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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新纶:智、雅、理、妙:蒋述卓散文四趣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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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文学传统,学者散文其来有自。诸子百家散文为其滥觞,唐宋大家为其溢彩,“五四”时期散文求新变,至现当代,学者散文宛然自成一派,已经形成特色鲜明的散文类型。然学者散文作为一个明确概念,1963年余光中在《文星》杂志撰文方首次提出,自上个世纪90年代起,诸多散文研究大家对学者散文概念做进一步深化阐释。尽管诸位学者各有其视野,各有其角度,各有其观念,但对学者散文的共性却大致认同:即学者散文往往兼有理趣、雅趣、智趣。诸多对学者散文的研究,也多从智、雅、理三趣入手,或探究其发展进程,或讨论其精神内涵,或研判具体文本之妙处。蒋述卓教授之散文,智、雅、理三趣之外,别有一种妙趣。这妙趣渗在理、雅、智三味之中,独得蒋述卓散文之韵,成就蒋述卓散文一家风景。
以文化之:文章底蕴与言外之意

读蒋述卓散文,每每令人拍案称奇。等闲看着是寻常物事,作者却能从物事的表面,洞察其后深蕴的文化内涵,娓娓道来,把看着寻常物件的前世今生说了个透,让读者不但见其外在表现,也洞悉其内在纹理;领略的不仅是或自然或人文的景观,更是一场文化盛宴。以文化打底透视,是身为学者的蒋述卓散文魅力生成之底蕴。

蒋述卓散文从容、雅致。从容是脾性,雅致是气度。细察之,这优雅从容,是儒人学养、渊博学识涵养的底蕴,一路读来,风情独特。《谁晤浯溪?见字如面》标题别开生面,可小窥其文之雅趣:文雅、优雅。一则悬念顿起,逗引读者好奇心,有娓娓道来之趣;二则文字间隐隐有翰墨香;三则见出情义,一声“见字如面”,激起读者多少情感回响!

浯溪以“字”胜,由元结撰文、颜真卿书写《大唐中兴颂》被誉为“天下第一楷书”,黄庭坚、米芾、李清照、王夫之、何绍基等400多位文坛宿将为之留下墨宝,观摩崖石刻,是游览浯溪雅趣。“而在我,不仅仅是去看书法,更多的是去看那里的环境,去了解那里的故事和故事背后的奥秘,正如去看欧阳修所筑的醉翁亭一样,要去那里领略筑亭造园的言外之意。”游浯溪之趣,趣在何处?味浯溪之意,又有何言外之意?

妙文书法自然是其中一层。书法行家去浯溪,必然会先观摩书文之妙,能得浯溪摩崖石刻书文之趣,已是有得。浯溪之妙,既在石刻书文之中,又在石刻书文之外。蒋述卓写得一手好书法,自然对摩崖石刻深感兴趣,文中对颜真卿苍劲遒浑、真气弥漫的正楷大字深有共鸣:“六尺之外都能让你感觉到它内存有一种火热的生气,如歌台暖响,串串音符直往人心里钻去。”若非对书法艺术有深入的钻研和体悟,写不出这等文字;若非对文字有极强的把控力,写不出这等文字;若非性情豪放,中心火热,也写不出这等文字。内中境界,浯溪之游,已经不虚。但作者对浯溪之趣的探究,方才开始。他要告诉读者的,是浯溪的言外之意。

元结因何结庐浯溪?为何邀颜真卿书写《大唐中兴颂》?《大唐中兴颂》真意何在?为何民间有引湘江水入窊尊化美酒传说?浯溪为何建有陶铸纪念馆?浯溪摩崖石刻包含了许多问题争议和文化内涵,这是一般游客容易忽略的地方,却是作为文化诗学研究者的蒋述卓重视的地方。他说元结浯溪结庐,书《大唐中兴颂》皆为抒怀抱,以隐晦笔法揭示唐肃宗抢夺皇位的事实真相,当时为官不易,“官不如贼”,元结萌生退役,择浯溪而居。颜真卿身居高位,两度上书,要求肃宗善待玄宗。一个正面规谏,一个春秋笔法,在如何看待肃宗问题上,二者算是志同道合。就品行而言,颜真卿忠义大节,元结忠直方正,元颜石碑,不仅仅是因为二者政见相同,更是二者精神相类——本是同道中人,互相欣赏,元结请颜真卿书写该诗,情理之中。

