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一位上了年纪的“湘西土匪”带着自己的老伴儿来到了北京军事博物馆。
到了三楼的抗美援朝展馆时,这位老人走得极其缓慢,每一个展品都看得极为认真。
在一个展柜前面老人突然停下来了脚步,眼睛死死地盯着展柜里的那杆机枪。
愣了几秒之后,抬起有些颤抖的手,指着那杆枪,声音有些微颤对身边的老伴儿说:“这......这是我的枪。”
老人清楚地记得这杆枪的规格、型号,就连枪托上哪里有摔痕以及裂痕的由来老人都清楚地记得,看着这个枪,老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越哭越厉害,似乎想把从战场上下来后的这些年,自己因曾是“土匪”身份遭受的苦难、冤屈与不公统统发泄出来......
这位老人有着怎样不同寻常的经历?
“湘西土匪”
老人名叫金珍彪,出生于湖南张家界武陵源区中湖乡的一个村庄里。
湘西自古出土匪,主要原因在于湘西山比较多又多为密林山洞,方便土匪藏身。
因此,从宋代开始,湘西一带就一直匪患不断,到了晚清民国那段时间由于战乱队伍更是空前壮大。
1949年,整个湖南有18万人的土匪,其中湘西就占了10万,因此湘西也成了土匪最集中的区域。
民国时候,土匪在湘西就像是一个显赫的职业,他们甚至可以跻身地方名流,取代地方政权。
他们不仅有着自己的武装和地盘,有的土匪为了维持自己的口碑,他们既双手持枪在丛林中穿梭,也身穿长衫到处兴办学校。
不过这10万湘西土匪中只有少数是真正的职业土匪,其余的大多都是被迫上“梁山”,金珍彪就是属于后者。
金珍彪出身贫穷,又颇受土匪压迫,对土匪一直都是惧怕且憎恶的,因为在金珍彪眼中他们就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大坏蛋。
但是为了保住性命,在土匪的压迫下,金珍彪还是走上了这条道路。
不过他在土匪堆里算是打酱油的那类,没事的时候就在家老老实实种地,有事的时候才会被土匪头子拉去拿枪跟随团伙行动,但从不骚扰地方村民。
当土匪纯属是为了保住性命迫不得已。
就在金珍彪刚当土匪后不久,整个“湘西土匪”的好日子就走到了尽头。
1949年9月,解放军第38军率大军挺进了湘西,决心彻底清剿土匪。这些土匪虽然剽悍骁勇,但却也抵不住人民解放军的大力镇压。
最终10万土匪被歼灭,在湘西一带横行数百年的匪患被基本肃清。
除此之外还有3万多土匪被俘虏,这3万多名中有2万人因身上背着“血债”被陆续处决。
由于金珍彪并非属于“在编”土匪,再加上是被迫当土匪也没有做过什么实质性坏事,所以属于“罪恶较轻”的那一类,被集中起来进行学习改造。
1950年12月,金珍彪在离家不远的地方“集训”,身边一同被关的人中,几乎每天都有人被枪决。
金珍彪从窗户里看着被拉去枪毙的那些人,内心无比的煎熬。
“金珍彪!”
突然门外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心中一惊,自己难道也要被枪毙了吗?
此时一名解放军的排长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看样子不是要枪毙人的样子。接着这个梁排长开口了:“你是否愿意参军?去朝鲜战场上跟美国鬼子去打仗!”
金珍彪虽然并不知道5000里外的朝鲜战场上是怎么样的,但是参军他是愿意的,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愿意!”
