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缅北，是个神奇的地方，现在的电信诈骗全部来自缅北，也有让“娇贵的小公主”们去缅北发展的桥段。
而前些年却好像没有缅北的声音，我的朋友们问我，之前的西南边境和之前的缅北，是不是没有这么多诈骗的故事的。
但是，那时候的缅北的故事，都是有关于杀人、绑架和枪战的故事，这些故事多到以致于境外刑事侦查都要安全局来参与，这也是我唯一一次参与安全局的行动，了解他们的卧底的工作模式。
与现在的电信诈骗不同的是，六合彩诈骗是那时候缅北的主流；这种诈骗是与凶杀、毒品、器官贩卖、强迫卖淫相通的，可以说，当时的诈骗形式，比现在要残酷得多。
曾经暗网上的有关敲晕贩卖、做成人彘、卖血卖器官的事情，都是发生在那个时候；一个曾经涉及到20多人失踪的案子，也是发生在那个时候。
我永远不能忘记我们安排在缅北的女线人，看到有人在竹林里被乱棍打死后，惊慌失措地向我们讲述时候的情形。
1.
一个秋天，我接到了边防派出所的晁所长的电话，让我在口岸上核查一个叫陈铭的年轻男人，有没有出境或者口岸活动记录。
我联系了口岸的几个部门，汇总了视频监控，并没有发现这个人在我们这出境过。
晁所长对我说：“这个人失踪了一段时间了，办了护照，据说去国外兑奖。后来好像到了我们这边，人就找不到了。”
“应该不是正规出去了”，我回复他说，“或许有可能自己跑出去了吧。”
曾经的边境线上只有界碑，没有现在因防疫建起来的高墙与铁丝网，所以如何想run出去，什么都不用，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还要办护照。
晁所长接着说：“我们这边收到协查有一个人，其他口岸也有人失踪，后面可能还要找你。”
我问：“兑奖，他们去兑什么奖？”
“六合彩，最近中奖的人比较多。我们辖区也有，小奖拿到了，大奖没见中的。听说其他地方也有人中大奖，去兑奖的。”晁站长说。
六合彩在边境很流行，我是很清楚的。其实我刚刚去边境山里工作的时候，就听说村庄里很多人在玩六合彩，当时给我们做饭的村民老高还问我要不要一起玩，不过我是不参与赌博的，所以肯定不感兴趣。
我们本以为这个叫做陈铭的年轻人，兑了奖之后去哪里玩了，结果后来才知道，出了大事，而我也想不到，这种大事的背后竟如此血腥暴力。
2.
随后，我们又收到了新的消息通报，虽然和我的口岸没有什么关系，但是通报上说最近有人去缅北兑奖，后面不是联系不到，就是跟家里要钱，作为兑奖手续费。
我们县里已经有两个人被家里报失踪了，其他边境地区也有报告十多人暂时失联，而他们也都中了从10万到300多万不等的奖项。
我当时觉得很诧异，因为六合彩活动一直在村里比较流行，我觉得虽然不合法，但它一直以某种地下的方式存在着。
有次去关里开会，遇到缉私局的李局长，我告诉他最近的一些怀疑。
李局长说：“最近除了通报，上级也没有对我们做部署，人口失踪是地方公安的事情。不过，过几天有安全局的同事到你的点上，和你们一起办公。”
“安全局？他们来我们这干什么？”
“不要问太多，做好接待就行了。”李局长对我说。
在此之前，我一直抓抓小毒贩，小老板，从未想到能和安全局就工作上打上交道。
不过，我想，会不会他们的任务和最近人口失踪有关。
我就研究了六合彩的不少规则，发现就是选生肖的组合，对于文化程度不高的山里人来说，比彩票更容易让他们理解。
3.
因为好奇，我问给我们做饭的老高：“你玩六合彩，中过奖吗？”
老高说：“肯定中奖过的，号码对了，中奖了就发奖了，不过没多少钱。”
我又问他有没有他认识的人得过大奖。
他说没有，最多也就中了几万港币，听说得大奖的人基本都去国外生活了，因为要去境外兑奖，就不怎么回来了，一般是去香港澳门等地方兑奖的。
他还告诉我，据说本地老板都是收钱，跟标香港的六合彩，其实是自己开盘的，因为收的钱多，发出去的少，基本都是赚的。
我心里觉得这事情和地下球庄的套路差不多，就有人问他：“万一有人真中了大奖，老板们怎么办？”
老高说：“跑路呗，就当没干过。”
“那他们本来就有生意，跑路了岂不是都没有了？”我继续追问下去。
“听说会把那个非要兑奖的人敲死，丢到海里去。”老高笑着给我说。
那时候我也知道，东南亚死个人很正常，涉及到一些犯罪的，证件衣服扒光，绑着石头，丢到国外的海里或者公海里，这人就消失了。
即使被其他国家发现，也很难查出来到底是谁，因为即使越南这种友好国家，也不会主动和我们沟通自己国家死人的事情。
但是我没想到，老高能笑着说出来。
我问老高：“那最近有人失踪，被丢海里去吗？”
老高说：“听说别的镇上有，不过这种事情我们都不太关心的。之前被地雷炸死的人太多了，失踪个人没人在意的。”
4.
