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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身贫困家庭,敏感且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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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冬天。

厦门今天降温了,最低温跌破十度。

毛毛雨紧一阵慢一阵地飘着,被海风织成了细密的线。

丝丝缕缕又无孔不入,往人的领口、袖口、裤口里可劲地钻。

夏雨禾紧了紧大衣。

冷,真冷啊。

十年前,十八岁的夏雨禾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颠簸地跨越大半个中国,如取暖的候鸟一般,从贫瘠的陕西乡村来到这座临海的南方都市。

满心以为自己逃离了畏寒受冻的日子,却倏然不知——原来,南方的冬天也是冷的。

此刻,夏雨禾放缓脚步,在一面橱窗前驻足,凝视映在玻璃上的二十八岁的自己。

深咖高领针织裙,长款毛呢大衣,黑色低跟短靴。简约中流露质感。

定期护理的长发柔顺而有光泽,肤质也细腻,淡妆,眉尾晕染了一抹倦意,反倒衬得眼神沉静,周身透出一种知性的美感。

她俨然融入了这座精致的都市。

可夏雨禾还是冷。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只有她知道,自己的每寸皮肤都在沉默地战栗。

只是,她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冻得涕泗横流、苦苦哀求,也不会如少女时那般蜷缩在床脚咬牙发抖。

她长成了不动声色的大人,懂得如何体面地活着。

佟雪常常开玩笑说,夏雨禾应该去申请一个“全世界最怕冷”的吉尼斯纪录,当真是没有比她更怕冷的人了。

可佟雪不会明白,此时熙攘的街道上,那些仍勇敢地穿着短裙的年轻姑娘们更不会明白。

夏雨禾出生在陕西与宁夏交界的一个乡村里,母亲务农,父亲在离家半小时脚程的县城做焊工,家中还有一个小她四岁的弟弟。

如果说南方的冬天,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含蓄冷法.

那大西北的冬天,则冷得不遮不掩,粗犷而野蛮。

朔风裹挟沙砾,呼啸着来去,像磨砂纸在脸上反复刮擦,再细皮嫩肉的人到了那,这么磨个三天,也会皲了皮,裂了口,满脸暗沉,与当地人没有两样了。

每年刚过完九月份,便算是冬天了,风没完没了地刮。

夏雨禾穿上最厚的棉衣,依然冻得牙齿打战,像迷你版的夸父一样,眼巴巴地追着太阳,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

可太阳总会下山。

天一黑,外头就成了冰窖子。

她赶忙跑回家,这才意识到犯了大错。

母亲叫她放学后照看弟弟,她给忘了。

弟弟早已饿得哇哇大哭,哭声唤回了在洋芋田里劳作的母亲,母亲抱起弟弟,一边将洋芋埋进灶灰里,一边栓上了大门。

“这么喜欢在外头野,还回来干什么?”母亲骂道,任由她在外面哭喊着拍门。

夏雨禾被关在门外,整整大半个夜晚。

她收紧手脚,捂住耳朵,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拼了命地往门角的夹缝里藏。

可风是那么不讲道理,吹着恶作剧般尖锐的呼哨,里头像是幻化出了无数的小手,拉扯她,掌掴她,捶打她,叫她无处遁形。

当地人说,风里的声音不能听,那是古时候死在玉门关外的冤魂。

冷,真冷啊。

皮肤、筋络、血肉、骨头,从外到内地冻结。

只要下一阵吹来的风再大些,就能将她刮倒,摔成一地的冰渣。

夏雨禾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那之后,她变得极其怕冷。

寒冷是一种病,九岁那年她落了病根,这辈子都将与之形影不离。

十八岁,夏雨禾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她成绩素来拔尖,高考发挥得也稳定,高出了一本线八十多分。

就近的西安或是北京,都有很好的学校可以选择。

夏雨禾却出乎意料地将志愿,填在了厦门。

天南海北,离家足有两千余公里。

没什么复杂的想法,她只是冷怕了,想去一个温暖的地方。

九月中旬新生报到,厦门热得像烤炉,骄阳似火,泼了满天满地金灿灿的光焰。

凤凰花开得正盛,如被点燃的锦缎,一路从校门口烧到凌云峰的山脚下。

人人都被晒得狼狈,口干舌燥,抱怨南方的酷暑,或是为即将到来的军训而忧虑。

夏雨禾安静地排在队尾,丝毫不嫌热,心底只觉得踏实。

她喜欢夏天。

绿荫蝉鸣,鲜花着锦,四肢百骸都能自由地舒展,每一天都热热闹闹得有奔头。

办好登记手续,夏雨禾独自拎着行李,找到了分配的寝室。

已经到了两人,夏雨禾在3号床位,靠阳台,紧邻的2号床还空着。

初来乍到,都是陌生人,难免拘谨,于是各自闷头收拾东西。

如此略显尴尬地安静了几分钟后,忽听门外传来响亮的埋怨声:“热死了热死了!”

