，也就是直面。

影片中，参宿接替舵手老金的镜头，就代表参宿已经摆脱了爸爸对他的错误的心理暗示。她已开始主动掌管自己的潜意识，也就是自救。参宿自己掌舵，与后来她找到深海之眼，实际是因果关系。

影片中的深海之眼，代表的是参宿在现实里掉下海以后，南河带她一起看到的救生浮标。而在幻境里，深海之眼则代表现实，回到现实就是重新活过来，就是得救。

到了深海之眼这里，《深海》的核心也出来了：抑郁症真正的治疗方法是勇敢面对现实（包括接受自己有病，并吃药），并努力让自己想好的、积极的。

跳到影片之外：现实是不会发生改变的，就像参宿的家，不会突然就回到从前，父亲也不可能给她很多关爱。那么，现实并不怎么美好的情况下，如何让自己想好的、积极的呢？

心理学上，有一个情绪ABC理论。它由美国心理学家埃利斯创建。他认为：激发事件A，只是引发情绪和行为后果C的间接原因，而引起C的直接原因，则是个体对激发事件A的认知和评价B。

这个不难理解，回到影片：参宿的新妈妈给参宿买的新鞋不合脚，这是激发事件A，它可以引发两种结果C，一种是新妈妈不爱我，连鞋码都搞错(B)；另一种则相反，新妈妈要照顾这么小的弟弟，还记得给我买新鞋，真是有爱，可我的脚长得太快，她忙乱中看错了鞋码(B)。

如果对事件A是第一种认知、评价B，那么参宿一定很痛苦；如果是第二种认知、评价B，那么参宿一定会很快乐，甚至觉得自己被爱着，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关键就在于B，也就是你怎么想（认知、评价）。

所有的抑郁症患者，都并不能如参宿爸爸说的那般“笑笑，自然就好了”，对于严重的抑郁症患者的治疗，需要药物和心理疗愈两个环节，缺一不可。

参宿自始至终没有吃药，哪怕是在幻境里，她和南河也都没有喝“疙瘩汤”，也就是药。但无疑，参宿最终都完成了救赎，这种完成是需要非常大的悟性和外力突破才能做到的。

悟性，通常与抑郁症患者所经受的痛苦直接相关。而外力突破，往往是现实里的经历。现实里，参宿遇见南河，南河用自己的一条命救回了参宿的命。参宿的疗愈，其背后是一条命的加持。这是不幸，也是幸运。

可真正的现实生活中，不是每一个参宿都能遇见自己的南河。说实话，以抑郁症患者的极致善良，他们很可能因为背负一条性命，而陷入另一种自责，从而再度陷入抑郁。

当然，参宿不会如此，因为她知道：死，对于南河小丑而言，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解脱。而另一方面，南河小丑死后，参宿一直在替他活着，这也是影片最后：长大的参宿会背着包，出现在南河小丑家乡的原因。

南河的家乡

参宿不会再度陷入抑郁的另一个原因是：经历了这场生死后，她的生命中已经有了一个最大的光亮，这个光亮就是南河，这道光，将永远照亮她往后的人生。

影片后半部分，出现了很多南河与参宿妈妈身影重合的画面，这时候，参宿眼里的母亲已经不是痛苦的记忆，而是充满爱的，所以它实际代表的不是妈妈，而是爱，是冲破黑暗的光亮。

影片里，南河反复强调：“我知道这个世界不像梦一样是五彩斑斓的，它有时候是黑白的。但也一定有些光亮在等着你，哪怕只是一些很小的瞬间，也值得你努力活下去。”最后，南河自己成了参宿的光，照亮她的世界。

虽然参宿最后的结局是好的，但《深海》依旧只能算是悲剧。真正的悲剧，是把美撕碎给人看，《深海》就在做这件事，而它，还用极美的粒子水墨风演绎了这场悲剧。这足以让悲剧，更加显出悲剧色彩。

悲剧是最容易触动人心的，《深海》最催泪的片段是在影片结尾，南河与参宿做最后诀别时的对话：

南河：“参宿，就到这里吧，我要走了。”
参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南河：“傻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参宿：“我们还会再见吗？”
南河：“不会！”

看这段告别时，我哭得很惨。曾几何时，我也和参宿一样傻傻地，傻傻地希望自己的世界里不会有别离。可长大后，我终于醒悟：流连是小孩子的任性，告别才是长大成人的勇敢。而我们，终有一天，将与世间所有的人事，做最后的诀别。

这个告别片段催泪的另一个原因是：它真的写出了抑郁症患者的内心。所有抑郁症患者，内心深处都深深觉得自己错了，他们甚至觉得世间所有的坏，都是他们造成的。

参宿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而且她经常连着说“对不起”。善良，善良让他们不断地用别人的错误惩罚着自己：参宿父母离婚本是大人自己的问题，可参宿却觉得是自己不听话、不懂事……

抑郁症患者什么时候才能不再自责，继而自残、自毁，是在他们得到真正的爱和包容时。南河最后开口的那句“这不是你的错”，有一个前呼，是“傻孩子”，这时候的南河实际已经不再是南河自己，而是化身为了参宿的父母。南河以父母的身份，爱和包容着参宿，并明确让她懂得：

“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参宿最终明白了：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千疮百孔的，是有漏洞的，它呈现出的样子，与它本身的漏洞有关，与自己无关。

参宿最终完成了自己的内在构建，爱，被种在了她的心里。可还有千千万万的参宿，他们在千疮百孔的世间小心翼翼地带着伤痛行走着，谁来完成他们的构建呢？

或许，也是因为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深海》导演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抑郁体验，他创造出了《深海》。并成功让普通人有了一个共识：

“抑郁症患者的心海，就是深海，看起来平静，但其实非常深，这隐喻了和参宿一样的抑郁症患者的内心困境：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隐藏着深不见底的绝望。”

想来，它多多少少为普通人了解抑郁症患者打开了一个窗口。

多希望，所有抑郁症患者都有如《深海》对白里描述的那天：“做自己的光，不需要太亮，足以挨过寒冬和黑夜就好。”

《深海》

毕竟，“无论过去与将来，奔流向前是唯一重要的事”。

末尾附上我在《深海》影片结尾背下的结尾曲部分：

“你在黑暗中，只身提着一盏灯，前来成为我，没有铠甲披风的英雄，多感谢你曾，与我分享你的梦，将烂漫星空，都倾泻在我眼瞳……

我们就这样，某天降生到世上，不停地流浪，一路去不知名的远方，也许只为了，能够亲眼望一望，茫茫夜幕中，那些稍纵即逝的，一线光。”

最后，还是那句最实在的老话：希望每一个参宿，都能遇见自己的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