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月，美人如花命如草

文 | 王重阳lp

“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这首歌给我的感觉就是一部电影的主题曲，亦如《当爱已成往事》是另一部电影的专属一样。

昔日“六公主”放送预告片单时，每次放到《美人草》，伴随刘烨与舒淇的纠葛的便是这首斗志昂扬的歌曲，然而故事并不那么斗志昂扬，相反它属于一个特殊时代的遗憾爱情。

所以我一直觉得《美人草》该是“伤痕文学”的电影表现。

而第五代导演应该是赶上了中国电影某段时间的好时光，有人喜欢有人骂，当然也拿了不少国际大奖，拍了不少“理论上可以说，但真要说起来要悠着点说”的作品。但无论他们怎么“说”，他们终究把中国电影推向了世界。

吕乐导演便是其中之一，他和顾长卫一样都是摄影出身，有自己鲜明的风格，只是当他做了导演时运气大概不算很好，统共就拍了五部电影，每一部的内容都很“扎心”，这部《美人草》是他拍的第三部，以“上山下乡”为背景，将两个年轻男女的爱情生生延展了几十年。

一

1974年，云南。

昆明知青叶星雨（舒淇 饰）在返城探亲后回兵团连队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让她终生难忘的男人——北京知青刘思蒙（刘烨 饰）。

其实那天她没有买着车票，无奈之下她追着末班车一个劲地喊“师傅停车！”刘思蒙听到喊声后从车顶上（对，他坐在车顶上）站起来，看见了追着汽车跑的女孩，于是他帮叶星雨叫住了司机，叶星雨终于赶上了回兵团的车，就这样两个人认识了。

故事自然也就开始了。

刘思蒙在认识叶星雨的第一天就对她说：“你真漂亮……你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这是吕乐甩给观众的一句话，让观众们看着叶星雨为了一句“我一会儿就回来”翘首盼着，从七十年代盼到了九十年代。

同样也让观众看着刘思蒙在那个夏天拥有了一份初恋的情怀，“回来”这个词贯穿了电影的始终，结局也应和了“回来”的寓言。

电影中当刘思蒙盯着叶星雨看着的时候，我知道他是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为什么？因为镜头给出了男主眼中的深邃——

叶星雨扎着两条辫子，白色的上衣蓝色的裤子，还有黑色的布鞋。她同样站在一个大男孩的面前展露出内敛羞涩但不呆板的笑容。

这便是一见钟情的模样。

彼时的刘烨和舒淇都处于风华正茂的年纪，一个阳光帅气，一个妩媚多姿，恰是一对刚刚好的样子。所以我觉得挑演员真的很重要，在吕乐和化妆师的内外兼修下，那年阳光正好，你我也正好的感觉就出来了。

刘思蒙对叶星雨说“你真漂亮”的时候，叶星雨有些呆愣，似乎这个男孩太直白了，她以前没有遇到过，甚至她可能会觉得这个人怪怪的，一时难以适应。后来她与好友卫红（齐欢 饰）卧谈，卫红说“你身边没有人这样夸过你吧？”叶星雨却说“有人敢！”当卫红追问她是谁这么“大胆”时她却又闭口不谈，当然，那时她不一定即刻喜欢上了刘思蒙，但女孩子嘛，哪个女孩子面对异性的赞美心中不会感到骄傲呢？

这里先岔开说几句：

我觉得女性卧谈说小话几乎是个代代传承的技能，从父母辈甚至更早到如今的小姑娘们，都喜欢卧谈说些彼此的私密，这个话题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异性示好、暧昧对象和影视剧情节等等。男性就简单多了，彼此之间连打招呼都尽量用极简主义的形式体现，比如：

“吃了吗？”“吃了”“滚……”

这种直男同样存在于叶星雨的身边，那就是她青梅竹马的男友，也是她所在兵团的排长袁定国（房斌 饰），所以叶星雨并不知道因为一句话她是开心的，但她以为从此不见的男孩居然真的找过来了，看样子想继续夸她漂亮，可袁定国显然不接受：

我知道我女友漂亮，但你不能没完没了啊？！

于是他带着林山（陈创 饰）和刘思蒙爆发了冲突，结果他俩被人家收拾了。后来冲突升级，成了两个兵团之间的武斗，叶星雨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就是这场武斗的导火索，为了平息冲突她跨江（刘思蒙的兵团在江的那边）找刘思蒙劝和，没想到这一找又出事了——

也许是那天的景色太美，也许是那晚的夜凉如水。

叶星雨把自己在袁定国面前保留了多年的初夜交给了刘思蒙，然而这并不是故事的结束。

编剧石小克说，他在小说里设置的结局与电影里的截然不同。

小说中的“美人草”这种植物在金沙江的两岸代表两个含义：

一是定情，一是分手。

正是“美人草”所代表的这两种不同含义，才让叶星雨与刘思蒙彼此误会。刘思蒙离开叶星雨的时候送了她一株“美人草”（其实是代表着分手），但叶星雨一直误以为是刘思蒙送的定情之物，耿耿于怀，在自己临死前找到刘思蒙，告诉他：

“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件事，虽然这很残酷，我想说，我一直都没喜欢你……”