紧接着,一团火辣辣的暑气扑了进来,里头裹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短袖短裤,满头热汗,把学校地图折了四折,在脸边“哗啦哗啦”地扇风。

行李箱惯性不减,咕噜噜地滑到寝室中央,她跟着一脚跨进来,腾出手把湿漉漉的刘海往脑门上一撸。

“真是热死人了!”

这便是佟雪了。

佟雪同自己的三位室友说的头一句话是“真是热死人了”。

第二句话则是,打眼一圈环顾,目光落在屋角的挂式空调上,“哎”了一声,问:“你们怎么不开空调?”

三人面面相觑了几秒,最先到的女孩说:“开不了,还没充电费呢。”

“怎么充电费?”佟雪立马问。

“用学生卡啊,园区门口的那个充值机上,输入寝室号就行了。”

说话的女孩指了一个方向,又提议道,“对了,我们正好讨论一下,看看是排个顺序轮流交电费呢,还是均摊——”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佟雪刚听完上半截,扭头便走了。

五分钟后,佟雪风风火火地回来,捎带了两节七号电池。

行李箱还横亘在中间,她大咧咧地用脚跟拨开,将电池扣进遥控器里,“滴”的一声,空调发出沉闷的低鸣,叶片上下翻动,终于送出一阵凉风。

佟雪按出一段急促的连音,数字一路跳到16,跳不动了。这是最低温。

“啊——”

她长舒一口气,双手摊开,站成了一个十字架,满足地眯起眼睛。

夏雨禾的桌位刚好在风口下,强烈的冷气吹在汗湿的脊背上,霎时漫上一股寒意。

可她没说什么,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不露痕迹地往旁边躲了几步。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习惯了隐藏自己真实的感受。

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四个女孩同处一室,很快互相认识。

可认识,不过是瞬间的事情,一个照面,指名道姓,茫茫人海中能唤出口、找到脸,便算是认识了。

继而是熟悉,熟悉也简单。

只要给足够长的时间、足够近的距离,日积月累,抬头不见低头见,想要不知根知底都难。

可再往后走,走到交心这一步,却是难如登天。

这儿立着一面屏障,谁能破,怎么破,得看缘分。

夏雨禾自认没这个缘分,也无心去求,一年六千多的学费花出去,不是让她用来交朋友的。

除了佟雪外,另两名室友都是本地人,理所当然地亲近,出入皆是搭伙结伴。

佟雪是北京女孩,家境优渥,性格爽朗大方,交际圈子早就蹦出了寝室这方弹丸之地。

如此,便剩下了夏雨禾一人。

她并非有意摘出自己,也没觉得被旁人排挤,说不清缘故,总之局面就是这样定了型。

她独来独往,最早一个去教室占座,最后一个离开自习室,倒三趟公交车去集美区做家教,步行穿过隧道去翔安的夜市买特价水果……

也没什么不好。

直到第一场秋雨悄无声息地降临。

次日,她如往常一般早早出门,日光被雾气遮掩,三角梅的花瓣落了一地残红。

风一吹,水珠窸窸窣窣地从树冠间滚下来,坠在她的额头上。

啪。

夏雨禾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

对于寒冷的恐惧,仿佛一条冬眠后苏醒的蛇,毫无预兆地倏然昂起了头。

小时候,夏雨禾学过一首儿歌,这么唱的:

“冬公公,白眉毛,吹得满天雪花飘。腊梅水仙开得好,森林动物睡大觉。燕子飞到南方去,等着来年春天到。”

她深信不疑,无数被寒冷束缚的冬夜里,她多么羡慕自由南飞的燕子。

如今,她终于也飞到了南方,可没有人告诉她,南方的冬天竟也是这么冷。

夏雨禾一个人坐火车来的学校,带不了太多行李,被褥都是单薄的。

学校配备的又是南方常见的单冷空调,没有制热功能。

她手脚冰凉,捂着痛经的腹部,无声无息地蜷缩在床上,听宿舍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竟是连佟雪都早早回来,宿舍难得聚齐了人。

寒冷是一种奇怪的力量,它让孤独变得危险,变得有悖于生存的本能。

于是人们不自觉地想要靠近自己的同类。

夜风含混地叩着窗扉,阳台上没收回来的衣服被吹得扑棱棱打转。

狭小的宿舍里,却因为彼此吞吐的气息,而渐渐有了暖意。

天时地利人和,第一次宿舍夜话水到渠成地拉开了序幕。

大家聊八卦,聊家庭,聊课业,聊高考经历,甚至聊到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心事。

话题跳来跳去,无迹可寻,冷不防就跳到了,为什么填报这个学校?

