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微查著——东欧妇女面临的人口贩运问题

2022年10月3日，联合国难民署调整了难民统计数据，公布乌克兰难民总数为965万，其中妇女占比高达86%。战争造成的难民妇女大幅增多，使东欧一直以来严重的妇女人口贩运问题再一次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之中。

俄乌冲突爆发以来，大批乌克兰难民妇女涌入周边国家，而与此同时，东欧的人口贩卖团伙也早已盯上她们，利用她们迫切需要得到援助的弱点，假借安顿之名，将她们带往自己的“住所”，对其实施诱骗。贩运组织会没收这些妇女的护照，使用大货箱将她们卖向世界各地。这些难民妇女或被卖为人妻，或被迫在色情场所从事卖淫工作，或被用于代孕，甚至被贩卖组织取走器官进行出售。

“当你在阳光下看见一只蟑螂的时候，说明阴暗处已经多得挤不下了。”乌克兰难民妇女遭遇拐卖并非是从战争爆发以后才刚刚出现的新困境，而是东欧妇女长期以来所面临的人口贩运问题的缩影。这种缩影在国际社会关于俄乌冲突的激烈讨论中被重新放大，东欧妇女人口贩运问题得以再次被历史的长镜头所聚焦、被世界人民所凝视。

一、

概念明晰

人口贩运，又称人口贩卖，在英文中常被称为“Human Trafficking”或“Trafficking in Persons”（TIP）。是指为剥削目的而通过暴力威胁或使用暴力手段，或通过其他形式的胁迫，通过诱拐、欺诈、欺骗、滥用权力或滥用脆弱境况，或通过授受酬金或利益取得对另一人有控制权的某人的同意等手段招募、运送、转移、窝藏或接收人员。剥削应至少包括利用他人卖淫进行剥削或其他形式的性剥削、强迫劳动或服务、奴役或类似奴役的做法、劳役或切除器官。

人口贩卖与非法移民有所区别。联合国和欧盟的有关法律条文对二者进行了明确的词义区分：“人口贩卖”（human trafficking）和“人口私运”（human smuggling）。国际社会界定二者区别时，常将“是否出于自愿”作为判定依据。非法移民是某人出于自愿要求而进行的，合约中可能也不会牵涉到诈骗，是违法行为而非犯罪行为；而人口贩运带有强迫性，是一种严重的犯罪行为。

2000年，联合国以预防和打击人口贩运特别是贩运妇女和儿童为宗旨，出台了《联合国打击跨国有组织犯罪公约关于预防、禁止和惩治贩运人口特别是妇女和儿童行为的补充议定书》，对人口贩运的被害人保护活动以及预防、合作和其他措施做出了相关规定，是关于反跨境人口贩运最重要的国际文件。

二、

数据中的“她们”

根据联合国毒品与犯罪办公室（UNODC）发布的《2020年全球人口贩运报告》，基于2018年或部分最新数据，东欧的人口贩运受害者主要是成年女性，占总数的46%。关于所发现的受害儿童的性别，在东欧被发现的受害者中，女孩的人数一般高于男孩，占总数的11%。女性受害者总量占将近六成。

被贩运的妇女受害者（注：联合国关于妇女的定义为14岁以上的女性群体）的被剥削形式以性剥削为主，此外还存在强制性劳动以及其他类型的剥削。在全球遭受性剥削的被贩运人口的妇女占比相关数据中，欧洲西部和南部的妇女占比为74%，欧洲中部与东南部为59%，东亚和环太平洋地区为33%，北美洲和中美洲及加勒比海地区为68%，而这一数据在东欧和中亚地区则高达80%（注：北非和中东地区、撒哈拉以南非洲、南美洲及南亚数据不详）。在强制性劳动中，东欧和中亚地区的妇女占比为11%。

自2003至2017年，已被统计的东欧各国人口贩运犯罪人数中，罗马尼亚为1582人，保加利亚为969人，白俄罗斯累计为871人，乌克兰为637人。而这些只是部分被定罪的人数统计，实际上，还有更多的犯罪分子正逍遥法外，他们的数量远远不止被公示出来的这些。

尽管东欧女性的人口贩运活动十分猖獗，但吊诡的一点在于，该地区（包括中亚与东欧）也是全球参与人口贩运活动中被起诉和被定罪的妇女占比最高的地区。因贩卖人口而被调查或逮捕的男性和女性的比例几乎持平。

