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儒家思想对日本古代道德以及宗教文化产生的影响如何？

教义史研究某种宗教的神学的发展，教会史则研究某种宗教的外在形式，如教团组织、仪礼活动等。即欲从教义史和教会史这两个角度来探讨儒家思想与日本神道的关系。

道德中的“罪”、“秽”和“恶”

日本古代有“罪秽”一词，该词表明法律上的罪恶与感觉上的污秽尚未分化。日本古代不成文法时代的“天罪”中的“屎户”（净地拉屎）和“国罪”中的“生肤断”（因伤害而流血），即与感觉上的污秽有关。在中国儒家思想传入日本之前，古代日本人尚未受到儒家式的“孝”、“忠”、“信”等道德观念的影响，也无“吾日三省吾身”式的自我道德修养，这种情况在《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的神话中都有所反映。

先从儒家“孝”的观念看。孔子曾说“孝”就是“无违”（《论语为政》）。还具体说：“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论语·学而》）我们通观《古事记》上卷和中卷，几乎看不到表现这种孝道的事实，反倒有不少体现“不孝”的神话、传说。例如，生产了日本国土和诸神的伊邪那歧神，最后生了三个贵子，即洗左眼化成的天照大神、洗右眼化成的月读命和洗鼻子化成的速须佐之男命。伊邪那歧神命令他们分别去统治高天原、夜之国和海洋。唯独速须佐之男命不从父令，哭闹不止，以致闹得种种灾祸降生。

以上内容都表明在儒家思想传入日本以前（即应神天皇治世以前），日本人无“孝”的观念，因而罕见“孝”的事实。然而，开始传入日本的中国儒家道德观念与原则，毕竟是在中国古代的物质生活条件和社会条件下产生的。尽管这些儒家道德观念与原则在传入日本以后，开始发生影响，但是，在与中国类似的物质生活条件和社会条件尚未具备的情况下，它们还不会发生广泛的影响。

尤其因为道德是涉及到人们情感、信念的基本文化特性，是构成民族性的核心内容，而且与人们的习俗联系在一起，所以道德观念的转变与外来道德观念的移植，就变得更加困难，更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即使在大化革新以后，许多日本人虽已热衷于全面吸收中国文化，在道德领域的理想层次上也以儒家道德为理想道德，但是，在道德的实践层次上，仍是日本固有的道德观念与原则在发挥实效。我们比较一下律令和《万叶集》、《源氏物语》等文学作品所表现的道德观，就不难发现它们之间的差异。

所谓神道

宗教文化一样，是很难加以界定和描绘的东西。宗教是文化整体的一部分，文化大致也可以分为宗教文化与世俗文化两大类。而宗教文化又囊括了几乎所有文化样式，既包括哲学、法的观念与制度、道德，又与政治、科学、艺术、教育有关，还与人们的社会组织、社会行为密不可分。在人类社会的幼年时期，宗教更是与文化诸样式杂糅在一起，表现为文化的综合凝聚体。从发生学的角度看，宗教之所以产生，首先在于人类需要解释世界是如何发生的，人类和自然物、自然力有怎样的关系，人类为什么会有成败，为什么会死等等。

其次，人类还需要设定一种高于人类的宇宙控制力以维持社会秩序。此外，人类在遭际种种人生问题如失败、疾病、死亡时，还需要一种东西抚慰他们焦虑、恐惧危机的心灵，给他们以安全感和生命的意义。世界各民族的宗教千差万别，要找到它们的共同因子实在困难。但是，任何宗教都有它自己的教义和宗教活动或团体。因而，欲研究宗教史，便不妨将其划分为两大领域，即教义史和教会史。

当代日本人的宗教信仰是多元的。其中的佛教和基督教是外来宗教，日本人的民族宗教则是神道，尽管神道是日本民族的宗教，但其理论与祭仪的形成与发展却与儒学和佛教有不解之缘，它或多或少还受到中国道教的影响。“神道”一词初见于《日本书纪》用明天皇（586年－587年在位）纪中的“天皇信佛法，尊神道。”有的学者认为，“神道”一词或许来源于中国儒家经典《周易》的“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惑，圣人以神道设教，天下服矣。”