两个本地女孩都说是离家近。

佟雪笑称是为了躲避父母的管教,恨不能躲他们越远越好。不知真假,但听上去却也像她的风格。

轮到夏雨禾,她迟疑了片刻,老老实实地坦白:

“北方冬天太冷了,我就想去暖和的地方,哪知道——”

话音未落,佟雪“唰”地坐直,床板“吱呀”一声,配合着她咋咋呼呼的叫嚷:“北方才不冷!”

说着,还倾过身来,拍了拍与夏雨禾相连的床尾栏杆,像是寻找同盟一般,急切地要求她的共鸣。

“你说说,咱大北方哪哪没有暖气啊,室内穿短袖都热得慌,恨不得裸奔。唉,可怜我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在南方的冬天被冻成了狗。”

室友都笑。轻快的氛围里,没有人留意到夏雨禾骤然的沉默。

那一刻,夏雨禾对佟雪厌恶至极。

她一直是个温和的人,很少对别人产生强烈的情绪。

佟雪也不是坏人,她并非有意讥讽,以她的条件,也根本没有必要去讥讽谁。

她只是无知,像那个“何不食肉糜”的荒唐皇帝。

可对于贫穷的夏雨禾来说,这种无知就是最大的恶意。

当然,夏雨禾自身也是无知的。

她的无知在于,没有看清寒冷的本质。

无关南北,无关冬夏,唯一真正与之关联的,只有贫富。

她在厌恶佟雪的同时,也理应反思自己。

但彼时的夏雨禾还太小,她像所有不成熟的同龄人那样,一股脑将错处推给了佟雪。

通过怨恨别人,来让自己好过一点。

她怀着这种底气不足的怨恨,和腹中没完没了的绞痛,混混沌沌地堕入梦境。

梦境中,夏雨禾回到了九岁,那个被关在门外的夜晚。

好冷啊。她被风扯得没了人形,拼命地拍门,咚咚,咚咚咚……

夏雨禾猝然惊醒。

“咚咚!”

敲击床板的声音不大,但固体导音效果好,清晰地传到她耳畔。

她坐起来,看见床尾晃着一张模糊的脸。

是佟雪,对她“噗嘶”了一下:

“喂,你没事吧?你一直在发抖哎,抖得我这边床板都跟着震。”

夏雨禾以为佟雪在责怪自己,抿了抿唇角,生硬地憋出一句“抱歉”。

“这个给你。我就说嘛,南方的冬天不是人过的,幸好我早有准备。”

佟雪的声音压得很低,没有惊动对面的室友,但尾音却是往上扬的,像个勾子,挂着小小的得意。

是一个热水袋,从蚊帐的缝隙里塞进来。

充电加热的那种款式,裹着一层柔软的织物,恰到好处的热度,温暖却不灼身,像凉夜里一只充满善意的手,贴上夏雨禾冰冷的脚心。

她心里还负着气呢,嘴唇张了张,下意识就想推辞,可身体的本能没有给自尊心逞强的机会。

她抱住热水袋,像一个冰天雪地里踽踽独行的旅人,身不由己地奔向炉火明亮的小屋。

温度熨帖着肌肤,凝滞的血液重新流动,将寒意与疼痛一点点驱散。

夏雨禾轻声道了句:“谢谢”。

无人回应,黑暗静谧如深海,浮动着女孩们深深浅浅的呼吸。

佟雪已经转头睡着。

对于她来说,这本就是一件再微末不过的小事。

一觉睡醒,大抵便不记得了。

可夏雨禾记得。

别人对她的好,她总是会记得。

所以,第二日出门前,她犹豫地顿住了脚步,站在佟雪的床头下面,心情复杂地欲言又止。

到底还是过意不去,下了好大的决心,终于问出一句:

“早上高数课,你……要不要帮你占个座?”

佟雪还赖在被窝里,睡眼惺忪地随口应了声:“唔,好啊。”

夏雨禾点点头,一如既往地小心带上门,将早课前剩余的半晌酣眠留给晚起的室友们。

风雨未歇,气温一日低过一日。

夏雨禾蹦蹦跳跳地避开水洼,脚步却似乎比往常活泼了一些。

她想着,得走快点,再快点,去给佟雪占下一个好位置。

如果那晚没有不期而至的冷雨,如果佟雪没有被颤抖的床板吵醒,如果夏雨禾没有驻足说那一句话,甚至,如果那节课的高阶微积分没有那么罕见的难……

佟雪也不至于下了课后,一脸颓丧地呆坐在原地。

VIP座位的近距离听讲,终于让后排划水选手对自己的学业水平有了清醒的认知,佟雪掐算了一下期末考试的时间,深感不妙,于是一转身,近水楼台地抱住身边的佛脚。

“小雨禾,你能帮我补补课吗?”