蒋述卓梳理了历史上对《大唐中兴颂》的诸多争议,指出唐代皇甫湜以“碎”评元结此诗完全不到位;宋代米芾的感慨只是点到为止;张耒《读中兴颂》以为元诗赞颂中兴功臣诗会错意。“江西诗派”黄庭坚《崇宁三年三月风雨种来泊浯溪》体会了元、颜碑文真意,悲慨万分;李清照两首和诗,言“著碑铭德真陋哉,乃令山鬼魔山崖”,借古讽今。明解缙清吴大瀓何绍基等题诗,境界远逊元、颜碑。民间引湘江水如窊尊化酒的传说,一方面是民间对元、颜二人的敬仰,另一方面,也是对二人精神的认同,对天地间浩然正气的激赏。

表面看来,陶铸纪念馆似乎与浯溪风格有些不搭。但陶铸一生,心地坦荡、勇于担当、顾全大局,其《松树的风格》一文,铁骨铮铮、恢弘大气,也广为传颂。他与历史上诸多正直忠诚的英才,精神相通。

元结之忠正方直、颜真卿、杜甫之忠义大节、陶铸之正直忠诚,天地间颂扬的浩然正气,浯溪之意,令人感慨。再回到文章标题《谁晤浯溪?见字如面》,令人沉吟再三,一句“见字如面”,省却了多少言语,却直击人心,令人内心激荡不已。蒋述卓文中浯溪之趣,岂限于一时一地乎?浯溪石刻之趣有之,碑林外之意有之。纵观蒋述卓散文,其别具一格观景之文化视野,对一时一地景观之领悟发觉,更是令人击节称叹,回味无穷。

以气蕴之:独特发觉与兼备之趣

都说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然则同一时代之人,千差万别,看天下万物,自然也看出千万种风情。若是能在寻常中见出不寻常,从凡物中发现不凡,从常识中发觉洞见,要么学识渊博,要么博闻强识,要么天赋才情,要么感知觉异常敏锐,非有寻常人不得的一品性不可,这种源自于个体的品性,曹丕称之为“气”,其言“文以气为主”,千百年来人们津津乐道。得其一品性殊为难得,若能博学、广闻、才情与敏锐兼备,便要令人惊叹,此为“兼备”之趣。兼备之趣最集中体现,是情感的表现力,智、识、涵养与天赋,都聚情感中。读蒋述卓散文,便可享受这“兼备”之趣。

蒋述卓说物,往往物我一体。明里是物,内中却是“我”,物中有我,我中涵物。《戒台读松》,读松邪?读心邪?北京戒台寺有名松数棵,这大概是作者匆匆“赶”往戒台寺的缘由之一。入寺首件要事,便是“到处”寻松。一个“赶”,一个“到处”,说的便是作者心理了,以作者心之急切,衬出戒台寺松之高韬。