但是在《日本书纪》用明天皇纪中所说的“神道”与易经中的“神道”一词的意义不同。它是与刚刚传入日本的佛教相对而言的，是指日本固有的宗教。不过，这时的神道与“神事”同义，还仅仅是流行于日本人中间的神祇信仰及与其相关的祭祀等仪礼活动，尚不存在理论性的教义，不能说是成熟的宗教。日本民族的原始宗教意识，也如同中国和世界其他各民族的原始宗教意识一样，但形成的时间至少要比中国晚许多。即使出现了天照大神这一主神以后，它也并不具有无上权威，而与其他自然神或祖先神处于平等地位，因而这时的原始宗教是多神教。

而且，神与人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无论天照大神或其他诸神，也大都是人格神，具有人的面目与人的思想、感情，人在死后，其魂灵也能成为神。因而这时的原始宗教具有神人同格的特色。当时人们信仰神，是为了借助超自然的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与愿望，具有咒术性质。而人们借助咒术所祈求的亦非来世，而是现世的幸福。所以这时的原始宗教又是现实性的宗教。当时的宗教仪礼活动也比较简单，有祭祀、祈祷、占卜、禊祓等。举行祭祀的场所，最初是利用山中的巨石。

人们认为神居住天上，在必要时会降临于山中巨石。这些巨石被称为“磐座”或“磐境”。进入6世纪以后，开始为神建立常住的建筑物，神镇坐于此，人们也到这里来祭神，这就是神社。当时的人们相信，神乐于降临到美丽的山上，因而，磐座往往设在山顶，以后便发展为所谓山宫。后来，人们又在山麓建神社迎接神，这里是所谓的里宫。此后，也在田间建立祀神建筑，这就是所谓的田宫。就在日本民族固有的宗教信仰尚未形成自己的理论性教义时，中国的儒学和从印度经中国传来的佛教传入了日本。

尚无理论性教义的日本固有宗教，一般称之为原始神道（或古神道），这是日本神道史的第1时期。平安时代（794年－1192年）以后直至镰仓、室町时代，日本神道才形成了自己的理论教义，先后出现了两部神道、山王神道、伊势神道、唯一神道诸流派。然而，它们的教义无不受到佛教和儒学、道教的影响，尤其是佛教的影响。这是日本神道史的第2时期。

进入江户时代（1603年－1867年），神道逐渐脱离佛教的影响，其教义主要受宋学的影响，先后形成儒家神道、吉川神道、度会神道、垂加神道等流派。这是日本神道史的第3时期。在江户时代后期，一些国学者主张从神道中既剔除佛教的影响，又排斥儒学的混淆，以恢复日本神道的古来面目为号召。他们把神道也称为古道或本教、真教。这是日本神道史的第4时期。

明治维新后直至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遭到失败前，神道与国家权力相结合，成为国家神道。这是日本神道史的第5时期。一些日本学者认为日本的原始神道未曾受到中国儒家思想的影响。这是不准确的。一些日本人将《古事记》和《日本书纪》视为神道的圣典。《古事记》成书于712年，是现存日本最早的历史和文学著作。《日本书纪》则模仿中国正史，成书于720年。日本神道的理论教义，主要依据《古事记》和《日本书纪》所记载的神话，然后吸收佛教与儒学的理论，互相杂糅、衍化而成。在日本神道史的第2时期以后，日本神道的理论曾受到中国儒家思想的影响，对此一般是没有异议的。

对于作为日本原始神道的重要内容的《记》、《纪》所载的神话，中国儒家思想曾否发生影响？人们却说法不一。有的学者虽承认中国儒家思想对《日本书纪》曾发生明显影响，但认为对于《古事记》的影响不大。江户时代的日本学者本居宣长（1730年－1801年）认为《古事记》未受“汉意”即从中国大陆输入的儒、佛思想的影响，还认为包括神话、传说在内的《古事记》是信史。然而，只要我们对《古事记》中有关宇宙生成和演变的神话详加剖析，就不难发现中国儒家思想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