结果，刘思蒙愣了老半天，觉得自己没有说明白才造成今天的局面，最后也遗憾的死去。

因此返回再看两人初见时，刘思蒙见到了叶星雨便喜欢她，所以他好心帮她上车。却不知改写了两个人的命运——

都以为自己以后会一如既往地活着，但却不知道一个人的一生太长，长到以为这就是一辈子，却难以预料到某一天谁会突然闯入自己的生活。

二

但观众并不晓得这些，他们，包括我在内原以为这场爱情会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但一句谎言、一场骗局就闪电般地彻底摧毁了刚刚开始萌生的情愫。

他们分开，只留下在桥上遇到一位僧人回答刘思蒙的问题。

彼时同样情窦初开又辗转反侧的刘思蒙见到了僧人问了情缘的问题，僧人说：

“缘也是缘，无缘也是缘；有情也是情，无情也是情。”

从整个电影情节上看，《美人草》用了几乎三分之二的篇幅讲述两人“下乡”的生活，吕乐试图想要强化“那十年”的时代背景，并极力把两个人最后遗憾分开归于那个时代的动因，然而他显然有些温和，对那段历史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在那段时光里，大时代加诸在每个人身上的力道都不太温和。

如果这么走下去的话，通常是因为时代的原因，因为误会，产生的悲剧性的爱情故事。

其实人生不过就是这么奇妙，一个男孩无意间遇上追车的女孩，决定帮她，成为那么多人的缠绵纠葛的开始。

面对老实勤恳的青梅竹马与反叛真挚的追求者，叶星雨一句“我不属于这里”已经昭示着独特的刘思蒙势必比满腔革命精神的袁定国更能虏获叶星雨的心。

不过时代的汹涌裹挟着浪潮中的人们是无奈的，也是挣不脱时代束缚的。叶星雨即使能叛逆地和刘思蒙迅速升温，也免不了因为一个名额，一场谎言而使整个禁忌反常的感情崩溃。即使能逃离边疆，也终在未来会再次相逢袁定国。

回城后的叶星雨终究也选择了妥协，她还是选择了袁定国。

其实说到这里，我觉得袁定国可能才是最大的赢（输）家——

他以为他是守护灵，不料却是地缚灵。

当然，时代变了。爱情可以混合多重因素，生活彻底解放了思想。我们不再需要到边远的地方接受改造，也不会为了回家去争那张回城的证明。

很多年后，叶星雨在电话里得知刘思蒙回国了并约见她，她压抑住自己的兴奋，回到家后开始换衣服梳妆打扮。镜头里那个已是中年的妇女叶星雨换了一条裙子——肯定是她自己认为最漂亮的一条裙子了。

在赴约的路上，她必然满怀幻想和不安，那天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她撑着把伞就这样背着丈夫去幽会自己的初恋情人刘思蒙。去的途中她那条漂亮的裙子被过往的车辆沾上了大片大片的脏水。

叶星雨真的要去，就这样去见多年未见的初恋情人？这样的自己，已近中年，已婚多年，还未忘情？不管不顾她还是去了，打了辆的士奔赴约会地点。可是当车开过来，车内的叶星雨看见了举目四望的刘思蒙……

叶星雨没有下车，直接坐着车又回到了家。她回到家，躺在丈夫和女儿的旁边，隔着熟睡的女儿，她对袁定国说：

“我回来了。”

这时的叶星雨和当年的女孩叶星雨终于在心中有了衡量和计较，若是当年的叶星雨，区区“裙子上的脏水”怎么可能成为抵挡她去见刘思蒙的借口？

只是那时那刻的叶星雨已被兴奋冲昏了头，差点忘却了自己背景和责任，冷静后她实在找不出不去见刘思蒙一面的借口。

这个看起来有些卖弄的结局才是最让我动情的地方，因为它印证了我思考过很多次的一件事：

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遇到什么人，不能细想，也无法琢磨，更别想刻意安排。

三

我感受到导演吕乐所想表达的，就是在叛逆与屈服的过程中对于情感的强烈渴望又不断接受现实与时代的无情嘲讽。

无论如何，电影版的《美人草》结局要比小说温柔了很多，当时我读完原著后心情十分低落，电影版却把一代人的伤痕完美且温柔地暂时“闭合”了起来。

《我们走在大路上》是电影结束时的片尾曲，这是一个时代的歌曲，那个时代里，很多青年男女意气风发奔赴到广阔天地中幻想着大有作为，我没有资格去评判那个时代里的人的热血和理想，因为我不是那个时代的人，更没有资格去评判、甚至嘲讽他们的天真，就像我不能去嘲讽接下来一带人的天真和理想。

只是恍惚间，我竟觉得其实每一代人都要经历从热血、激情、浪漫到现实的过程，认真分析地话总觉得这样的人生很无趣。

直到后来无意间看到97年香港回归前，北京某场大型庆祝活动中许多人聚在一起齐声合唱这首《我们走在大路上》，心中莫名感动。

那，同样也是一个时代。

在那个时代里，有新时代的继往开来，也有交替中观念和思想碰撞的《钢的琴》——

这又是另外一个时代里的故事。

不过我这种粗糙嘴笨的钢铁直男对于《美人草》始终都有一些遐想：

两个人在经过漫长而艰辛的人生岁月后，才发现原来一切都不过是个误会。就像一场梦，虚无且真实，缥缈而厚实。可能你我也许都曾经历过这样或那样的梦。

由此我想到那位僧人的话：

“有缘是缘，无缘也是缘；有情是情，无情也是情。”

要说还得是佛家，真尼玛活透了。

可无论是否有情，我依稀记得这个故事里最终泯然于尘世的那个笑容：

那年月，美人草。

美人如花命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