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掀起大洋彼岸的一场风暴。

一个半夜转手的热水袋,让两个迥异的女孩走到了一起。

人与世界,一样玄妙。

可即便因缘巧合之下,夏雨禾与佟雪成了朋友,她们也从未像其他那些“闺蜜”一样,如胶似漆、亲密无间。

她们到底太不一样。

夏雨禾硬着头皮参加了一回佟雪做东的“轰趴”,被吵得魂魄出窍,委婉但坚决地拒绝了下一次的邀请。

佟雪除了考试周外,也是绝对无法陪夏雨禾在图书馆泡上一天的。

她们各自有各自的世界,泾渭分明,只有水中的倒影偶尔交映。

夏雨禾二十岁生日,佟雪送了她一床羽绒被。明明轻若无物,怎么会那样暖和啊。

她像是睡在蓬松的云朵里,睡在刚刚烤好的棉花糖上。

夏雨禾很感动,她记在心里,想着等佟雪过生日时,也要好好准备一份用心的厚礼。

可当她悄悄查了羽绒被的价格后,心里蓦地生出难以言述的复杂滋味。

她回送不起这么昂贵的礼物。当然,也不是非得攀比价格,如果正好送到了对方的缺处,也不失为一种贴心的默契。

可佟雪缺什么呢?她看起来什么也不缺。

没等夏雨禾想好到底送什么礼物,家里的电话先一步打了过来。

父亲做工的时候,身上的安全绳断裂,从三楼摔落,胸腰椎压缩性骨折及多处并发伤。

住院、用药、手术、误工外加后续的复健,林林总总需要小二十万。

父亲没有医保,包工头又不承认为工伤,声称是父亲自己没有系好安全绳,三言两语便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夏雨禾与弟弟都在上学,家里原本就紧巴巴的,存不住什么钱,父母原本盘算着咬牙坚持这两年,等姐弟俩毕业了,日子便能渐渐好起来。

可千算万算,算不到人的旦夕祸福。

这么大一笔钱,哪里拿得出来?

可人躺在医院里,断着骨头熬着疼,也是万万耽搁不起了。

亲戚朋友借完一圈,仍是不够,母亲大概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半是求助、半是倾诉地给她打了这个电话。

夏雨禾二十岁了。

对于很多家庭来说,二十岁的学生,不知柴米油盐,依旧是温室里悉心呵护的蓓蕾。

但对于夏雨禾的家庭来说,二十岁,早就不是孩子了。

她应该为抵御生活的风霜雨雪付出一份力量。

即便没有多少力量——事实也的确如此——她也应该知道那些风霜雨雪的存在。

夏雨禾在寒风里挂掉电话,僵硬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几分钟前,她还在为佟雪的生日礼物发愁。

而此时此刻,她不禁怀念起方才那份无关痛痒的烦恼。

她与佟雪做了朋友,睡在佟雪送的羽绒被上,被柔软包裹住了敏感的刺,有时便飘飘然然地生出错觉,好似她与她,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取下二十层绒被,再取下二十层床垫,那同样硌着两人无法安睡的豌豆,一颗是沉甸甸的家庭重担,另一颗只是如何挑选生日礼物的苦恼罢了。

这颗豌豆,就是她与她的不同。

夏雨禾没有太多时间去矫情。

她卡里存了三四千,是奖学金和做家教的积蓄。她只留了饭钱,余额悉数转给母亲。

这是她的全部了,可对于家中难关来说,不过杯水车薪。

她想着再打一份工,可大学生实在是很廉价的劳动力,有没有什么结得快、赚得也多的工作呢?她在校内的兼职信息分享群里匿名提问。

很快有人加了她的QQ,自称是“新传”的学长,手里正好有个急活,问她有没有兴趣。

因为群里活跃的都是校友,夏雨禾的家教就是通过群友介绍的,所以她没多少戒备心,当即便问对方是什么样的工作。

学长说,他有一个朋友,新开了间酒吧,需要人热热场子。

他怕夏雨禾不懂,又颇为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其实就是假扮成消费者,做些气氛上的营销,吸引更多的客流量。

夏雨禾听完,顿时萌生退意。

她倒没怀疑什么,只是心余力绌,自知不是那种放得开的性格。

可学长紧跟着发来的一段话,却让她犹豫半晌,最终也没能开口拒绝。

“工资500,日结。如果你还能顺便帮酒吧推销推销酒水,那一晚上挣两三千,也不是问题。”

周五晚上,正好是万圣节,夏雨禾第一天“上班”。

学长叮嘱过,要稍微扮得成熟一些,有内容一些,毕竟是演酒吧的客人,不能太学生气了。

可夏雨禾看着镜子里寡淡的自己,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除了满满的“学生气”外,实在看不出半点成熟的内容。

“站在阳台发呆,不冷啊?”佟雪探出半个脑袋,一股好闻的气味也随之扑鼻而来。是她刚喷上的香水。

夏雨禾依旧看着镜子,解开了自己的马尾,用手指将头发捋顺。

佟雪没走,扒着门缝问:“你没事吧?这几天看你精神都不太好。感冒啦?”