目前学术界没有关于其内在原因较为权威的研究，这和东欧社会女性地位较低，女性被物化、性化被许多人默许是有一定关系的。正如我国部分乡村妇女也存在着“妇女具有生育职责，男性子嗣更为重要，女性是男性附属品”的错误落后观点，因此她们也可能成为拐卖妇女的凶手，使其他妇女沦为非自愿婚姻的受害者和生育机器。

同样地，部分东欧妇女在性别觉醒的程度上远远落后于西欧发达国家，因此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她们很容易将自己的犯罪行为“合理化”，认为自己“无非是在参与性交易和性买卖活动”。东欧经济的落后也是重要的原因。由于就业情况不乐观，部分女贩是出于谋生和摆脱贫困的需要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此外，由于女性容易出于对同性别人群的天然信任和对母性的向心力，降低对女贩的戒备心，贩运群体会利用这一点愿意招募数量较多的女性贩运者。

在受害者被贩运后的去向方面，绝大多数的受害者被贩卖到该地区内部，跨地区贩运的比例仅有2%。在跨境贩运中，受害者多被贩往西欧、中欧和东南欧，如：德国、捷克、波兰和斯洛文尼亚等。也有部分受害者被贩往中东和南美地区。

三、

猖獗交易背后的原因

01

贩运现象起源早

1.社会转型

20世纪90年代前后，东欧地区多处于社会转型阶段，来自东欧和前苏联的妇女极易受到贩卖网络伤害。后社会主义转型的失败使大量东欧妇女失去工作，造成了严重的女性贫困化。

2.制度性腐败

从苏联解体，东欧剧变时期直到近年来，东欧国家在社会各阶层都存在着制度性腐败。官方经济无法满足消费者的基本需求，使得东欧大部分中央经济庇护着发达的人口贩卖的黑市；边防军、警察安全和运输部门人员对犯罪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主动参与进贩运网络。

3.经济落后

苏联解体后，大部分东欧国家的发展速度远远落后于西欧国家，经济水平整体偏低。这既导致了贩卖群体人数增多，也使广大东欧妇女更加容易成为人口贩运受害者。

从前者角度看，经济的低迷使一些性交易活动慢慢滋生，成长。市场形成后，资本的逐利性也逐渐暴露，在巨大利润的引诱下，部分掌控性交易市场的人员不择手段，为迎合欧美上流社会性消费需求，采取诱骗、绑架等形式将当地的大量年轻女子当做妓女贩卖，从而走上了人口贩运的道路，形成了一条具有可观利润的黑色产业链。

从后者角度看，许多东欧妇女不堪贫困，渴望移民至西欧国家获得更高的生活水平，而她们对想要去往移民工作的国家信息掌握不全，容易被犯罪集团的谎言诱惑，成为被拐骗的对象。

4.社会政策

东欧地区大多数国家缺乏有效的战略和社会政策解决失业和贫困问题。在教育方面也缺乏适配于就业市场需求的教育体制。此外，用于打击贫穷和人口贩运的国家预算拨款严重不足，并且易被腐败的各级机关所贪污挪用。

5.犯罪集团的形成发展

据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人口贩卖：全球视角》一书介绍，经过多年的经营，全球已形成四大人口贩卖集团，它们分别是：苏联人口贩卖集团、巴尔干集团、美国皮条客与拉美集团。其中苏联人口贩卖集团和巴尔干集团，都是东欧妇女贩运活动的重要操控者。

02

贩运难以打击

1.犯罪集团系统角度

贩运集团通过多年的经验积累，形成了一套从上到下，从外到内的完整的、分工明确的贩运系统。有的负责伪造证件和护照，有的负责拐卖妇女，有的负责看管被诱骗来的妇女。严密的分工使贩运活动形成一个链条，环环相扣，又相对独立。相对独立的表现为系统内各自分工有一定保密性，交接双方可能也并不了解对方的转移轨迹和行动时间。

往往可能在办案人员追查到某一环节时，受害者已被转移到下一环节的负责人手中，受害人所处的空间跨度发生了巨大变化。这时即使已控制住上游环节，也可能由于系统内部信息不相通，造成追查线索中断。此外，这样的贩运系统之间常常相互联系，很多时候涉及跨境和跨区域人口贩运，形成犯罪链网。而办案人员往往是各国自身的警察，缺乏跨境信息交换和互通情报的权限，难以进行跨国合作联网打击。

2.制度层面的漏洞

许多东欧国家已将性交易列为合法行为，在合法外衣的庇护之下，这条黑色产业链下隐藏的犯罪活动，变得更加隐秘，难以追查。在打击人口贩运等有组织犯罪方面，东欧大多数国家立法框架常常模糊不清，规定也不够充分。