既见松,必观松。蒋述卓却不说观,他说“读”。这是把松譬之如书了,一松一书细细品读。读与观的不同,是读须调动全身的感觉器官,眼、口、耳、心齐动,指向的是内在的情感;观只是在眼睛,指向对象的性状色彩。读是有声音参与的,而观是安静的。傅修延显然对有声音参与的叙事抱有更高的期待,他说“这种专注于声音的听觉叙事,让读者感受到了一个更为真实立体的世界。听觉叙事研究的一个重要意义,在于让人们从对照中认识‘二次元世界’的虚妄,只有让人的全部感觉器官都恢复原初的敏感,才有可能走向列斐伏尔所说的身体解放。”傅修延建议用聆察一词来体物。也就是说,有声音参与的“读”较之没有声音参与的“观”更能调动全身的感觉,更能激起内心情感的浪花。蒋述卓读松如读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读己——他在每一棵松上寄托了他自身的抱负和情感。“名松自然有名松的气派和风度。”读松之始,作者就没有把松当作植物,直接就是当人来看了,还不是一般人,是名士。“气派和风度”点出名松的非同小可。他聆察卧龙松的形状、躯干的状态以及鳞片的状况,认为卧龙松“确有一种尊者的高标与闲适自如的气度。”“它似乎毫不顾忌人们对它的评头论足,说三道四,松风掠过,毁誉也就被吹得一干二净。”这种不在乎人言与毁誉的感悟,与其是说松,莫若是说人,毋宁说是作者借松之名,抒自家胸怀罢了。聆察其他名松,也多怀了作者的心思与情感,九龙松真实坦荡如处子、抱塔松猥琐可怜、自在松媚俗、山门殿后有松如伟丈夫、戒堂殿后有松如在野者……作者说松,好一个酣畅淋漓,把自家对人间百态的洞察,投射到戒台诸松上了。这显然不是一次聆察诸松的结果,是作者人生境界修养的大成。

有听觉参与的感知显然更有利于情感的表达,聆察比观察更能调动全身的感觉器官去体悟对象,更能激起人的想象。蒋述卓似乎对声音特别敏感,善于化静景为动景,变观察为聆察,读松如是,读山水亦如是,究其原因,与“兼备”有关。其《五大连池随想曲》已经不仅仅是读了,他把听的功能发挥到了最大处,实际上也是用情到了最大处,五大连池听曲,听的是天籁,可这山水间奏响的,分明是心中曲——是心中曲遇见了五大连池,也是五大连池拨动了心中曲子——细听之下,哪里可以分辨得那么清楚,哪一个部分属于作者心中曲,哪一个部分属于五大连池的山水曲呢?“初秋序曲”柔软、随意、安谧,“黑石主题曲”雄壮、恣意汪洋,“池水幻想曲”自由洒脱、浮想联翩。读其文便如听交响曲,一个乐章一个乐章展出了五大连池的初秋景致,也展现了聆察者内心的律动,作者,这交响乐的指挥,挥舞着指挥棒调动五大连池的蓝天白云、黑石白水以及彩色的树林,演奏属于他也属于五大连池的合奏曲。

读松已经出奇,以山水为交响乐更是奇中奇,观蒋述卓人物品藻,也是别一番趣味。他笔下的人物,或以文动人,或以性情动人,或以胸怀动人,或以事件动人,人人各有其气,各异其趣,也是见字如面,此处不一一赘叙,且留待下次详论——必得详论方能见出其笔下人物之趣,蒋述卓文字之趣。

以境画之:空间气象与生命精神

蒋述卓散文有活泼泼的生命力,充溢激情昂扬的生命精神,一则是其文化透视的学者眼光,能从事物的表象,发见其背后深隐的文化底色;二则是作者本人品性,才、学、智、灵兼备,这世间万物,都可与之相互应和,相互激荡,发生共鸣;三则也得益于其散文空间的创造。蒋述卓散文的空间明明写实,却有写意境界。

所有灵动的散文空间都有生机勃勃的生命气象。一方面,是空间自有生机与造化,天地间的每一方空间,都自有其缘起、有其过往、有其机缘,自蓄了内在的生命精神;另一方面,造访空间的人,其个性、气质、修养、格局、品味甚至个人癖好,皆可能对空间内蕴增添造访者个人色彩。观物观人,观者不同,物与人气象皆有所异。空间内蕴,所含人、情、事、物、理岂一端所能言尽哉?对空间的每一次观看,都不会是单方面的输出,而是一个生命体与另一个生命体的交互,当人在打量一方空间的时候,空间也以其生命能量打量观看者,这是一个相看的过程,结果就是,一、空间是公共的空间,它与无数有缘者相遇,带给有缘者某种感悟和启示;二、空间也是个人空间,观看者的视角、方式、方法、态度以及精气神的不同,同一方空间,不同的观看者描绘出来的图景会有所不同,甚至会有很大差异。一般空间,也因此生出万般气象。