夏雨禾摇摇头,系上一条自己织的红围巾,转过身来:“我出门啦,晚上……”

她本来想说自己会回来得晚一点,可目光扫到佟雪摊了一桌琳琅满目的化妆品,知道她大概比自己回来得还要晚,便又将话尾咽了回去。

“小雨禾。”

佟雪叫住她,语气难得一静:“你真的没事吧?要是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和我说说的。”

夏雨禾在门口回首。她差一点就说了,真的。

可她迎着灯光,看清了佟雪的脸。

她显然要去参加万圣节的变装聚会,妆容画得颇为夸张,眼角贴了闪闪发光的亮片。

夏雨禾看着那颗亮片。圆圆的,像一颗豌豆。

“没事啊,”她于是轻轻笑了笑,“万圣节快乐啦。”

万圣节果然热闹,建业路的酒吧一条街上挤满了奇装异服的年轻人。

学长站在一位“撒旦”旁边,冲夏雨禾扬手。

“不是叫你打扮一下吗?”学长上下打量,稍显不悦,但还是一摆头,“跟我来吧。”

舞池里人头攒动,像刚开罐的啤酒泡沫。

光线妖异而迷幻,音响轰鸣,地板都在共振。

夏雨禾心里打鼓,暗想,生意好成这样,哪里还需要什么演员?

学长却没停留,一路推着她往楼上包间走。

她听到门那边男人们的谈笑声,蓦地不安起来,顿了足:“对不起……我真的不适合,还是算了。”

学长的手掌却贴紧她的脊背,堵住退路。

“都到门口了,先进去再说。”

昏暗而压抑的光线下,他的脸笼在阴影里,透出陌生又危险的气息。

夏雨禾一下子慌了,却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手足无措,大脑也一片空白,只是拼命抵抗着背后的力道,僵持在原地,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

若是偶像剧演到这里,男主角就该从天而降了。

残酷的生活不是偶像剧,可夏雨禾还是幸运的,真的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拉出了困境。

她转过头,去看那个从天而降的人。一颗亮片映入眼帘,缀在眼角,闪闪发光。

是佟雪。居然是佟雪。

是巧合吗?佟雪和朋友出来玩,也在这个酒吧,偶然撞见了她。还是另有原因?

这些,夏雨禾不得而知,后来也从未追问过。她有她的狼狈与窘迫。

当晚,佟雪身边不乏同伴,人多势众,学长只得悻悻作罢。

当然,后来知道那人根本不是什么“新传”的学长,是个不正经的猎头,不知怎么混入了学生群中。推销的工作倒是真的,只是推销的,未必仅仅是酒而已。

夏雨禾不敢往下想。

她被佟雪拽出酒吧,劈头盖脸一顿大骂:

“夏雨禾,你他妈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非得来卖身?”

佟雪扮的,是天使。羽毛裙,精灵妆。

只是,这名天使太生气了,站在夜风凛冽的街头,瑟瑟发抖地飙脏话,脸上贴的亮片都崩了出去。

你不冷吗?夏雨禾看着佟雪裸露的脖颈,差点问出口。

她一言不发地解下自己的围巾,绕在佟雪的脖子上,一圈,两圈,打了个结。

然后,她把脸埋进去,哭了。

夏雨禾没要佟雪借给她的钱,她告诉佟雪,家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确实解决了,原本就不是走投无路的绝境。

几天后,母亲致电,语气已轻松许多。说是工友们凑了钱,又一起向包工头施压,其中曲折暂且不提,到底是换来应得的赔偿。父亲的手术很成功,很快就能出院了。

母亲永远不会知道夏雨禾曾经险些误入的歧途。

生活中疾风骤雨般的苦难面前,她只是一个人承受不来,所以与最贴心的女儿倾吐。

亲人之间,朋友之间,人与人之间,不就是如此吗?