过了几天，我在口岸遇到一个姑娘拿着旅游签证出境，她叫陈丽，很普通的名字，她是本地人，长得还算漂亮，就是有点矮，身高应该不到一米六。
我当时问她：“你一个人跑到缅甸去干什么，而且还是缅北这种地方？”
她说：“我去找我的弟弟，在佤邦那边。听说他之前到过这边，我就也从这边出境，也了解下这里的情况。”
“你们有联系吗？”
“没有，但是他办了护照后从这边走的。”姑娘回答说。
我想起来晁所长之前让我查的人，“就问，你联系不到你弟弟，不报警吗？”
“前面联系到了的，知道他在哪里，报警了警察也查了，不过没有后续的消息了。”姑娘有点伤心。
“是六合彩中奖吗？”我问她。
她很诧异地看了我：“你怎么知道他是去兑奖。”
我告诉他我们已经了解了一些情况，又问了问她的基本情况，她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她自己刚刚大学刚刚毕业，家里比较困难。
她弟弟因为不喜欢学习，高中读了一年就辍学了，在省会打工，生活得很一般，没想到中了六合彩，以为可以改善生活了。
她还跟我说：“刚刚去的时候他说比较忙，在想着怎么把钱转回国。”她给我说这些，可能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转巨额现金回国是违法的。
海关的工作职责里没有劝人不要出国，但我觉得她肯定是被骗了，和边防沟通了之后，从保护她的角度，我们决定这次不放她出国。
一般我们不让人出境，都会被游客以旅游自由的理由来反对，不过她当时并没有怎么激烈地反对，说自己只是很担心弟弟现在怎么样了，而且一定会想办法再去找弟弟。
她说：“我家人应该是被骗出国了，本来就应该由你们来负责的，现在我自己想出去，你们还不让出去。”
我只好表示遗憾，对她说出国，尤其是到缅甸这种无政府状态的国家，我们也很难有什么办法。
解释了很久，她最终还是在我们口岸被拦下来，我和记录了她的联系方式，她想要我的，我没有给她。
不过我还是把她的情况整理了一下，写成报告，发给了领导们。
5.
又过了几天，李局长真的带着安全局的两个人来了，还有晁所长也来了。我一直觉得做这项工作，都是像007一般的超人样，不过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两个人，一个带着好几百度的眼镜，一个虽然不带眼镜，但是也长得白白净净，和我以为的电影里的那种肌肉男完全不一样。
我们开了个小会，戴眼镜的说：“我姓程，你们以后叫我老程就好了，最近各个地方都发生了一些人口失踪的问题，因为涉及的部门太多了，省里的国安委让我们来统一协调这个事情。董科，你的报告我们都看过了。晁所长来讲讲我们的侦查情况吧。”
晁所长说：“前面我们的侦查工作已经做了不少了，失踪的两个人，还有很多做六合彩的小头目，都和本地老板胖仔的手下有关系，胖仔真名叫许华叶，他手下的人叫高环。胖仔一直在六合彩收单的，很多村里都有他的人，可能在坐的各位也知道。”
我是肯定知道的，不过这个胖仔，许老板是做进出口生意的，也做六合彩和地下球庄赌球的事情，那个年代还没有扫黑除恶，老板们做点这生意很正常。
我问：“这么说是胖仔的人把人骗出境了，然后再做别的事情？”
“失踪的人的详细情况我们调查的不太清楚，一般都是家庭关系很简单，或者因为赌早就和家里没什么联系了，所以我们能访谈出来的线索很少，他们中了奖，觉得人生都圆满了，就跑去国外领奖了。”晁所长说。
“应该是偷渡出去了，不过他们偷渡去还要办护照，就比较奇怪。”李局长也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所以说，事情上级是很重视的，我们来协调一下工作。海关来负责进出境口岸的协调，和边防所一起，继续配合上级侦查，掌握清楚许老板真实的情况，境外的事情我们来负责，是时候激活我们的一些关系了。而且，对于最近去境外，尤其是去缅北的人要重点关注下。”老程做了一些工作协调布置。
我说：“许老板抓了直接审，不就行了？”
老程说：“抓了以后，没有其他证据，最多算他组织赌博的罪。现在这个事情我们判断很复杂，尤其要把境外的事情搞清楚，但是我们需要一个真正能和那边接上头的人，才可能了解更多。”
我问：“我要参与进来吗？”
“一起做过这么多案子了，叫你一起，就是让你一起来负责的。不过这个案子，可能涉及到几十人失踪、死亡，是个大案子，一定要小心。”李局长说。
6.
