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戏迷的悲剧人生

我们村有个人，叫李文武，我喊他“文叔”。文叔年轻时候，是一名唱花鼓戏的草根演员，文叔入戏很深，总是把生活当戏，昨天，带他去汨罗长乐看戏，真后悔死了，也许，这次看戏，将会把文叔害苦。

文叔长得个子高大，身材魁梧，皮肤很黑，天生演包公的料。花鼓戏里有几出很有名的《包公斩侄》《包公斩皇叔》《包公斩判官》等等，这些戏，看了戏名就知道，都是讲包公秉公执法的故事。文叔天生一副好嗓子，演起包公，连妆都不需要多化，他把官袍一穿，官帽一戴，就虎虎生威了。
也许是受花鼓戏的影响吧，我们村里人都把文叔看成了真的包公。谁家有人蒙冤了，谁家有事扯不清了，都跑到文叔家来求秉断。文叔也确实做到了不徇私情，对事不对人。
有一次，有两个外地偷狗贼，在村里偷狗，一个负责开车，一个负责弄狗。那个负责弄狗的被主家发现并捉起了，主家喊发了一批人，把他打了一顿狠的，打得口里吐血了。那个负责开车的，顾不上同伴，开车跑了。
这时，文叔闻讯过来，用他的炸雷般的声音喊停了打人者。文叔质问那打人为首的：“他只是偷了你家的狗，罪不至死，你这样打他，你要坐牢的。”

文叔把那偷狗贼弄到医院里看伤，结果伤势还有点严重，前后医药费花了一千多块，都是文叔垫的钱。文叔把偷狗贼送进医院后才发现，他自己家养了五年的忠犬“赛虎”被偷狗贼弄上了车，已经被拖走了。文叔心疼得要死，要偷狗贼赶紧给同伴打电话，要他千万莫杀了赛虎，要他把赛虎送回来，他愿意再出一千块钱买回自己的狗。偷狗贼打了电话后，说同伴把赛虎留下了，很快会送回来的。
村里人都要文叔把那偷狗贼扣住，喊他家里带钱来赎人。文叔说：“私自扣人是犯法的。”他把偷狗贼放回去了，还嘱咐他尽快把赛虎送回来。
偷狗贼回去后，再也没有音信了，什么赛虎啦，什么医药费啦，统统都没影了。村里人都说文叔很蠢，当初就不应该把那人弄去医院的。
文叔说：“一事归一事！他偷狗犯了法，你们把他打伤了也犯了法。法与法是不能抵消的！”
文叔的这点秉性，应该都是受戏里包拯的影响。文叔唱了二十多年的戏，后来，戏班子因为生意不好，就解散了。戏班子解散，没有收入，文叔就开始“扎戏”。所谓“扎戏”，就是把人扎成一个个戏里的人物。文叔组织了几个人，组合成了一个“扎戏班子”，到了过年节的时候，就挨家挨户去送戏。这个送戏，说白了，就是讨钱。
文叔扎戏后，就开始自编剧本，他把一个个历史典故都编成了小戏，还别说，那些年，文叔的扎戏班子生意还十分火爆。

有一年，有一户人家的老父亲病了，不肯就医。那户人家的儿子是个大孝子，劝不动父亲。而恰恰那位老父亲也是个戏迷，文叔得知情况后，临时编了一出《扁鹊见蔡桓公》。到了那户人家，就在那户人家的堂屋里演开了。只听见文叔一声悲叹：“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啊——”他对着那位老父亲唱起来，唱到动情处，真的掉泪了。那位老父亲被感动了，当即就同意去就医了。
有一回，村里一位女子因为男人常年在外打工，耐不住寂寞出轨了，嫌弃婆婆在家里碍眼，对婆婆态度十分恶劣。那位婆婆跟文叔诉苦，文叔得知后，自编了一出《武松杀嫂》，到那位婆婆家去演。文叔用草扎了潘金莲，他自己扎成了武松，瞪着血红的眼睛，手里举着砍刀，将潘金莲的脑壳砍下来，边唱道：“我哥哥在外赚钱好辛苦，嫂嫂欺负我哥哥老实人，休怪武松手起刀落无情义，杀了淫嫂我再杀西门庆！”后来听说，那女子态度收敛了好多。
文叔的扎戏班子红火了几年，也慢慢没生意了。什么原因？网络发达了，人民的眼球被网络里的快节奏视频吸引去了。扎戏班子散伙后，文叔的年龄也大了，后来，有亲戚介绍他到一个小区去当保安，他因为身材魁梧嘛，把保安服一穿，同样威风凛凛。
听说，文叔在那个小区里，同样很受人尊敬，因为他处理事情，还是一样的对事不对人。加上他平时在小区里，喜欢哼几句戏，小区里的人也慢慢给他取了一个绰号“李包公”。
去年元宵，汨罗长乐扎故事会，我知道文叔心里那个扎戏的情结一直在，就邀他一起去看故事。文叔十分欣喜。可是，我没想到，长乐那一批扎故事的，把文叔沉睡了好多年的戏虫又勾出来了，他看完故事会，不肯回来，他非得去找长乐故事会的负责人，他要加入他们的故事班子。
那怎么行？长乐扎故事主要是踩高跷，文叔又不晓得踩高跷。
再说，长乐故事班子成员都是本地人，那是他们本地的传统文化项目，怎么会让外地人加入呢？

文叔还是不死心，他说，他会想办法加入进去的。
那好吧，我拭目以待。
不过，从文叔身上，我真的深切感受到了：有的人，对艺术的痴迷，远远要超过对人的痴迷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