一撇一捺,彼此依靠,彼此支撑,你未必能实实在在地帮我什么,但你在那里,站着,倾听着,感同身受地烦恼着,亦或是对糊涂的我破口大骂着,便已然足够了。

虽然一直以来,好像都是她依靠着佟雪,佟雪支撑着她……

但好在,夏雨禾终于发现佟雪缺什么了。

她缺一条围巾。

夏雨禾织了三天三夜,线又厚又密,连最狡猾的风都钻不进去。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秋招的时候,夏雨禾选择了一家国资银行,她早早地开始实习,先从柜员做起。

弟弟也要上大学了,夏雨禾急切地想要在厦门站稳脚跟。

租房子,做家务,赶公交车,培训,开会,加班,考证,逛超市,记住鸡鸭鱼肉的价格,睡前灌好热水袋……

日子紧锣密鼓,忙碌得像在打仗。

对了,还要与时差变幻莫测的佟雪打视频电话。

佟雪毕业后,先是张罗了一个什么“gapyear”,满世界跑,浪了半年时间才收敛,之后去了英国留学。

她总是苦着脸在视频里抱怨,说格拉斯哥太冷,天永远是灰蒙蒙的,又说夏雨禾给她织的围巾颜色太亮了,不是大红就是大绿,忒难配衣服了。

夏雨禾盖着羽绒被,热水袋窝在膝盖弯里,抱着笔记本电脑改可研报告,手机卡在懒人支架上,正好怼到眼跟前。

佟雪的声音叽叽喳喳地传来,伴随着键盘“咔咔哒哒”的敲击声。

寒暑春秋,一别经年。

芙蓉湖波澜不惊,凤凰花谢了又开,送旧迎新。

没有人永远青春,但总有人正在青春。时间本身,就是一种永垂不朽。

毕业的第三年,夏雨禾熬过了柜员的轮值期,终于进了后台,还是最核心的固定收益部门。

薪酬翻了几番,升职指日可待,她换到离公司更近的公寓,有了向往的大床、书桌、厨房……

她琢磨着,明年冬天也许可以将父母和弟弟都接到厦门来,带他们走走环岛路、逛逛曾厝垵、看看鼓浪屿……

虽然南方的冬天也冷,但她屋里已经买了冷暖空调,可以制热的。

她就这样边琢磨边走,忽然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

“小禾禾,猜猜我是谁?”身后的人捏着嗓子问。

夏雨禾不猜,只是笑。

刚认识的时候,佟雪叫她“夏雨禾”;熟了一点,改叫“小雨禾”;再后来,就变成“小禾禾”了,肉麻死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夏雨禾转过身,先看到大红色的围巾,再是堆在门口的行李箱。

佟雪回国了,她不想回北京,说受够了阴雨与雾霾,还是喜欢厦门的蓝天碧海,要留在这里工作。

“你这屋挺大的,多我一个,没问题吧?”佟雪环顾一圈,对夏雨禾眨眨眼睛。

夏雨禾喜出望外,自然是一百二十个乐意。

当晚,两人挤在一张床上,像少女时期那样抵足长谈。

佟雪的时差还没倒回来,入夜后眉飞色舞,兴奋得要命。

夏雨禾明早还得上班,强撑着眼皮,好说歹说终于哄得佟雪安静了。

这才睡下,万籁俱寂。

佟雪过了两个月猫头鹰的生活,作息终于正常了,可工作的事始终没影,她不是窝在家里无所事事,就是呼朋引伴寻欢作乐。

夏雨禾忍不住,问了一嘴,佟雪正在追剧,闻言耸耸肩,头也不抬地说:“还没找呢,我弄不好简历。”

“我来。”夏雨禾盘膝在她身边坐下,手一摊,接过了笔记本电脑。

佟雪的简历其实不差,名校毕业,海归硕士,绩点成绩虽然马马虎虎,但社会实践方面阅历丰富,还有很多七七八八诸如潜水执照、AHA急救员证书这样的加分项。

夏雨禾打理好简历,又优中择优,针对性地进行投递,考虑到佟雪可能不适应国企体系,还特别留了心眼,将重点放在外资或合资背景的企业。

不出她所料,回应颇丰。其中有一份面试邀请,让夏雨禾眼睛一亮。

那是一家金融专业学子无不梦寐以求的龙头机构,给的还是管培生的岗位,绝对是不可错失的良机。

夏雨禾为佟雪挑选正装,准备书面材料,模拟问答场景,比当初自己找工作的时候还要投入。

到了面试那天,正是月末银行最忙的日子,夏雨禾转成了陀螺,仍不忘挤出一丝闲暇,发信息给佟雪,唠唠叨叨地又将时间、地点、注意事项叮嘱了一遍。

好不容易加班结束,夏雨禾开门进家,鞋都来不及换,第一句便问:

“面试什么情况?你怎么都不回我微信啊——”

她的话戛然而止,浓郁的酒气自屋内扑出,甩在她的脸上。像一记耳光。

外卖已经冷了,地毯上歪歪倒倒都是啤酒罐。手机埋在沙发缝里,电池被抠了出来。

衣架上挂着她早上出门时熨好的一套正装,平平整整,一丝褶皱都无。

夏雨禾一眼就看明白了——佟雪压根就没去参加面试。

夏雨禾无声地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在茶几前蹲下,看着佟雪绯红的双颊,“喝这么多酒干嘛?”