蒋述卓散文空间形态多样,根据其散文空间的内容属性,为表述的方便,我们可大致区分为以山水景观为主体的“山水空间”、与文化活动密切相关的“文化空间”、抒怀城市建筑的“城建空间”、描述生活小景的“室内空间”以及表现内在心理的“心灵空间”等。当然,这只是一个相对的划分,各空间往往相互渗透,彼此交融。无论山水、建筑、室内外皆蕴文化,八方世界皆入内心小宇宙。

作者笔下,山水空间自在且灵趣、文化空间深邃且通透、城建空间人性且温暖、室内空间个性且温情、心灵空间宽厚且自由。此处且以他散文之山水空间和文化空间为例,观其散文空间之匠心营构。

山水空间,即以具体的山水景观形象为主要表现对象的空间形态。且行且思,世间山河万般形态,观山河之人,又添山河多少形态。下笔成文,笔下山河已非自然状态之山河,亦非前人笔下之山河。然至此境界,非妙心妙悟者不可得。蒋述卓之散文山水,宏阔大气,纵横古今,融通身内身外。一方方山水空间,却是一方方别样境界,或一地一点情思涵纳古今,探以字会友,墨客相聚浯溪,以墨宝神交(《谁晤浯溪?见字如面》);或品赤水山川,见森林、流泉、瀑布、丹霞、禽鸟之妙(《赤水情缘》);或在深秋的草原见识草原的饱满与阔大(《走入草原深处的秋》);或在时间和风物中感受山水音乐般的节奏和旋律(《五大连池随想曲》)……甚至院子里的松树,也自营造了一番自在的天地(《戒台读松》):

卧龙松正如侧卧之龙,躯干壮硕,鳞片斑驳。龙首端庄而不暇他顾,龙尾潇洒地伸向大雄宝殿的檐角,确有一种尊者的高标与闲适自如的气度……九龙松是一株奇特的白皮松,其主干一米多处分为九条枝干,如九条银龙分头向苍穹飞腾而去,树顶枝叶婆娑,葱葱郁郁。那无鳞而光滑的枝干,如千年处子,真实而坦荡地裸露在天地之间……

卧龙松、九龙松、宝塔松、自在松以及诸种“无名松”构成了洒脱悠游松之空间。这一方空间之松,每松气度非凡,各自成趣,已非凡松,有了人的秉性。与其说这是松趣,莫若说是观松之趣,重在观之人,不在松之形。若无观松之人,何得见出松之骨,松之魂?

文化空间,这里指以文化本身或者具有强烈人文意味的景观作为言说对象而构筑的空间。文化空间的构筑往往总是以时间、事件以及共情力为主体,时间给予空间宽度,事件给予厚度,共情力给予情感浓度。时间和事件人力无以更改,共情力却是在时间和事件之上叠加了空间构筑者的情感和认知。作者正是以浓情笔墨,讲述布达拉宫的历史和松赞干布的故事(《站在那高高的布达拉宫》);“善美文化的遗痕”、“历史人物的足迹”、以及“红色之‘神’”,《汕尾四日》以游览时间为线索构筑了文化汕尾的海味空间;《一个“给你点颜色看看”的国度》,仅仅以“色彩”就为我们展示了“艳丽与灰土并存,沙漠与绿色共生,贫穷与奢华同在,绝望与惊喜相转”的印度空间。