胖仔之前的出入境记录挺多的，经过调查，基本都是去越南、澳门的合法赌场，最近也去过几次缅甸，但是并没有查到他大额的资金往来。
他最近又办了新的签证，准备和高环一起去缅甸。
开小会的时候，我又问：“他们是不是准备逃跑了？要不要抓起来。”
李局长说：“我们在关注着，没有什么异常抓起来也没什么线索，趁这次去缅甸挖点信息。”
老程说：“他们做地下六合彩的一直和缅甸都有点联系。我们在缅北也有自己的消息网，最近是有一些中国人因为兑奖被骗过去了。但是更深的挖不下去，还得找找和他们有联系的人自己过去再深挖下。”
李局长说：“前些天小董报告里写的，一个去找弟弟的女的，和我们完全没有什么联系。或许我们可以安排下。”
我马上表示反对，就说：“这种女孩子有没有什么经验，她去了也不知道干什么。”
李局长说：“小董，第一次让你去运毒，你也没有什么经验啊。我们就是找个清白点的人去监视监视，也不用她干什么。”
老程说：“是的，那个女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她本来就要出境，说不定还能和弟弟联系上。如果能联系上更好，如果不能联系上，就跟一下胖仔的行踪，我们的人会保护她的。”
7.
按照安排，我给陈丽打了电话，让她到了领导安排好的一个咖啡店，老程在边上。
我给她介绍说，这是我同事，有些信息想找她了解一下。
陈丽问：“我的弟弟有消息了？”
老程说：“我是海关侦查部门的。他之前中奖，和我们本地的一个老板的马仔联系比较多，现在这两个人准备去缅甸了，想请你帮帮忙。”
“那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问明白情况？”
老程进行了很长时间的解释，让女孩子明白了如果贸然去抓人，可能抓错人，而且可能抓不到境外势力，也就救不了她弟弟。
“那让我做什么？”听完解释后，陈丽说。
“很简单，在村里问别人买点六合彩，把购买六合彩的渠道了解一下；然后，等这个马仔和他们老板出境去缅甸的时候，你跟着就好了，我们会给你安排好的。”老程说。
“他们真的跟我的弟弟有关系吗？”陈丽最终确认道。
老程肯定地点点头，交代了后面的工作，等胖仔具体出境那天，通知陈丽跟随。
陈丽答应了，不过看了看我，说：“我和这个大哥比较熟悉，我要和他联系，你们都是海关的。”
老程答应了。
陈丽走后，我问他：“你们发展卧底线人，都是这么发展的？”
“不是的。只不过她条件太好了，对那边政府也好交代，境外怎么发展人，你以后会知道的。”老程对我说，不过，直到现在，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境外怎么发展人。
8.
通过其他的信息源，我们掌握到胖仔、高环和另外一个人准备在9月28日出发，从我们这开车出发去别的口岸，然后出境去佤邦，准备与一些人进行生意上的谈判。
老程让我把陈丽叫来，他安排了一辆车跟着，然后在相同的口岸出境，观察这三个人去了哪里，每天给老程反馈就可以了。
我问老程：“事情是比较简单的，但是她一个人在那边没有危险吗？”
“不是一个人，而且万一出了事，就说去找弟弟过去的，其他渠道我们也很好把她弄过来。你要是去，出了事，肯定不是打打招呼就能把你弄回来的。”老程说。
我当时觉得很有道理，俘虏的价值大，用于讨价还价的价值才大；但是也觉得，这种听起来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要让一个小姑娘去做。
或许，老程是真的已经把事情安排好了吧。
第一天，陈丽说胖仔一行到恒利的大酒店去住，然后去赌场赌博，没有什么异常。
第二天，陈丽说他们还是和之前一样，去赌场赌博，她还进去拍了一些照片。
第三天下午的时候，她给我发消息说：“今天他们没有去赌场，如果去别的地方，我想叫个车跟着他们。”
我马上给老程说了这个情况，他竟然马上安排了叫车电话，让陈丽去联系。
晚饭的时间，陈丽说她已经跟着这三个人，去了比较郊区的别墅，我让她注意安全赶快回去，但是她说想知道后面的情况就挂了。
到了晚上，她拍了一个别墅的小视频发给我，是几个人从别墅昏暗的灯光下拖着一个什么东西，走出来的。
过了一小会儿，她竟然给我打语言电话过来，声音里充满了惊慌失措，她喊到：“他们把他打死了！就在房子边上！啊！”
我问：“你在哪，赶快去安全的地方。”
这时，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男声：“人我先带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