佟雪揪住夏雨禾垂在胸前的围巾,顺势往下一拉,另一只手举啤酒罐,做了个碰杯的姿势,口齿不清道:“没事就不能喝酒啦?来,庆祝……庆祝你下班!”

她已有几分醉意,手上没轻没重的,啤酒洒出罐口,几乎要溅到夏雨禾的脸上。

夏雨禾问她:“面试怎么没去?”

“忘了。”

“我都提醒你了,还能忘?”

佟雪盯着她看了几秒,用了一点撒娇的口吻,笑道:

“不要这么严肃嘛……下次呗,又不是什么大事。”

夏雨禾脸色蓦然一冷,她见不得佟雪这副无所谓的模样,一股无名怒火猛地蹿了上来。

她将围巾一点点从佟雪的手里抽出来,撑着膝盖站起身。

佟雪仍旧坐在地毯上,仰起脸看她。

居高临下的视角让夏雨禾觉得怪异,她挪开视线,看向别处,尽力克制着语气。

“那下次你自己弄,我就不替你操这个心了。”

佟雪嬉笑的神情终于一敛,慢慢垂下眼皮,将啤酒罐搁在茶几上:“你生气了?”

“没有,”夏雨禾生硬回答,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我就是不想看你天天这样……浪费生命。”

佟雪扯扯嘴角,好像笑了笑:“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你现在才看不惯啊。”

夏雨禾有些压不住火气,脱口道,“那是以前你没这么搁我眼跟前!”

“我可以搬走。”佟雪几乎是立刻回道。

房间里的气氛像是摇摇晃晃的装着金鱼的塑料袋。终于被这句话刺破了口子。

夏雨禾不作声,胸膛轻轻起伏。

是啊,佟雪根本不必稀罕这间蜗居,她有的是钱,离开自己,还能无家可归不成?

“随便你,”漫长的沉默后,夏雨禾几乎是赌气一样,憋出一句,“反正你也不缺朋友。”

“反正你也不需要朋友。”佟雪不甘示弱地回敬。

夏雨禾几乎没和人吵过架,也不是轻易会动怒的人。

可不知为何,佟雪这几句不轻不重的抢白,却令她怄得发慌,心口火烧火燎,快要冒烟了。

她拿起茶几上没喝完的啤酒,仰脖,将冰凉的液体一股脑倒进喉咙,倒了个底朝天。

随后一抹嘴,“哐当”一声,扔了空罐。

“好,那你走啊!”

佟雪没走。

那晚,她与夏雨禾喝光了所有的啤酒,醉成了两摊烂泥,走也走不了。

别看夏雨禾平日里一本正经的,这酒品还不如她呢。

喝高了,在屋里发疯,赤脚跳来跳去,大着舌头,哼唱一首西北方言的儿歌。

“冬公公,白眉毛,吹得满天雪花飘。腊梅水仙开得好,森林动物睡大觉。燕子飞到南方去,等着来年春天到。”

结果佟雪还得照顾她,哄小孩一样,把她摁住了,再到处去找不知道被踢到哪去的拖鞋,套回她的脚上。

“我看啊,你就该多喝点酒,让自己放松一下。你就是过得太紧绷了,搞得身边的人都跟着很紧张。”佟雪靠着沙发,让夏雨禾把脑袋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知道,可我改不过来,”夏雨禾发完酒疯,终于安静下来,闭着眼睛,“是我不好,不该对你指手画脚。你有你自己的节奏。”

“是我不好才对。你帮我做这做那,我还吊儿郎当的,让你的辛苦都打水漂了。”佟雪轻声道。

夏雨禾拍了拍她的胳膊:“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面试而已嘛,下次再来。”

好一会没人说话,夏雨禾睡意朦胧。忽然听到佟雪问她。

“你恨过自己的父母吗?”