在《问向苍天红军井》中,作者以饱蘸情感的笔墨,讲述了一个悲壮的故事。1934年红军长征路上的第一场恶战湘江战役中,百多位年轻的红军伤员被反动武装沉进了名叫酒海井的岩洞里,2017年9月初秋,一些骸骨开始被打捞出来,安葬于2016年在此地建起的红军烈士陵园里,酒海井也因之被称为红军井。江西、福建、四川等多地都有红军井,为何作者唯独对广西灌阳的红军井难以忘怀?一则酒海井位于作者的故乡,对故乡的体念是情根深蕴的一个要素;二则正如文中所言,酒海井“蕴藏的是悲情和令人伤痛的历史”;三则源于作者的生命观和家国情怀。这些活生生的年轻生命被这样葬身岩洞,令人痛彻心扉;正是爱着这片热土爱着我们的祖国,才能深切感受今日国之强盛来之不易,当年先烈的牺牲才更令人悲痛。灌阳自有红军井以来,观井者无数,何独他之观察感人肺腑?无他,共情力也。蒋述卓的深情与洞彻,令灌阳的红军井不仅具有历史的厚度、意义的深度,也因为有情感的浓度更容易为人所知、广为流传。

行走在作者营造的空间中,发见他观世间万物,既能以客观冷静之目光巡之,亦能以深情之力查之;既能观物之状貌,也能见物之内在风骨;既能见出万物之历史、现状,也能见出其未来。或许正是这一份洞察言外之意的观物之力,使得他散文中诸多空间之形态,晓畅通达。山水空间之通达体现在对山水环境及其人文意蕴的透彻体悟;文化空间则体现在作者对文化样貌、理念与人间烟火的深厚书写;城建空间是对城市特色的精准把握以及近乎鸟瞰的大局意识;室内空间是对人际关系与恬淡生活富有哲思的阐释,而在心灵空间中,通达则是作者深刻的哲思本身、意识本身、灵魂本身,生命本身。

以神领之:生命境界与美学况味

蒋述卓说,生命是一部书。读书亦是读人。蒋述卓散文的美学况味,是其生命境界的折射。因其有文化透视的眼光,兼备之趣之品性,空间营构之意境,蒋述卓散文的美学况味,有了智趣、雅趣、理趣,并得一份独特妙趣,四趣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它,它中有你。具体而言,可粗粗统之为雄浑、深情、豁达。更多的挖掘,且待后来者作更细微的划分。

何为雄浑?雄健浑厚,司空图《二十四诗品》第一品所言是也:“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返虚入浑,积健为雄。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匪强,来之无穷。”体味蒋述卓散文,每每随其所见激荡心情,无论山水城建,室内室外,皆能见出其大气蓬勃、雄健有力之气象。且看作者之观浯溪颜真卿之碑:

“如今,为保护这堪称国宝的摩崖石碑,盖起来一个亭子,碑的正面用玻璃隔了起来,顶部为防水浸漫也加盖了水泥做的屋檐式的栏板。为了更好地观看着绝妙的书法,领略它的丰神,还得登上楼去。凭栏而俯视,只见那石壁上的正楷大字,如队如阵,如珠贯石垒,清而正圆,直而不散,苍劲遒浑,真气弥漫。六尺之外都能让你感觉到它内存有一种火热的生气,如歌台暖响,串串音符直往人心里钻去。”

此则蒋述卓观碑,抑或碑观蒋述卓焉?颜氏书法固有其浩然生气,然其生气却非得有缘者得其气机。石乃死物,因颜氏书法而焕发生命力,但这生命活力,也必得有活力澎湃者激活,石碑也待有缘人。它见他登上楼去,它见他凭栏俯视,它见他心潮澎湃,它见他内心火热,它见他雄健有力,它见他击节赞叹,如闻歌台暖响……分明是一见如故,一见互为倾心。作者赞这石碑生命活力,这石碑又何妨不是作者自身生命力之展现?