因为没有当土匪前,参军是金珍彪从小的梦想,只是后来被土匪逼迫,他也知道,从自己接过土匪手中的枪的那一刻他就跟当兵无缘了。
所以当他听到“参军”两字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
跟金珍彪同样参军的还有一些之前“背了人命”的土匪,比如向明清。他身背7条人命,本该被枪毙。
但因枪法神准、百发百中。所以,当时负责人给了他一个上朝鲜战场戴罪立功的机会。
类似向明清这样的人有很多,所以他们在朝鲜战场上格外的拼命,为的就是用赫赫战功来洗脱一些当土匪时的恶名,救赎自己。
就这样,原本被称为“土匪”的这些人,拿起枪杆子奔赴了朝鲜战场。
47军军长曹里怀将军曾在座谈会上这样形容战场上的他们:“这些人枪法准、能吃苦、特别能打仗,你们根本无法想象他们在朝鲜战场上有多勇敢,他们虽不是解放军战士,但是他们打出了国威。
很多都是拼了命地去前线跟美国鬼子对战,牺牲的时候也很壮烈,我经常能在梦里梦到他们......”
说到这里,曹里怀将军忍不住动容,眼里泛着泪花。
曹里怀军长说得非常贴切,金珍彪在战场上就是这样一位英勇的战士。
抗美援朝战场上的另类英雄
自从去到了朝鲜战场,金珍彪的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上阵杀敌,戴罪立功。
当时金珍彪他们被安排到了志愿军47军141师,这些原本在湘西林间打转的汉子们并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世界第一军事强国的飞机大炮。
但上战场之后他们所表现出来的英勇顽强,却远远超出了队里老兵们的想象。
对于这些初上战场的土匪们,一些久经沙场的老兵并不看好,但是几场连续的血战下来,他们发现这些昔日的土匪常常冲在最前线,没有一个是贪生怕死的。
在朝鲜战场上的三年里,金珍彪等人随47军打过无数次血战,其中最为惨烈的就属1953年的老秃山攻坚战。
从去年的六月,中美双方就在这里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
志愿军多次攻下这一高地,但每次都被美军夺回。这座山原本不叫老秃山,经过几场血战下来,整座山草木皆无,所以就有了“老秃山”这一称呼。
1953年3月,金珍彪所在的423团再次向老秃山进攻。
而这一次他们所面临的对手是非常强劲的联合国军哥伦比亚营的一个加强连还有美军7师的20个排2个搜索班,外加一个坦克连长。
面对敌军先进的武器装备,再看看自己手中拿的机枪和手榴弹,很显然,对志愿军来说,这又是一场恶战。
搏杀开始后,金珍彪背着机枪就冲到了最前面,一阵扫射打死了不少美军,但金珍彪的右腿也连中三弹。
拖着中枪的腿,艰难地爬出战壕,金珍彪的脑海里就只有两个字“杀敌”。于是举起机枪对着美军又是一阵扫射。
但是这一次美军一个个燃烧弹袭来,金珍彪身上连带着周围变成了一片火海。金珍彪浑身是火,只能在地上打滚灭火。
滚到一个深沟里时,金珍彪的衣服烧没了,背部烧伤了,身上大大小小烧的全是伤口,此时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任凭血口子往外淌黄浓......
一直到晚上,只有一口气尚存的金珍彪才被战友们发现并带回了医院诊治。
据统计,这场战斗金珍彪一共歼敌165人,他成了杀敌最多也是获勋章最多的志愿军战士。
志愿军总部授予金珍彪一等功臣、二级战斗英雄称号。
就连金日成在得知他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后,都授予了他国际勋章。
当时和金珍彪一起参加老秃山战斗的符胜虎、张福祥等人也都先后立大功一次,还有数次小功。
但是朝鲜战场上停火之后,志愿军们陆续回国,这些活着回来的昔日土匪,有的作为普通的复员士兵回到了湘西老家务农。
本以为从军之后,他们拼命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可以洗脱一些曾经被迫当过土匪的烙印。
然而回去后才发现,迎接他们的没有英雄赞礼,有的只是乡村父老以及族人们的冷漠和敌视。
原因就是剩余的那些湘西土匪们在解放后期因受到追剿,把原本就不好的名声毁坏殆尽,土匪也成了神憎鬼厌的代名词。
因乡亲们并不知道他们曾在战场上的事迹,所以连带着这些曾当过土匪的志愿军战士,也受到牵连。
金珍彪因在朝鲜战场上战功显赫,所以回国时,曾在丹东接受了10万市民的夹道欢迎。
就连解放军总政治部编辑出版的《红旗飘飘》上面都刊登着他的英雄事迹。回国后,他还在广西的一个部队担任连长,受到战士们的爱戴。
1955年,金珍虎接到调令来到了桂林步校担任军事教官。
此时他的英雄事迹也在全国传颂,但这样的日子还没过几年,一封来自老家的检举信就将他所有的荣誉给摧毁了。
战斗英雄遭诬陷
“奉上军令,请假回乡,路过高山险地,强奸姑娘,匪性未改,攻打粮仓......”