夏雨禾的大脑有些迟钝,但她还是很认真地去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而后又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她没恨过。

她的父母没有文化,也没有钱,是穷苦出身的普通人,但他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夏雨禾所能拥有的最好条件,用质朴的道理,教育她去做一个正值、善良、努力生活的人。

诚然,因为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父母的确更偏爱弟弟一些,但他们也爱着她。这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夏雨禾有过委屈,但从未有分毫的怨恨。

“我不一样。我恨他们。”佟雪说。

她从未说过这些话。她其实没那么醉,但夏雨禾醉了。

有时候,一个醉酒的听众比酒精本身更让人有倾诉欲。

“他们永远在吵架,我是说永远。每分钟,每秒钟,真的,一点也不夸张。我不敢想象他们曾经相爱过。

“我过七岁生日的那晚,他们也在吵,我爸拽着我妈的头发,往桌角上撞,奶油糊了她一脸。都这样了,我妈还是不肯离婚,死都不肯。

“因为她没钱,离了婚,她就得放弃富太太的身份,去过普通人的日子。她过不了那种日子。所以宁愿跟我爸这么死耗着。

“我来南方上学,满世界跑,出国读书……就是为了躲避他们,躲得越远越好。

“你听过一句话吗,说是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我有一次,真觉得自己完了,治不了,我想到了死。我差点就去死了。

“今天他们离婚了。他们终于离婚了。每个亲戚都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样……我能怎么样,我他妈开心得要发疯了。你说是不是该庆祝庆祝?”

佟雪的声音漂浮在耳边,越来越低,快要听不见了。

夏雨禾鼻子发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她想安慰佟雪,可眼皮重得睁不开,脑子晕晕乎乎的。

好半晌没动静,偏又不肯老实向困意投降,在沙发上不时辗转反侧,忽地冒出一句:

“冷吗?”

佟雪笑了。

“开空调了,不冷,”她拍拍夏雨禾的脸颊,“睡吧。”

睡醒后的新一天,是什么样的呢?

佟雪搬出去了吗,开始专心工作了吗,有没有认真一点地过日子呢?

夏雨禾升职了吗,接家人来过冬了吗,有没有学着偶尔放松一下呢?

这些都是另外的故事了。

平凡人的生活,尽管没有多少跌宕起伏的情节,但琐琐碎碎地记录下去,也是充满未知的鸿篇巨制呢。

夏雨禾和佟雪,这两个女孩,应该还是会过着不太一样的人生。

毕竟,她们实在太不一样了。

但这不妨碍她们会继续做一辈子的朋友。

像山与湖,交错成倒影。像冬与夏,连接成岁月。

对于两人的友谊啊,夏雨禾还是像以前一样,总觉得自己是更需依靠、更多汲取的那一方,还挺不好意思的。

可佟雪不这么想。不过,她也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夏雨禾过。

其实,越是肉麻地叫着“小禾禾”的人,越不习惯剖视内心深情的一隅。

那一隅里藏着的夜色与月光,只有佟雪知道。

那一晚她喝了很多酒,混了乱七八糟的口味,最后酒变得和药一样苦。

她坐在学校的芙蓉湖边发呆。觉得没吐干净,不想回去吵着室友。

云很重,月光少得可怜,盛满了,也将将只有一勺,往湖面上一泼,立刻碎成了渣,捞都捞不起来。

周遭空无一人,天地都安静。

手机没了电,也被动地跟着安静。

再也不用听母亲歇斯底里的咒骂,哭喊着永远不会兑现的要离婚的决心。

佟雪在那一刻想到了死。

很容易的,只要脚一滑,冰凉的湖水就会没顶。不被淹死,也被冻死。

其实,在她这个年纪,想到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无知者无畏。

甚至觉得,生命在十八九岁戛然而止,也挺酷的。

然后,她看到了夏雨禾。

图书馆十一点闭馆,还想继续自习的人,可以去经院的教学楼,那里灯一直亮到凌晨两点。

夏雨禾就是从经教楼的方向过来的,孤零零一条影子,背着书包,步履匆匆,嘴里还念着什么,像是在背诵。走两步,就要搓搓手,呵口热气,脚跟轻轻一跺。

酒精的作用还在,佟雪其实不太冷,可她看着夏雨禾那副冻坏了的样子,莫名也打了个寒颤。

她再看了眼湖面,厚沉沉的,冷冰冰的,略有点污浊。她顿时不想脚滑了。

于是佟雪拍拍屁股站起来,跟在那个自习晚归的女孩身后,脚步轻得像一只猫。

一阵风吹来,扒开云层的缝隙,露出月亮皎洁的脸。

两个女孩一前一后,走在凌晨两点的月光里。

那个时候,她们还没有成为朋友,可心里却奇妙地揣着同样一个念头。

“走,去一个温暖的地方。”

(完)

作者有话说:

那些平凡的、鲜活的、真实存在于我们身边的女孩。

夏雨禾与佟雪,这两个迥然不同的角色身上,投映了很多具象的影子:我的发小、高中同学、大学室友……包括我自己(超级怕冷的体质就是我本人没错了)。

她们的故事很简单,心绪也不复杂,没有跌宕起伏或是惊心动魄,甚至无关爱情。

正如芸芸众生中的每一道匆忙人影。

但“生活”,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不凡。

送给所有不凡的女孩。希望你们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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