犯罪网络对于新打击政策的适应性很强，其找到漏洞加以利用的速度往往快于当局颁布人口贩运新对策的速度。他们会利用合法或准合法的方式，通过外交和领事人员的“协助”办理真正的签证进入贩运目的地国家。另外，自2002年起，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的公民进入申根区不再需要签证，这意味着来自这些国家的受害者可以更容易地合法越境。

此外，国与国之间的贫富差距、非法产业链的存在、公职人员的贪污受贿、不法分子的纵容等因素都使东欧长期存在的妇女贩运问题难以得到解决。

03

疫情和战争的催化

新冠疫情爆发以来，跨境旅游变得极为不便，而为何人口贩卖非但没有减少，甚至愈加猖獗？调查显示，疫情以来，家庭暴力犯罪数量上升，遭受暴力而离家出走的妇女增多。在逃离了家庭暴力的困境中，她们的处境并未得到改善，而是成为了人贩子的目标。同时，疫情期间色情信息需求的增加，又使更多人贩子加入这样的行列。

而在战争与冲突背景下，难民，尤其妇女难民的人数陡增，也使犯罪分子有了可乘之机。无论是之前巴尔干半岛的内战及动荡，还是现今仍在持续的俄乌冲突，都使无家可归，选择出路狭窄的弱势女性随时面临着被贩运的威胁。国际社会在关注战争局势及影响的同时，这样的问题便随之自然而然地被暴露出来。

四、

人口贩运的影响

01

使被贩运群体面临困境

在电影《飓风营救》中，导演以曲折的剧情向观众展示了被贩运群体难以逃脱贩运组织控制的处境。而在《欧洲的悲哀：性产业愈演愈烈，究竟该何去何从》一文中，作者详细讲述了受害者所可能遭受的虐待。“……老板们为了更好地控制她们，往往采用殴打、胁迫，直至摧毁她们的心理防线，甚至还会利用毒品，加以操控，让她们‘心甘情愿’地成为一名从业者。而这些女孩遭受到苦难还远不止这些，她们染上艾滋病等各种疾病，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而当她们失去工作能力之后，丧心病狂的老板把他们弃置街头自生自灭，便是大发慈悲了，更有甚者会将她们贩卖到器官移植的黑市，赚取最后一笔带血的金钱。”

电影《飓风营救》剧照

此外，被贩运的女性通常还面临着犯罪分子的心理控制。许多受害者都有过被家庭暴力和性虐待的经历，她们多被伪装成“温柔体贴的男朋友”的人贩子所哄骗，被引导相信自己正和对方处于真实的交往关系中。即使是在被贩运后，人贩子也会给她们灌输对于未知的恐惧。他们让被贩运者相信，她们所处的地方极其危险，她们无法独立生存，当地的政府也不会关心她们的处境。这些精神控制，是她们面临的第二深渊。

此外，她们所面临的司法之难、起诉之难，以及经济上的贫困等，也是时刻绊住她们自救脚步的沉重枷锁。

02

加重其它犯罪活动

除了人口贩运带来的人力、社会、经济和政治影响外，它与其他形式的有组织犯罪，甚至是国际恐怖主义都可能有联系。贩卖人口是有组织犯罪集团的主要利润来源之一。

据联合国估计，人口贩运是“世界第三大犯罪企业”，每年产生约95亿美元的利润。人口贩运和洗钱、毒品贩运、偷渡人口密切相关。这些犯罪活动经常发生在贩运过程中，而非局限于单一的犯罪活动。进入这一犯罪领域风险高，因此有组织犯罪网络的潜在利润必须最大化，而人口贩运恰好可为有组织犯罪和恐怖主义集团活动提供资金。因此，人口贩运很可能加重其他的犯罪活动。

五、

治理措施及成果

近年来，随着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和全球范围内女性主义的觉醒，各国际组织及民间机构都在积极推进打击人口贩运的法律建设和针对妇女受害者的救援组织建设，截至2012年8月，所有东欧国家都根据《联合国贩运人口议定书》规定了贩运人口的具体罪行。东欧各国的性贩卖被定罪人数也在呈现逐年下降趋势。

然而，东欧的妇女贩卖问题并未得到根本性解决。要取得更大治理成果，就需要东欧各国加强打击跨境人口贩运的国家间联合，将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运用到追踪解救工作中，最重要的，从根源上做出改变。提振经济实力，加强性交易活动的管理和相关立法活动，从社会文化方面消除对女性群体的物化等。打击人口贩运活动，不在一朝一夕，从每一个案例中吸取教训，在每一起案件中做出改变，终将有一天，我们能够消除东欧妇女所面临的人口贩运威胁。