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路转峰回
景珍是在一间半封闭的小阁楼里醒来的。她觉得太阳穴胀痛,昏沉沉的,胃里也泛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突然看见一张脸近在咫尺,焦急地望着她。
啊——
你醒了——
两个人同时出声。景珍那才看得清楚,床头坐着的人,居然是镇旗王胤沧。胤沧是在接到景珍派人送去的书函之后,只身来了这里。可是跨进门却见景珍安然如睡美人一般平躺在床榻上,他连着喊了几声,紧张得想要立刻抽身去传太医,然后便听见景珍有两声咳嗽,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可是。书函?
我并没有派人送什么书函啊?
景珍愕然地望着胤沧。胤沧从衣袖掏出那脆薄的信纸,哗哗的声音扰乱了他的心神,他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但若不是认得那纸上的确是景珍的笔迹,他也不会贸然前来。景珍捧着信,看了又看,上面写着邀镇旗王戌时于宫殿北面的琉璃阁聚头,有极端重要的事情相告,一笔一画,仿佛真是出自她的手,但她没有写过,那定是有人模仿她的笔迹,想故意引胤沧前来。而她原本好端端的在回廊里站着,却不知道怎的突然觉得胸闷,头晕,两眼发黑竟昏倒了过去。再醒来便是这琉璃阁。看来似是有人故意布这样的局,但其目的又是什么呢?
景珍望着胤沧,两个人相顾茫然。
突然。
琉璃阁的大门被撞开了。一阵疾风砸落进来,像水花一样四散溅开。来的人竟是玉箫。神态紧张气喘吁吁。
她甚至没有向景珍和胤沧行礼。
她说,渠峰正带了人,气势汹汹地朝琉璃阁来了。
原本,玉箫不见了景珍,四处找寻,却见摘霞宫东庭聚满了侍卫,渠峰当头,身侧是威武大将军彭金和宰相刘臣。玉箫偷偷地向侍卫询问,侍卫说,皇上获悉镇旗王与景妃在琉璃阁私会,这便是要前去捉拿兴师问罪的。
玉箫因而慌手忙脚一刻不歇地跑来了琉璃阁。
如此,胤沧便恍然大悟了。景珍亦是心知肚明。什么祭天,什么恩宠,到头来,一切都不过是渠峰早已拟定的陷阱。
矛头是指向胤沧的。
景珍是棋子,是手段,是为达目的便可被牺牲被诬蔑的鸿毛。渠峰想要给胤沧一个罪名,一个私通后宫嫔妃,从而能上升到心中无主,或有叛逆谋反之心的罪名。此时此刻,纵然胤沧手握千万兵马,但猝不及防,只要渠峰当场抓获了他,甚至可以将他就地正法也不会惹来非议。或是将他押进天牢,他根本没有时间再去调动他麾下的大军,渠峰可以轻而易举就褫夺了他的兵权,同时也叫满朝文武看清他所谓的狼子野心。
胤沧没有想到变故来得这样快。虽说他非良善,甚至千真万确地觊觎着皇位和江山,但却不料平日里未动声色的渠峰竟然会借祭天之时杀他个措手不及。他恨得全身震颤,望着琉璃阁外的苍茫云天,突然一股萧瑟之气涌遍心头,转身一把拉过景珍,道,我带你走。
走?
景珍犹沉浸在被利用被出卖的哀痛里。双眸黯如死灰。她问,去哪里?他的人眼看就要来了,走不掉了。
胤沧却一咬牙,道,至少,我可以拼了我的命,保你周全。
是啊。在危急的关头,在即将满盘皆输万劫不复的时候,他说,至少我可以拼了我的命保你周全。女子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为什么你不是他?
景珍尚未有做出任何的反映,琉璃阁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胤沧将景珍抓得更牢了,几乎是像拖一具雕像般,拽着她跑了两步。
王爷,您不能走。
说话的是玉箫。她三两步便拦在胤沧和景珍的面前,水盈盈的眸子,像蓄着颤动的波纹。她说,您这一走,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努力?白费?
景珍觉得自己好像听不懂玉箫的话了。可是她突然见玉箫从袖口里亮出寒光凛凛的短刀,飞身扑过来,那刀刃便将她嫩白的肌肤划出一道模糊的血路。痛意蔓延之时,她的眸子亦触到渠峰惊颤的眼神,他和他的人正在如蚂蚁般跨过门槛。
玉箫发疯似的喊起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那模样虽狰狞,但是,胡乱挥砍着的短刀,却没有一次伤及要害。景珍恍然明白了什么。倏地又见一道亮光。咔。画面凝住了。玉箫的右手高举过头顶,停在半空,而她的身体,被一柄长剑穿透。她艰难地回身。看到胤沧痛却压抑的愕然。
玉箫轰然倒地。没有怨恨。反倒是欣慰的满足的,带着一点隐约的笑意。她知道,胤沧懂了她的意思。她望住面前的男子。深深地凝望着。胤沧便手一松,一步踉跄,丢开了剑柄,失魂落魄地站到她面前。她就那么躺着,很努力地睁大了眼睛,仿佛是不舍,想要将他生生世世地看下去。
她死了。
苍白而僵硬地凝固了。
但景珍没有哭,强抑着。她必须要承接这份苦心,将戏演下去。她也懂了玉箫的用意。她踉跄地跑到渠峰面前,渠峰的面色已经铁青,喝道,你为什么会跟镇旗王在这琉璃阁内?
是因为玉箫。景珍指着那具冰凉的尸体,道,玉箫好像发了疯地要杀我,我一路逃,幸而遇见镇旗王,他不停地和玉箫周旋,到这里,总算是救了我。——她这样说,好像的确能够将此情此景解释得清楚,就连大将军也狐疑,问皇上是否错信了谣言,误会了景妃跟王爷。宰相亦随声附和。而侍卫们的神态也不再坚定了。
渠峰显然没有料到,在最关键的时刻,竟然会有一个拼死护主的宫女,来将局面扭转。那淋漓的鲜血仿如铁证,使胤沧和景珍的供词无懈可击。他想,他纵然将时间算得精妙,但这盘棋,到底还是败了。他只能悻然地拂了袖,道,朕会再派人彻查此事。
然而。
然而没有人比渠峰自己更清楚,他不能当场将胤沧治罪,便是给了他喘息甚至反扑的机会,事情再调查与否都没有意义了,这场明暗相交的争斗,只会愈加艰难。更添了风险。他好像看见胤沧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正散放着仇恨的光,紧咬的牙关,仿佛是对他的宣战。他感到有什么曾经尚可掩埋的东西已开始破土。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身旁的女子景珍,她痛惜的眼神,只锁定了满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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