这是一位姓赵的老秀才写的,字里行间皆是对金珍彪的控诉。
收到这封检举信后,桂林步校校方立即组织了批斗会,批斗金珍彪的土匪行为,并当众宣布了对他的处理结果:开除党籍,撤销正连职待遇。
接着就把金珍彪夫妻俩送往了广西石龙县一个农场中进行改造。
事实上这份检举信纯属捏造,当初金珍彪参加完抗美援朝之后,立了大功,但由于多年没有回乡想念亲人,所以就向组织请假回家看望父母,顺便让家人看看自己的新婚妻子。
不料却遭到了某些人的妒忌,觉得金珍虎当初明明当过土匪,凭什么现在能受到这么好的待遇。
这种小人之心的人,自然不会知道金珍虎在战场上如何的拼命,才换得了如今的荣誉。
但是他们却动动嘴皮子,就把金珍虎从天堂拉下了地狱。
产生了妒忌心理的人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有才华却娶不到媳妇的赵秀才,并撺掇着赵秀才写了一封这样的检举信。
1962年,金珍虎在农场劳动完回到家乡,村里的人并不知道他曾在朝鲜战场上立过赫赫战功。
并且因赵秀才在村里对金珍彪事件的恶意宣扬,金珍彪刚回到村里就遭到了冷眼、谩骂、吐口水、甚至是聚众殴打......
因不堪受辱,金珍彪只能躲到深山里,在深山的那几年他为了躲避追打住过草房也住过山洞,野菜、溪水等就是他的食物,实在饿得狠了不得已才会下山。
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村民揪回去批斗,有一次一个小伙子一斧子劈进了他的背部,金珍彪在医院躺了8个月才养好伤口。
金珍彪常常在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日子是个头啊,甚至想还不如当初死在朝鲜战场上,也比现在被人打死强......
金珍彪这样苦难的生活,一直到70年代末才算有所改变。
原本因当过土匪被检举差点被枪毙的金珍彪最终沉冤昭雪,而当初那个写信诬告他的赵秀才遭到了审判,金珍彪的罪名也彻底洗脱。
后来政府在采集军人信息时,村里的村民才知道,村里竟然出了志愿军英雄。
从那时起,金珍彪才算是恢复了二级军人身份,而那个乱写检举信的赵秀才也被判了死刑。
1980年代,他带着家人到北京军事博物馆参观,到了抗美援朝展馆时,金珍彪走得极其缓慢,每一个展品都看得极为认真。
仿佛看着这些展品,就能把他的思绪拉回到那段和战友们浴血奋战的岁月。而当初的那些战友却大多已经成为了烈士,这不免让金珍彪老人陷入了难过的思绪。
当他走到一杆机枪前,抬起的手突然有些颤抖,指着展柜里的那杆枪,金珍彪对老伴儿说:“这是我用过的枪。”
接着嘴里一直念叨着枪的规格型号,以及枪托上哪里有裂痕,裂痕由来......
说着说着金珍彪老人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或许是想起了抗美援朝战场上的战友们,又或者是对下战场后的遭遇感到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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