所谓深情,即其人感情深长悠厚。蒋述卓笔端,或大气磅礴,或幽默谐趣,或端庄典雅,或智慧深邃,诸种变化,皆能动人性情,感人心情,皆因作者敞开了胸怀,让人能见出心底的一颗真心,深情款款。因为深情,他的《站在那高高的布达拉宫》,心心念念的却是“不负如来不负卿”的仓央嘉措,他怜惜仓央嘉措错位的人生;因为深情,《你若爱上,便是家园》,自老家广西灌阳到桂林到广州,每经一地,都能真心以待,他乡也是故乡;因为深情,《赤水情缘》,念念不忘,“何时我能再度去品味赤水呢?”因为深情,《汕尾四日》,惦记汕尾人民生活,热切希望汕尾人因海而兴;因为深情,马来西亚槟城的雨温情而浪漫(《在槟城的温风暖雨中穿行》),魂牵梦绕内蒙古草原的秋(《走入草原深处的秋》);因为深情,方能文海结缘,相识相熟许多有趣的灵魂……这世上空间,本虚怀待天下人,天下人以何等胸臆待空间,空间便添了何等内蕴。读蒋述卓散文,体验犹深。天下一应空间,同样风物,独独作者走过,就气韵生动,厚情待人?非空间有情,蒋述卓其人深情是也。

所谓豁达,说的是蒋述卓散文之境,开朗、开阔、宽广、随性、包容、豪放。无论身处何种境况,皆能坦然处之。读其散文,每每为其坦荡感动。文章中无一丝一毫私藏,角角落落,都敞开了给读者看。他说“每个人都有一块心灵的绿地”。他认为这一块人们内心珍藏的宝地比禅宗的“本心”或是李贽的“童心”更为阔大更为开放,“它应该是开放性的、生长性的和无限广大的。”《不饮而醉》自然会说“饮”之乐,但最令人醉心的,是那酒席间的气氛、故事和朋友间的谈兴。这是一个可以完全打开心扉、“我”是全部的“我”的空间,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大家伶牙俐齿,妙语惊人:

“大家就像赤身裸体浸泡在一个大澡堂子里一样,毫不掩饰地谈自家,谈别人,谈老婆,谈女人,谈光荣的历史,谈错误的现在,几乎所有的痛苦与欢乐都在这一场酒精与话语的浸泡中变成了一种人人均可分享的幸福,这便是不饮而醉。”

若没有能大澡堂子里赤裸了自己的胆气与胸襟,若没有为人的磊落与光明,若没有对人包容和为人的正直,是写不出这样百无禁忌的文字的。我们为人处世,有时候未免处处小心,怕一不小心就掉入陷阱,能有几回这样与人赤诚以对?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说我所想?但作者说“不饮而醉处处可遇”,可以是课堂、读书、街市上看风景,卡拉OK唱曲,酒桌上与绰约的女郎对酌……作者文字随性如此!也难怪他的课堂气氛会那么好,酒文化讲到酣畅处,师生共淋漓,教室里笑声跺脚声一片,连女生都大呼“拿酒来!”难怪他身居斗室,亦能安之若素;人在逆境,亦能泰然处之(《给书斋起个名》)。读他的散文,确有策马奔腾的豪迈感,又有北山种菊的冲淡感。何以能哉?可能一方面是性情,为人随和,胸襟阔大。另一方面可能是视界和抱负。在《过年与梦》中,他说:“对一个学者而言,当然也不仅仅只关注实现自己的梦,他总是将自己的学术研究与推动时代的进步连在一起,也是与实现民族的伟大复兴之梦连在一起的。”这话能让天下多少躲在小楼成一统者汗颜!一个学者,能以个人研究推动时代进步,把个人理想与民族复兴连在一起,其站位之高、气度之大、之伟,当为天下学人之样板!

学者之文,往往博学智趣,给人诸多知识智识的教益。开卷有益,大概说的便是这种读书的获得感。一等文字,字字都是作者心血著成,以心血生命养成。自然“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非山含情,海有意,乃登山者之情寄之于山,观海者之意充于海,每登每观,都是自家生命灌之。然山与海却未必无情无意,人以何种生命状态探究三千世界,三千世界便以何种状态回看人。如此却是极为公平的,山还是那山,海还是那海,因观者不同,山海皆气象万千。所以人们登山观海,山与海也看人,作者文字构筑的诸空间,也是可以瞧见作者的。读书也是读人,万千气象读者,同一部书,可以读出气象万千作者及作者营造的世界。蒋述卓把他的散文集题名为《生命是一部书》,大概也有这样的缘故吧。

原刊发于《名作欣赏》2022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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