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几天一个未知的账号发了一个视频,定位在万柳书院,听说房价异乎寻常得高,且疑似墙上装饰有齐白石真迹。之后评论区就出现了如下评论:
从而引发了网络大讨论。大多数人都在批判,说这是深刻反映了当下社会的“崇富”“慕强”心理。但有人辩驳说,这只是一个梗,一个玩笑,并不代表真实的心理。我无意指责这些明显不合时宜的评论,也深切理解说这是玩笑的人。但我想借此说说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如何对待我们说出的语言,写出的字。
西汉淮南王刘安主持编写的《淮南子》卷八《本经训》说:“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意思是说仓颉根据鸟走过的痕迹创造出字后,天上下了一场小米雨,鬼也开始在夜晚哭泣。
《淮南子》的原意是说,人有了字之后奸诈的事情就会出现,不再像从前那样淳朴。未来饥饿会发生,因此天下小米和鬼夜哭来警示人类。但后代也有不同的解读,如清代的李渔就说“仓颉造字而天雨粟,鬼夜哭,以造化灵秘之气泄尽而无遗矣!”。无论什么样的解读,这些文本证据都说出了一个现象,那就是古人认为人类发明文字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件,它深刻地改变了人类社会的组织形式。
战国竹简《孔子诗论》
回顾中国的出版史,从最早的用刀在牛骨和龟甲上刻字到后来的书写在竹简、帛书、纸上,能用书写的材料都是极其匮乏的。尽管我们自豪的造纸术,实质上从来没有饱和地让每一个都用上,因此,人人养成了珍惜字纸的习惯。作者小时候,家人依然会提醒不要浪费纸张,写过的字要收起来。因这样书写材料的匮乏,在古代,寒门能考上进士的人比例还是少,这不仅是因为无钱购买笔墨纸砚,更重要的是书籍的缺乏,因此也才会有世家大族垄断教育的局面。
但另一方面,也造成了古人非常珍惜自己的语言和笔墨,有非说不可的话才会说出来,所以我们的古书,语言是那么精致和简练。这是他们知道,日常不必要说的话太多了,而那些是纯粹的耗费,不仅是对物质材料的浪费,也是对人的元气的浪费,说太多不必要的话就不能说必要的话。
楚帛书
我们的文化中,在最精深的那些思想家的著作里,都在探讨语言和字的关系,庄子说得意忘言,禅宗说“以心证心,不传文字”。这不是说他们完全地厌弃语言,而是他们更懂得语言和文字的珍贵。他们明白一个人写出的字,一句人说出的话带着这个人的灵魂,带着这个人珍贵的思想和性格。在西方某些原始的神话中也有这样的想象,认为语言就是一个个真实的精灵,它们是和人相依相靠的。一直到二十世纪,伟大的哲学家海德格尔依然还说“语言是存在之家”。
这不仅是尊重语言和文字,更深刻的是,尊重能说话和写字的人。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工业和科技发达的时代给予了我们这份自由,可以无限制地说出和写下那些不负责任的话语和字。好像语言和文字是如此轻贱之物,他们可以轻易作践之。如此,与其说是对文字和语言的厌弃,不如说是对自身的厌弃。因为每说出一句贬损的话,也就是对自身道德的贬损。
宋·麻沙本《音注河上公老子道德经》内页 民国影印本
我明白如今的“梗文化”,万事万物都可以梗代之,梗的特点就是无限重复彼此,内容是同质的。好的方面是它能加深它刻画的现象,坏的方面它不会产出新的意义,只是在无限重复已有的意义。后现代哲学家们早已在几十年前就指出这种重复文化在商品社会的诞生。但是我们为什么需要诗人呢,为什么需要民间文学呢,就是希望他们产出一种新的语言用法,不至于让语言和文字腐朽和堕落。但在梗文化中,文字在不断重复中变得极其低廉,似乎成了一团团黏糊糊的引人恶心的东西。
或许有人会说“我只是在玩笑,我说出这句话不代表我就如此想”,假使有人如此辩白,我就要提醒你,伟大的弗洛伊德曾经说过,即使一个玩笑,也在透露你的潜意识。我相信很多人是不自觉地在玩梗,他轻视了文字和语言,贬低了自己,但不自觉。这本来也不必苛责,明代的吕坤在《呻吟语》中说“为人辨冤白谤,是第一天理”。我不免要为这些被指责为“崇富慕强”的人辨一辨。有些人确实是在无意中被带入了梗逻辑中,缺少了分别。但人的智慧不是一朝获得的,智慧从来是一辈子都应该追求的。《论语》说“不教而杀谓之虐。”,社会的进步本就该是一代代人通过教育来“化性起伪”的。说有益的话,有效的话,克制的话,才会让我们写出的每一个字都珍贵,人的尊严也更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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